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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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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肚子甚饿,距散会还有几时?」
   
     「该员枵腹从公,甚堪嘉勉。」
   
     「今天的会议主题是『如何增进国民健康』,挨饿正是主要方法之一,盖挨饿始能多吃,多吃始能发胖,发胖始能健康,健康始能开会,开会始能受罪也。」
   
     「蒙古大夫高论,前未曾闻,酌予发给诺贝尔死亡奖金,以示痛心之意。」
   
     「讲话的那个秃头是谁?」
   
     「瓦木宰羊。」
   
     「姓张名广远,听口音不像是中国人。」
   
     「看他滔滔不绝,很有点前途的样子,嘴巴张得尤其大,足可以塞进两个萝卜。」
   
     「不要传字条,不要乱写,这是开会,请守秩序。」
   
     「贵阁下好像什么时候高陞啦,口气不凡。」
   
     「不讲理。」
   
     「要讲理,就不能一个会三个钟头开不完。」
   
     「天廷老哥:主席端坐如木偶,大家垂头如丧父,发言的那个仁兄,狺狺如犬吠,这该如何是好。」
   
     「我现在正腰痛,背酸,两眼昏花。」
   
     「你我弟兄二人,不如双双携手,趁人不备,觑个空,从后门逃走。」
   
     「不好意思,大丈夫对外当以身殉国,对内当以身殉会。」
   
     「刚才站起来的那个家伙,来势甚凶,后劲必大。」
   
     「怎么,你受不住啦?」
   
     「我是替你担心。」
   
     「字谕黄文威、刘大训,以及正在那里侃侃而谈,大过其瘾的何玉成,尔等三人知悉:明天下午三时,该三人应迳赴台北市后火车站,在东边第一巷口,脱掉外衣,再脱掉内衣,仅留衬衫短裤,然后两膝跪地,泪落如雨,向来往仁人君子,哀哀上告,曰:『老爷老太太,可怜可怜,作点好事,赏几个吧!』俟夜色朦胧,则可自动起立,手执衣物,前往最近一家当铺,将其押去。然后,持押得之款,以及化得之款,恭趋王定宇先生公馆,叩门而进,膝行而前,诚惶诚恐,战栗奉献,王先生(即本人),当勉强收纳,并以御手摸该三人之头,微露笑容,以表嘉许。此时,该三人应再拜而退,逢人吹曰:『王先生厚我厚我』。呜呼,诸小子,其勉之,本王先生,有后望焉。」
   
     「王先生坏主意之多,予深知之,盖昨晚予与王太太作鸳鸯浴时,伊曾详告也。」
   
     「可怜王定宇,天天受雷霹,你问为什么,他是大甲鱼。」
   
     「啊呀,不好,此公已讲了二十分钟,看样子离结束还有十万八千里。」
   
     「我与诸公约定,我们这一排人,均不发言,海枯石烂,永矢不渝。响应者请签名于后。」
   
     「赵之理。」
   
     「钱鹤文。」
   
     「打死我也不作声,自救救人,此正其时,孙武骥。」
   
     「李坤成。」
   
     「周五方。」
   
     「文公:用手捅一下你旁边那个讲话人的屁股,请他悬崖勒马,他已发言五六次了。」
   
     「屁股之肉,何等尊贵,我不敢捅。」
   
     「从另一边捅之,然后仰头作没事人状可也。」
   
     「这不叫开会,这叫讲演比赛。」
   
     「上苍以万物为刍狗,讲演份子以听众为刍狗。」
   
     「民主政治,就是会议政治,把不同的意见和不同的主张,在会场上说个明白,而不在疆场上打个明白,你似乎奴性未退,所以讨厌民主生活。」
   
     「老天,你这顶帽子压死人!我们不是讨论国家大事,只不过商量在村子里挖一口水井,大家的意见根本一致,不过抓住机会向老板表演一番罢了。」
   
     「拜托,请将此条传至拐角处戴眼镜的那位先生──令华吾兄:昨晤大东企业公司王协理,云兄所购八十磅有光道林纸一千令,已开始收集,唯因卖主并非一人,兄所交订款,不够分配,嘱代转达。又,贵公司会计员许照皖先生,前在敝店通融之七千元,系执吾兄之借函,本不应上渎尊听,只以下周须一次付出商业银行之贷款,周转欠灵,如兄稍舒,可否先行惠赐一二,决非讨账。弟张大传。」
   
