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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雨飞毫无表情地看着她,脑中想的却是萧石。刚才发生的那可怕的事已恍然如梦。萧石在哪里?是死是活?
月丽人道:“我大哥把你扔进了这间最偏僻的牢房,我找了好一阵才找到。”蹲下身来,将他零乱的头发拢了拢,用丝巾揩去他满头汗水与嘴角血污,伸出柔若无骨的手想扶他起来。
萧雨飞嘴唇蠕动了一下,却无力发出声音:“别碰我。”月丽人却又放了手,犹豫半晌,幽幽一叹,起身出了地牢。很快她又回来了,身后跟着丁灵儿和十余个侍婢。侍婢们一起动手开始打扫,搬走稻草,铺上地毯,搬进一些床椅桌凳,挂起香帐,又点燃几盏烛灯,燃起一炉檀香。短短半个时辰,整个地牢已完全变了样,宛如一个温暖、舒适的家了。
月丽人轻轻扶起他上身,将他抱了起来。他睁开眼,无力挣扎:“放开我。”声音低弱,也不知她听见了没有。她将他抱到软椅上放下,拔出相思剑将他手脚上的铁镣除去。萧雨飞的心忽地缩紧,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子抬了抬身子,却眉头一跳又软倒下去,颤声道:“这剑——”
月丽人不忍在这个时候刺激他,道:“你放心,她没事。她和我爹交手时,我爹震飞了她手中之剑,她却仗着轻功逃了。如果有了她的消息,我会告诉你。”
萧雨飞这才放下心来,看她的眼神温和了许多。他的白衣破烂不堪,血迹斑斑粘连在身上。月丽人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将他的衣裤全都剪了下来,直至一丝不挂。她还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一个男人的身体,一张粉脸羞得绯红,但神情却很坦然。在她心中,仍将他当作了自己的丈夫一般。
然而她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苍白。只见眼前这原本健壮的身体竟无一处好的,布满各种可怖伤痕,十个手指更是血肉模糊,指甲一片也不见了。丁灵儿吃了一惊,失声叫道:“小姐,我从来没有见过身上有这么多伤的人——”月丽人咬着嘴唇,星眸中慢慢泛起了泪光。萧雨飞生平第一次在两个女子面前赤裸全身,甚觉狼狈,却无力动弹,只得紧紧闭上了双眼。
月丽人仔细地拭净他身上血污,再一一敷上伤药。只见他的脸不停扭曲,双眉紧皱,身子微微颤抖,却没发出半点呻吟,只沉重地呼着气。丁灵儿怔怔地看着他,眼中露出敬佩之意。
月丽人给他喂下几粒内服的治伤灵药,小心翼翼地给他穿上内衣,再把他散乱的头发梳好,用簪子别住。最后轻轻抱起他,将他放在柔软宽大的床上。
萧雨飞就如睡在云堆里了,可周身剧痛附骨之蛆般折磨着他。他早已疲倦到极点,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月丽人呆坐在床前,凝视着他的脸,眼中爱恨交织,却是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厚重的石室门猛地被推开,月凌峰赶了过来,皱眉道:“二妹,你在干什么?他对你早已恩断情绝,你难道还不死心?我是奉了爹的命令行事,你还不快走,别碍了我的事。”
月丽人怒道:“爹什么时候叫你杀他?若非我及时赶到,咱们得到的就不是供词而是一具尸体了。”
月凌峰冷哼一声道:“你知道什么?刚才他故意激怒我,只求一死,说明连续几天的严刑拷问,他已经熬不住了。我再耗上点时间,何愁他不招。我用分筋错骨手假装要杀他,只不过是为了逼萧石出手。你不要再闹了,现在不是顾念儿女私情的时候。”
月丽人道:“谁在顾念儿女私情?哼,我看你分明是心存嫉妒,欲泄私愤。那贱人现在就在你的房里,她知道的机密最多,况且又乃女流之辈,若向她逼供,只怕会省事许多。爹偏偏不肯动她。直是奇怪,爹什么时候怜惜起咱们聚雄会的死对头来了?我们早有密报,宋问心和李啸天他们,已有意另立幻月宫主,她的身份,已不那么重要,她的生死,已无关大局。对了,那贱人长得很像爹密室中那副画像上的女子,爹莫不是爱屋及乌?”
