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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浙”两个字,再见到“洪水”两个字,必定合上,直接丢给陛下。
明重谋直急得抓头挠腮,日以继夜地想办法。但往往午时三刻刚想出的解决办法,不到一个时辰,便被谢临驳回,理由皆为:思虑不足,望陛下三思而行。
万民百姓皆等着皇帝陛下想办法救助,只要能让百姓活命,什么办法不是办法?偏偏谢临就死脑筋地认为皇帝你思虑不周,再想想,不行,你再想想。
天知道有什么可想的?
等一个日夜过去,明重谋的想法皆被谢临驳倒之后,明重谋在龙榻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最终终于明白——
明显是他出什么主意想什么办法,谢临都不会同意。
那既然不同意,为何第二日,这江浙一带的奏折还是一摞摞地搬到御书房去?
明重谋心下烦闷,一见“江浙”两个字,就脑袋变成两个大。他不想看,谢临却不让他如意。丞相大人往往步至这堆奏折前,五指一翻,奏折便抓在手里,又悠悠道:“陛下怎地不去看这些奏折?天灾虽不能避免,但想想办法,也是不错的。”
能想什么办法?
明重谋拼命抑制住双手掀桌的欲望。
想什么办法,不都被你驳回么?你明重谋可不可以不要再理会朕,让朕清静清静!
睨了一眼拼命低头闷不吭声努力批阅奏章认真用功的明重谋,谢临不禁笑了笑,转身走出门去,看到门旁站着的太监总管赖昌,不由轻声道:“最近陛下变得有点沉闷,火气却不轻……陛下,有多久没去后宫了?”
赖昌两鬓的眉尾落了下来,成了一个八字,眼睛瞪得溜圆,心说果然是奸佞,连陛下临幸后宫这种事都关心,闻言便答道:“回大人,陛下自两个月前,便没再去后宫了。”
谢临数数日子,两个月前,却正是他下了迷香引明重谋临幸史红药、侯韵薇二女的那天。
谢临默默愧疚,看来那迷香副作用甚大,陛下对后宫几个嫔妃都提不起劲了,虽然他后妃本来就少。
昨日谢临刚还朝处理政事,不仅有半月挤压的事,令谢临深觉可惜假期时日太短,还有太后又找他来谈心,提起明重谋不立后不赶紧生孩子的事,说着说着,还几乎哽咽起来,隔着垂帘,谢临听着太后哽咽之声,想起两个月前那场失败的诱/奸,心说莫非是臣不小心令陛下不举了?
想着想着,谢临愧疚之心染满心田,头脑一热,顿时向太后请示,愿想尽办法使陛下临幸后宫,以便早生皇子。
太后叫他来谈心,本就是这个意思,闻言十分满意,便也不哽咽了。
谢临则心说,为了大楚王朝万代江山,明氏血脉没有香火,那怎么得了?为了能使万兆皇帝能生孩子,他谢临什么手段也可使得,就让他生个孩子,又有什么难的?
不甘心
江浙急报,洪灾又起,长江边良田又被淹数千顷,请天子决断,立刻开粮仓济民。江浙数县平日亦有屯粮,京师赈灾,远水难救近火,江浙数县率先开仓放粮亦可,只待圣旨命令下达。
江浙急了,天子见了急报,也急了。陛下一急,便令朝臣们也跟着急,急翻了一干名臣重臣,其中最急的,就是尉迟正,与侯铁铮。
满朝文武,唯谢临老神在在,不急不躁。旁人所见,还道丞相大人有何高招解决水患,急忙询问。谢临却回应道:“天塌了,有天顶着。水患来了,有陛下想办法,问谢某何用?”遂摆出一副万事有陛下解决你们不用杞人忧天的表情。
既然如此,那你谢临在家接着自省好了,又何必假惺惺地来上朝?
