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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汽氤氲,说起来,永留皇帝,也就是先皇的兄长,是个热爱享受的家伙。自从发现这里有温泉之后,永留皇帝就命人开凿,然后把此处圈为“皇帝禁地”,意为非皇帝进不去的地方。
如今,谢临却尴尬地站在这里,穿着一身朝服,恭恭敬敬地向皇上行礼。
皇帝明重谋赤着身体,背对着谢临坐在温泉之中。谢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瞟,只得目不斜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行礼的时候,就像是在翻白眼。
好在明重谋背对着他,尚还看不见。
“谢丞相,给朕搓背。”
谢临苦笑,“臣以为,臣只是来帮陛下清理龙袍上的污渍的。”
“你说那件龙袍?”皇帝拍拍手,“既然脏了,朕已命人丢了。”
“……”
新皇登基,根基尚且不稳,行事如此骄奢铺张,果然不愧是永留皇帝的亲侄子。
谢临低头,嘴角微微弯起,闪过一丝讥嘲,却更加恭敬地说:“臣以为,陛下英明神武,后宫佳丽三千,愿意为陛下搓背梳洗调情的女子,不尽其数,思慕陛下者,以臣所知,大有人在。不需臣这等粗鄙之人,玷污陛下圣目。”
“谢丞相,”圣上霍地转身,面对谢临,语调慵懒,“你怎么知道,思慕朕者,大有人在?何人如此这般思慕于朕,朕若知晓,必不辜负她,将她纳进宫来。”
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此刻赤/裸身体,大喇喇地坐在温泉之中,谢临隐约看见,那人健硕精瘦的腰身下,一条白布,斜斜遮于腰间。
万兆皇帝明重谋,善骑射,不善读书,自小练得一身好武艺,本欲辅助其太子兄长,战场杀敌,成为一代名将,然当时皇太子英年早逝,先皇又只坐了两年皇位便驾崩西去,皇位便着落在这不善读书的明重谋身上。明重谋答应得勉勉强强,然而黄袍加身,你便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不喜欢皇权,也得喜欢!
善骑射善武艺的万兆皇帝,笼在龙袍下,尚且看不出来,此时一见,一身蜜色皮肤,肌肉健硕有力,哪有半分养尊处优之态?
谢丞相本来还未醒酒,圣上豪迈地展示裸/体,倒把他给惊得醒了三分,忙躬身道:“事关女子名节,臣不敢断言,但陛下不可不信。”
朕信——
朕信个屁!
明重谋忍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谢临,赶紧过来给朕搓背!”
“……”
皇命已然示下,身为皇帝臣子,自然不得不从。
谢临将朝服下摆往上卷起,扎在腰间,然后恭恭敬敬地退后一步,向一旁侍守多时的宦官要了块毛巾,这才走上前去,手指扯着毛巾,到温泉中浸湿。
蓦地,谢临忽觉一道热烈的视线死死地盯在他手上。不知是因为那目光太过热情,还是因为温泉的温度确实太高,谢临只觉这温泉似有些烫手,把毛巾沾了沾水,便拿出来。等他抬头看向皇帝的时候,那人正在闭目养神,仿佛方才那刺人的目光,只是错觉。
谢临将毛巾搭在皇帝背上,轻轻擦拭。一道道肌理,坚硬的肌肉,因为流水浸湿了,反着蜜色的光。
擦拭到陛下上臂的时候,谢临稍微顿了一顿,那上面有个疤,是陛下十八岁上战场落下的。夷人实在猖狂,砍中了当时的郡王一刀,郡王重伤落马,从此被永留皇帝禁足,不准其再去战场冒险。郡王郁郁,每日纳新妾入府,过了好一番骄奢淫逸的生活。
谢临只是稍作停顿,便不再理会,接着擦拭。
也许静谧的气氛,或者刚刚喝了点酒,令温泉中的君王产生了一些错觉。倒影中的谢临,消去了平日里的戾气,多了一些温和,眉目微敛,犀利的目光不再盯着自己。明重谋留意到用毛巾擦拭着自己肩膀的手,忍不住道:“指若削葱根,口若含朱丹,爱卿虽是男子,然相貌俊美,当世少有,古人诚不我欺。”
谢临一怔,他本站在明重谋身后,此刻却见温泉水中,明重谋与自己重重倒影,自己的手放在明重谋光/裸的肩膀上,从这个方向一看,倒影之中,仿佛自己正抱着明重谋的裸/体,两人仿若——断袖。
而且万兆皇帝还一副调笑似的表情。
谢丞相的眉毛狠狠地皱了起来。他虽已喝了醒酒汤,又被明重谋吓醒了三分酒意,然却尚还有七分醉情,此刻听了这番调笑,便觉心里不痛快。
谢丞相心里不痛快,他也喜欢找别人不痛快。往日里,谢临尚不会不给皇帝留面子,此时此刻,酒意上涌,谢临森冷一笑,恶人先告状,“陛下可是酒还未醒?”