月凌峰道:“我怎么知道。其实,你也明知她活不了多久了,又何必苦苦相逼?她不欠我什么,我对她早已死心。萧雨飞却欠你的,所以,你虽对他已死心,却不甘心,是么?但爹的吩咐,你还是听从的好。”
月丽人道:“我来领萧雨飞,也正是奉了爹的命令。以后你不能再到这里来。他的事从现在开始由我负责。你若不信,问爹去。”月凌峰怒道:“你——”他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意味深长地道:“不错,这次我应该让你。因为你立了大功。若不是你,我们又怎能抓得到他?”一跺脚,转身出了地室。
月丽人看着昏睡的萧雨飞,脑中转过诸般念头。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冷笑,起身出了地室。
月凌峰房中,花溅泪正闭目凝思自幼所习的相思断肠剑法,只觉经过这半年多的剧变,对这套剑法的奥妙又有了新的领悟。忽听环佩声响,月丽人推门而入,微笑道:“妹妹,姊姊瞧你来了。你看这是什么?”打开了手中的一方白绢。
花溅泪本不想理她,却忍不住看了一眼。只见绢中包着十片大小不一、染有血迹的半透明的东西,变色道:“这是什么?”月丽人敛去笑意,缓缓道:“指甲,从活人手指头上拔下来的指甲!你可知这十片指甲是从谁手上拔下来的吗?”花溅泪神情一震,失声道:“难道是他?”
“不错,是他!”月丽人一字字道:“你可知道,就在你在这屋里自在享乐的时候,他却在地牢刑堂里受苦?”花溅泪只觉脑中轰地一下,喉头发涩:“他,他现在怎样?”月丽人冷峻地道:“暂时还没死,不过离死也差不多了。”花溅泪脸色苍白,良久才道:“是为了逼他说出他掌握的秘密,还是为了——我?”
月丽人道:“两者都是。我大哥今生最恨的人就是他。现在他落在了他手里,结果会怎样,不说你也该知道。”将白绢包好,塞在她手中:“你留着做个纪念吧,你好好想想,如果他是我丈夫,他还会落到这步田地吗?他是被谁一步步害成这样?”
花溅泪双手直颤,忽地站起身来:“地牢在哪里?送我去!”月丽人道:“你这是何苦呢?地牢里阴暗潮湿,你的身子受不了。”
花溅泪道:“没关系,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你们严刑拷问不能让他屈服,接下来就该是用我的命来逼他就范了。只可惜,就算你们当着他的面杀了我,他也不会投靠你们,而我也不会让你们如愿。从今天起,我不会再进任何饮食。但求你看在我们结拜一场的份上,不要将对我的恨加到他身上。你曾答应过我,我死之后,会好好照顾他。”
月丽人默然半晌,道:“如果他肯让我照顾,我自会尽力而为。但,我不会让你见他。”
花溅泪低声道:“我明白。我也没有这样的奢望。我只希望我生命中的最后几天,能在尽可能接近他的地方渡过。月姊姊,我也活不了几天啦,我再也不能和你抢他了,你把我送到离他最近的地牢里去吧!”心中暗暗叹道,在这个时候,不见胜过相见。只因一旦相见,便已是永别之时。
萧威海在冷香宫苏州联络处等候了一日一夜,也未见萧石回来,已然明白,萧石也出事了。一听到盖停云带来的不幸消息,他顾不上去追宋问心和欧阳绿珠回来,连夜赶往了苏州。不料寻到那破庙,花溅泪也不见了。萧石便自告奋勇找月凌峰打探消息。他当时便有不祥预感,在萧石临去时曾再三叮嘱,千万不可一时冲动暴露了身份。不料萧石果真一去不返。
忽听有人来报,丐帮弟子岳冲求见。萧威海连忙亲自迎到门口,将他接近密室。一问方知自己所料不差。他一向沉得住气,知道事已至此,急也无用,只有等师父宋问心与欧阳绿珠、月几明回来之后再说。写了密信,连夜派人送往冷香宫。
一连等了七日,宋问心终于与月几明夫妇赶到了苏州。萧威海立刻赶往月几明府上,将月几圆就是聚雄会主、萧雨飞等人已被月几圆擒往聚雄山庄一事,细说了一遍。
月几明大吃一惊,眼中充满了惊疑、痛苦与不信,颤声道:“不,这不可能,二弟怎会是聚雄会主?他的武功我了解,和我都是一母所授,哪能连你与李啸天都不是敌手?”