有臣子听了,于背后腹诽。
此话传到陛下耳中,陛下深深地看了看满御书房堆积如山的奏折,表情之微妙,令内监总管赖昌,觉得总是揣摩圣意的自己,实在是大不敬,该打,该打。
镇远威武大将军,天下兵马大元帅,侯铁铮,此刻怔怔地盯着桌上的虎符出神。
侯铁铮统领天下军马,号称百万,东征西战,立下汗马功劳。永留皇帝与先帝在时,曾颇有嘉奖。一卒小兵,从百夫长,到千夫长,到万夫长,到统领千军万马,这其中艰辛,非外人能体会。
更不是那乳臭未干的毛头小白脸谢临,所能明白的。
当永留皇帝将虎符交给侯铁铮时,侯铁铮便下定决心,决不辜负陛下恩典,誓将夷人扫出我大楚边界,还我大楚太平盛世,还我大楚百姓安居乐业。
然而他却失败了,夷人从零星部落,直到成为一个国家,并且日渐强盛,百万雄师压境,夷国竟也不惧。马背上的国家,带着赤/裸/裸的侵略欲望,两日一掳掠,三日一踏铁蹄,如入无人之境。百万大军,竟丝毫抵敌不住。
如今三十年过去,他虽然仍武力非凡,打仗逞强斗狠,披战甲迎敌,与年轻人相比丝毫不差,但侯铁铮却知道,自己已然老了。五十余岁的一员老将,在战场上究竟是否还真的留有作用。以前他还可以说,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而现在……
他看着桌上的虎符,微微出神,连门一开一合,进来一个人,都没有注意到。
“将军。”
侯铁铮听到一人低唤,他没回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尉迟大人。”
来人正是尉迟正。他走进去,坐到侯铁铮旁边,注意到侯铁铮正目光炯炯地盯着桌上的虎符,他知道对方满怀心事,一时也不想去打扰,就只是端起一旁茶几上的冷茶,自顾自喝了起来。
可是侯铁铮显然还不至于落魄到那个程度,他还能说话。所以他听到自己在问:“朝中如何?陛下如何?”他问了两句,觉得没问到重点,又未免显得不够男人,太过优柔寡断,便直奔主题,“……水患如何?”
“目前毫无办法,陛下虽有办法,却总被丞相驳回,看来这粮一时三刻还发不到灾民手上。”尉迟正放下茶杯,一垂桌子,桌上的虎符跳了跳,“先帝怎么会下这么一道不合理的旨意?这谢临烂用丞相监国驳回的权力,陛下任何所思所想,谢临都以陛下思虑不周为由驳回。这大楚……这大楚被他搞得乌烟瘴气,”尉迟正的俊脸皱得变形,“之前别人还说,这谢临专横奸佞,我还不信,近日所觉,越来越觉得谢临处事奸猾,难道,难道他真要逼得将军……”逼得将军交出兵权?
交出兵权,那就是在要将军的命!
看着侯铁铮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抑郁之色,尉迟正一滞,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侯铁铮伸出手,将虎符紧紧握在手里,五指相交,青筋一条条地露了出来。他咬牙,“三日之期转瞬即到,侯某……侯某实在不甘心!”
XXX
侯铁铮不甘心,明重谋也同样不甘心。
三日了,江浙急报一个接着一个,明重谋心焦之余,晨间梳洗更衣,嫌宫女动作太慢,直接一脚踹到一边,开始自己动手整理衣着。当年当皇子的时候,他就常常自己整理,从不假手他人,这会不需要宫人服侍,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
洗脸的时候,明重谋看着清水下,自己有些落魄似的脸,不知为何心头火起,直接打翻了金脸盆,水泼得到处都是。
宫女吓呆了,还道是自己哪里伺候不周,连忙跪下磕头,一边磕还一边直呼陛下饶命。
明重谋本就心火堵着胸口,这一阵慌乱吵闹,更加令人心烦,直接一摆手说“拖下去”。
也没说拖下去干嘛。赖昌呼喝了几个太监,把这宫女“拖下去”,自觉领悟陛下意图,让太监们打了那宫女十大板,宫女哭嚎着,后宫乱作一团。太后听闻此事,只作叹息,便找锦绣宫的霜妃聊天去了,顺便暗示着说,晚上不妨带着皇帝陛下到锦绣宫来。
霜妃大喜,太后一走,便着手开始化妆打扮不提。
且说明重谋梳洗着装完毕后,上得大殿来,等文武百官议事。这些天明重谋被水患一事弄得焦头烂额,大臣们也不烦,这会又一个说“水患”,一个说“洪水”,一个说“江浙”,一个说“救济灾民”。满朝文武没一个看出明重谋已然十分不耐烦,皆冲锋似地一个一个往他烦躁的地方撞。
撞得还冠冕堂皇,一个个理由充足得很。
就连平日里很会察言观色的谢临,此刻也忙不迭地大提水患之事,还不断催促陛下开动脑筋赶紧想想办法,我大楚朝水患一下灾民就增多数万,不赶紧想办法后患无穷。
你他娘的也知道后患无穷,那朕的想法怎地全被驳回?你个阴险狡诈欺上瞒下的奸佞!