本是他酒未醒,却说别人酒未醒,本是自己的错,先怪到别人身上。谢丞相在世人面目可憎,也并非没有道理。
明重谋一见谢临霍然变色,又一番讥嘲,联系谢临往日行径,顿知不妙。然而此时后悔,已然晚矣。
“先皇与陛下果然是亲父子,”谢临果然接着说,“先皇也夸赞过臣此话,臣嫌其未免轻浮,不作回应。”
明重谋猛地回头,“父皇也曾说过此话?”
谢临将手中的毛巾扔进温泉中,用温泉的水洗了洗手,“当日里先皇喝醉了,臣则想让他醒醒酒,陛下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么?”
明重谋眯起眼睛,摇了摇头。只见谢临站起身,把下摆解开,赧色朝服,一丝水渍也无,他大踏步走到门口,掀帘将出未出时,招呼一旁站着的宦官靠近,低声向他耳语几句。
那宦官似乎非常为难,又频频向温泉这边望来。
也不知谢临对他说了什么,那宦官这才咬了咬牙,似乎点头同意了,转身离去。
过了一会,那宦官回来,手里端了一个大盆,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的东西,递给了谢临。
谢临转身掀帘而入,端着盆子,走到明重谋面前,“陛下,给您醒醒酒。”
说着,双臂一个用力,盆子一歪,往光/裸身体的明重谋身上一倒,谢临面色森冷,似乎恍惚之间,还想到了先皇,俊美的脸上,此时绽放出如罂粟一般嗜血的微笑。
万兆皇帝一个哆嗦,本来泡得温热的身体,被那盆里的东西浇了个透心凉。
混着冰块的水,父皇啊,你就是用这个醒酒的吗?
饶是英明神武,精神矍铄,善武艺善骑射的万兆皇帝,在这温泉蒸成个虾子,又被这冰水一淋,冷热交替之下,第二天也病了个透底。
然而当时的谢临,还好好地卧在丞相府的床上,拉扯着美妾绮罗的手,非要让她和自己一个被窝睡下,于是第二天的早朝,谢临先告了病假,因此万兆皇帝中了风寒一事,他过了晌午,方才知道。
真正卧病在床的万兆皇帝听了,刚有点起色的病情,又加重了。
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惨白着一张脸,下了一道命令:“抓住内监总管赖昌,就地直接宰了。”
内监总管赖昌,正是那日伺候圣上温泉沐浴,却听信谢临,给他找来冰水替皇帝醒酒的宦官,此时遭宰,怎不知是因为什么?
被冤枉的赖昌总管扯开嗓门,一边躲开侍卫追捕,一边向宫外逃,一边大叫:“谢丞相救我——!”
万岁圣明
万兆皇帝明重谋病了。
这事可大可小。
起码内监总管赖昌,见势头不妙,直接扯开大嗓门,长嚎进丞相府,对着谢临一把鼻涕一把泪,征求申诉,还偷偷给了谢临一个小钱袋,偷偷挤了挤眼睛。
钱袋里鼓鼓的,估计里面装了不少好东西,谢临好似感觉不出来似的,一边把钱袋往腰带里一塞,一边疑惑地看向赖昌,“赖总管,您今儿,是眼睛抽了么?要不要问问大夫给您看看?”
赖昌嘴角抽了抽,又连连拜了几拜,暗想这奸相这般装蒜,是觉得这银两给得不够?
然而别看赖总管虽然身居内宫宦官高位,天天在皇帝眼前晃,但却不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大臣们贿赂的对象,从来就不是他。
那是谁?
赖昌看着眼前得寸进尺的丞相大人,差点泪飚出三尺远。
这人日日中饱私囊还不够,还来欺诈老宦官的这点私房钱!
估计着向这位奸相贿赂得再多,只怕也没有什么用。赖昌便琢磨着把自己带着的一些金银首饰,送给谢临侍妾中,最受宠的一个,让她帮忙吹吹枕边风,也许谢临就改变想法了。
那谁是谢临最受宠的侍妾呢?