萧威海道:“他必定另有师父,他的师父才是聚雄会的真正组建者。姜太公就是淮安王,乃他的师弟,武功之高,已是天下皆知。虽然这些年你一直醉心诗书棋画,不问世事,但月几圆能将你瞒得密不透风,也足见他城府之深!”
欧阳绿珠沉吟了一下,道:“明哥,我师兄所言,应是千真万确。我有一事一直压在心底,没同你讲,只因我当时并无实据,惟恐说出伤了你心。”月几明道;“你我必竟也做了十几年挂名夫妻,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欧阳绿珠道:“你还记得几个月前,老夫人在佛阁同我讲话时,那个夜行人么?”
月几明道:“记得,他便是月夜留香蜂、谢谨蜂。聚雄会主若是二弟,那这谢谨蜂岂不就是咱们的峰儿?但这怎么可能?峰儿那么孝顺恭敬,怎会是那风流成性、凶残狠毒的月夜留香蜂?”
欧阳绿珠低声道:“孝顺恭敬只是表面,峰儿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你我半点也不了解。那晚我追踪谢谨蜂时,发现他对我们府中地形极其熟悉,而且身形极似峰儿,又见秋儿追了去,我便没去了,只在二弟府前暗处候着。果然过了半个时辰,便见那夜行人一闪身入了二弟府中!我一直很疑心,只是这一猜想太过荒唐,又正值飘儿退亲,我本理亏,更不便说。后来,我见谢谨蜂对飘儿如此心狠手辣,就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但如今看来,绝没有错了。二弟历来爱在峰儿面前夸赞飘儿,责他样样不及他,所以他难免暗藏嫉恨。”
月几明脸色惨变:“这……”浑身颤抖得厉害,一如狂风中的枯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处处与冷香宫为敌,在武林中兴风作浪的聚雄会主,竟是他的同胞弟弟!他还有何话可说?欧阳绿珠默默地看着他,也是无话可说。虽然她与月几明只是挂名夫妻,但如此隐密之事,知者寥寥。她便是聚雄会主的亲嫂嫂,已是铁定的事实。将来刀兵相见,她的身份与处境,甚至比月几明更为尴尬。
宋问心却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心中虽震怒,却毫不慌张,和声道:“现在已是真相大白,月几明,你准备怎么办?”月几明须发皆张,猛地站起身来:“娘,我马上去找月几圆,要他把人先交出来,再解散聚雄会,听凭冷香宫发落!”
宋问心摇摇头,叹道:“明儿,月几圆处心积虑,从一开始就背着你和你娘,做下此等惊天动地的大事,他的心思,早已非你能揣测,更不会听命于你。他早知此事必定泄露,你会去找他要人,定已做好应对准备,你此去,必是劳而无功。”
月几明咬牙切齿地道:“若他一意孤行,便是我月几明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必亲手杀了他,以还我月家数世清名!你们等着,我马上就去找他!”一闪身,便往月几圆府中掠去。欧阳绿珠不放心,叫道:“明哥,等等我!”
宋问心道:“绿珠留下!由他去吧!他兄弟情份,陡然惊闻此等剧变,自是无法克制,你切莫和他一般冲动,如果我所料不错,月几圆府上,必已是人去府空,明儿很快便会回来。”
果然,不过一盏茶功夫,一条人影疾掠而来,正是月几明。只见他面色惨白,一进门便扑地跪在了宋问心面前,惨然笑道:“娘,那边已是一座空府,一个人也没有了,连一片纸也未留下!月几圆他,他他,果然就是那聚雄会主!”话一说完,忽地张嘴吐出一口血来,往后便倒。竟是急怒攻心,昏绝过去。
欧阳绿珠叫道:“明哥!”抱着他哭了起来。萧威海连忙上前扶起他,将双掌抵在他背心,渡入一股柔和的内力。良久,月几明缓缓睁开眼,扑地又吐出一口血来,面如死灰,重又跪倒于地,道:“娘,长兄即父,月几圆是我二弟,他做下此等大恶,都是我的过错。我愿一死以谢罪!”
宋问心道:“明儿,事已至此,你急也无用。月家已只剩你兄弟二人。你若一死,月几圆行起事来更是肆无忌惮!何况你的性子一向仁和,与世无争,哪能料到自己的亲弟弟竟会有如此野心!你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不如振作起来将功赎罪。”
月几明含泪道:“好,自现在起,此身已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