明重谋被丞相大人逼得急了,差点开口大骂。
朝堂之上,灾祸议事之风颇盛,你来我往出谋划策。丞相大人红光满面,频频点头,似乎在说你们说得都对,再接着说,接着说,皇帝说不准就采纳了。朝臣受到鼓舞,便更是全赴后继,你发言来我发言,大楚朝权力中心的大殿上,越来越有勃勃的生气和活力了。
全大殿上,大概只有三个人感到心里十分憋屈。
第一个,大楚国万兆皇帝明重谋,手握皇帝大权,站在世间的权力顶峰上,本应具有对大楚国万千子民的生杀大权,却是一个想当明君的人。然而他想当明君的愿望,却被一个绊脚石给阻碍。阻碍的人,除了丞相大人之外,暂不作他人想。
第二个,兵部尚书尉迟正,正经刚直,为天下人谋福利,自言可为天下人肝脑涂地,然而此时此刻,看到大殿上侃侃而谈,掌握着大臣议事导向的谢临,不禁气急败坏。
今日乃是约定的第三日,按照时间,侯铁铮该当为江浙的万千百姓,除下兵马大权。此时谢临不停地在鼓励朝臣们提江浙水患一事,其心在何处,不言而喻。尉迟正不禁看向憋屈的第三人。
侯铁铮朝服之下,攥紧了拳头,发出轻微的“咯”的几声骨节的响声,显然气得不轻。
明重谋看着朝臣们滔滔不绝的气势,怒火越来越盛,终于忍不住喝道:“都给朕闭嘴!”
众臣骇了一跳,本还待说,见陛下盛怒,心下惴惴,大殿上终于安静下来。
明重谋转向谢临。谢临只觉两道扎人的眼光向他射过来,不禁低下头,却听明重谋低沉的声音传遍大殿,“谢临,三日前,朕让你写的自省诗文,怎么样了?”
“回陛下,臣诗文已就,请陛下过目。”谢临说着,从长袖里取出一叠纸,双手捧在手里。
“呈上来。”明重谋说。
内监总管赖昌,步下阶梯,走到谢临面前,双手捏住谢临手中纸张的两角,准备接过来,却感一股阻力传来,低头一看,原来谢临抓住那纸张不放,赖昌一怔,拽了纸两下,没拽过来。
龙椅上的明重谋,见赖昌顿了一会,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便沉声道:“赖昌,怎么了?”
圣上已然在催,赖昌看谢临面无表情的架势,不好强夺,只得低声道:“大人,大人快放手。”
谢临这才松开手。赖昌接过纸,松了一口气,便转身走上阶梯,呈给陛下。
明重谋满以为丞相大人一出手,就算内容空洞气人如上次,也起码辞藻华丽,让人看着颇有洋洋洒洒滔滔不绝之感,不料双手一打开,纸上一字皆无,一点墨迹也没有,干干净净地如它刚造出来的那副样子。
这谢临竟一个字也没写!
明重谋当即双手一合,把纸飞了出去,“谢临,你怎么解释!”飞出去的纸太轻薄了,明重谋本来打算把它丢到谢临的脸上,但它实在太不给力了,刚飞了两下,就躺在了地上。
就如明重谋大起大落的心情。
这谢临露出一脸沉痛地模样,恭恭敬敬俯首帖耳似地说:“臣有罪,臣不知道如何下笔。”
不知道如何下笔?
皇帝陛下听到谢临如此回应,重重地“哼”了一声,“永留年间的探花郎,朕的丞相大人,就一篇诗文而已,竟会不知道如何下笔?”
“臣确实不知如何下笔,”明谢临低头道,“臣自省半月,本觉下笔如千行。但真临下笔的时候,却觉自己要说的太多,要自省之处太多,提笔半晌,一个字也没写出来。白纸见陛下,乃是取无声胜有声之意。”
“好个无声胜有声,半月不见,谢卿诡辩的技巧真是越来越纯熟了,”明重谋怒极反笑,咬牙道,“朕明白了,敢情是谢卿自认错处太多,写不过来,所以干脆不写了?”
谢临心觉否认似乎也不太好,倒不如坦坦荡荡的,于是低头恭恭敬敬道:“陛下圣明。”
圣明?圣明个屁!
再圣明也被你个奸佞捏在手心里玩,当这个皇帝,又有什么意思?
“谢卿,看来你是自认有罪了,回去自领二十鞭,”明重谋露出阴冷的笑容,“我朝大将军被打了三十鞭,照样上朝来,想来你受二十鞭,也不多吧?”明重谋环顾四周,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