赖昌认为淑霞贤惠,绮罗美貌,但墨儿听说进府最晚,而且机灵可爱,经常逗得谢丞相开怀而笑。
墨儿年方二八,比起淑霞年过二十,绮罗刚过了十九岁生日,墨儿胜在年轻。
赖总管估摸着奸相骄奢淫逸,只怕更喜欢幼/齿女童,便把这银子,偷偷递给了墨儿,请墨儿姑娘,帮忙美言几句。
事后谢临听说这件事,酒醉之后,抱着墨儿姑娘的纤腰不放手,“年纪……小?”丞相大人大舌头地说,另一只手,诡谲地放在墨儿姑娘的胸口上,还揉了两下。
墨儿嘴角抽搐,“丞相醉了。”
谢临摇了摇头,“没醉,你家大人还可也吟诗。”
墨儿无奈,“好吧,淫诗,淫诗。”
谢临抬了抬头,又看了看她,高声淫——吟道:“天上明月光,窗前墨儿光,明月皎如墨,墨儿白如月。”
谢丞相口称墨儿“光”如月,还说墨儿“白”如月,若非墨儿是他的妻妾,只怕这都可以称为非礼。
一旁淑霞笑得十分婉约,绮罗手持绢帕,捂在樱桃小口上,肩膀可疑地抽动。
墨儿面无表情,“好诗,好诗。”
墨儿忽然想起,前日里赖昌请求自己为他向丞相大人美言几句的事,这才悠悠道:“那赖昌……”
话未说完,只听谢丞相打了一个酒嗝,“没事,陛下只是一时气愤,罚他两个月的俸禄,就完了。”
“……”
怪不得谢临当日里,收了赖昌的钱,却没说为不为他说好话,救不救他于圣上刀下。
原来不是不救,而是根本不需要。
墨儿想了想,又道:“那大人……”
“大人被打了二十大板,”绮罗把绢帕放下,接着道,“昨儿个帮大人擦药了,大人直呼疼,圣上未免太过心狠。”
谢临漂亮的眉毛皱了皱,醉话连篇,“现在还在疼,跟你们说了,要叫御医来看,不要老是让那些老头子闲着,你们倒是不听,结果擦了药也没好,来,你们瞧瞧……”说着,就要扒自己裤子。
三位宠妾面露古怪,果然是醉得厉害。
淑霞赶紧阻住了,叹口气,“大人,淑霞给您熬点醒酒汤去。”说着,转身离去。
绮罗扶着谢临胳膊,“绮罗扶大人回房。”
谢临回头,只见月下,绮罗美丽的眼睛如深潭,面庞如宛月,一颦一笑,透着说不出的味道,谢临只觉自己,似乎更醉了,醉了心魂,“绮罗来服侍我睡觉吧。”
一旁墨儿亦叹气,“大人,您该等淑霞姐姐的醒酒汤来。”
“怎地,墨儿吃醋了?”谢临转过头来,醉意蒙眼,似笑非笑,“大不了你们两个一起……”
回应谢临的,是淑霞盛得满溢的大碗醒酒汤。淑霞贤惠,谢临不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灌下去。
味道实在太苦,当晚,谢临就含着蜜糖,倒头就睡。枕边,没有一位侍妾。
谢临忽然觉得异常孤独。
XXX
不论昨儿是谁服侍就寝,还是都没服侍,今儿一早,谢临都是要起床来上早朝的。
黄澄澄的皇位上,高高坐着的明重谋,看着堂下首位站着看似完好无损,实则醉眼睡眼皆朦胧的谢丞相,缓缓道:“听闻谢卿昨日同朕一样,病了,但朕虽然病了,却也来上早朝,闻众卿所奏之国事。”
明重谋眯起眼睛,声音低沉,却也威严十足,响彻大殿,传来阵阵回音,“倒不知谢卿所犯何病,连早朝也上不得?”
谁不知前日里,谢丞相被圣上重重地打了二十大板。谢丞相虽然权倾朝野,却也是文弱书生,这二十大板下来,自然不比头疼感冒,只怕是走也走不动,睡也睡不好。有些个同僚身体弱的,被打了二十大板结果一命呜呼的,也不是没有。
明重谋此话,显然是来找丞相大人的麻烦的。
也不知丞相大人究竟所犯何事,竟被陛下这般苛责。
但谁也没打算,为这位丞相大人出头。
谢丞相虽然权倾朝野,下官巴结有之,贿赂有之,害怕有之,然而树大招风,眼红者甚众,丞相大人把持朝政,又是当朝奸佞之臣,本就人人得而诛之,圣上与其积怨越深,对其他眼红丞相那个位置的,也就越有利。
谢临微微躬身,“回陛下,臣……”他似是难以启齿,白皙的脸上一点点红色晕开,像是一卷白宣上,点了一点沾了丰足的水的朱砂。
朦胧的眼,红晕的朱砂。
明重谋忽然有一个冲动,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