     「传递人批曰:你们是来开会的,还是来做生意的?」
   
     「你鼾声如雷,不像话。」
   
     「打呼了吗?我只不过略盹一盹。」
   
     「梦见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
   
     「倒是梦见了周公,他问我不在阳间享福,到阴间干什么?」
   
     「如何回答?」
   
     「我说:阳间正在开会,特来一躲。」
   
     「世界上最悦耳,最教人快乐如狂的声音是什么?」
   
     「女人的笑──像银铃一样。」
   
     「非也。」
   
     「发薪时钞票麦克麦克。」
   
     「非也。」
   
     「听你的。」
   
     「主席宣布『散会』那句话。」
   
     「这个胡子脸龇牙咧嘴,两三句话都要夹上一句英文,学问一定大得可怕,希诸君洗耳恭听,不得窃窃私语。」
   
     「朋友,他说的是法文。」
   
     「那他的学问就更大。」
   
     「听起来又像德文。」
   
     「不管什么,能夹上几句洋话,就是满腹经纶,任何人都不能破坏我内心油然而生的敬意,你莫挑拨离间,我是佩服定他啦。」
   
     「是可忍,孰不可忍?」
   
     「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百忍家声之中,有百忍堂,要想长命富贵,一泡狗屎塞到嘴里,也要叫『好甜』,何况区区一会乎?」
   
     「现在五点整,我另外还有一会须去参加,先走一步了,对不起,不再奉陪。」
   
     「别走。」
   
     「谁走谁是王八。」
   
     「老周溜了,低着脖子,弯着腰,蹑脚蹑手,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
   
     「溜走的人有福了,天国是他们的。」
   
     「我敢赌一个地球,老周准是泡咖啡馆去了,咖啡馆那个三号妞儿和他有一手。」
   
     「彤云密布,似乎要下雨,我什么都没带,这该如何是好。」
   
     「你是何等人?」
   
     「此语怎讲?」
   
     「上等的坐自用汽车,中等的坐出差汽车,下等的坐公共汽车。」
   
     「我比下等的差多啦。」
   
     「那么,淋着回去就是。」
   
     「眼看他猛的站起,眼看他张牙舞爪,眼看他好容易结结巴巴讲完,眼看他筋疲力尽坐下来了,还气喘如牛,好像刚和兔子赛过跑。用手帕狠狠的擦着汗,用嘴巴和他旁边的那个人轻轻的吵。他脸上紧张得不像话,那鼻子耸得尤其高。咦,霎时间,似乎他又在讨那个人的好。他,他露出了白牙,扬起了眉毛。皱起了眼角,在那里嘻嘻嘿嘿的笑。糟!现在发话的那一个,眼睛瞪得更大,手势挥得更凶,唾沫喷得比谁一点都不少。你看他引经据典,你看他拍案咆哮。唯恐别人误会他学问小也,硬是要扭断了脖子,扭折了腰。瞎胡闹,胡说八道。一个又一个,宝。」
   
     「该员信口雌黄,前途不可限量。」
   
     「你说我有前途,那当然是因为我满肚子都是书。拔掉我一根头发,也比你的大腿粗。我读过三坟五典,我读过八索九丘,我读过英格里虚,我还读过八格野鹿。我上天打过凤凰,我下海猎过蛟龙,我翻山拿过狮子,我还进洞捉过老鼠。当今世能有几个绝顶人才,兼备文和武。有的话,那就是──吾。你要好好的烧冷灶,你要天天的夜访茅芦。当来时,趁那漏滴三点,更敲五鼓。带上你那千娇百媚的妻,带上你那数不尽的黄金美钞,以便打牌时故意的输。呀,你不要怕不能出人头地,也不要怕帽子忽然绿。等我一朝得地也,封你为士大夫。」
   
     「该小子油腔滑调,殊堪痛恨,着差牛头马面,抓将过来,在油锅中细煎三年之后,转生开会国,终身开会去也。」
   
     「开会是开会,办事是办事。开上三千年会,不抵头目们的一个屁,这种会以后少开为宜,以免无聊之人,在会场上乱写条子,传来传去,不成体统。」
   
     「牢骚太多,足证心术不良。」
   
     「开会时说人话,开会后做狗事。」
   
     「汝火气盛之,不择言之,吾戚然忧之,汝其勉之,不可犯之,吾方欣然喜之,将与汝娶一妻之,便吾用之,我亦肯之,汝若乐之,我亦乐之,汝其知之,我特告之。」
   
     「你刚才怎么一讲就讲了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顶多只二分钟,我决不会讲那么久的,你血口喷人。」
   
     「明明二十分钟,我要不是谦虚有素,会照实说你讲的是二十七分钟,看老朋友面上,已特别优待你七分钟了。不信,问问你的邻座。」
   
     「没有讲时,决心不超过时间,谁知一讲就冒了。」
   
     「你讲些什么?」
   
     「忘了,天晓得我讲些什么。」
   
     「你按你的铃,他讲他的演。」
   
     「不,你按你的铃,他训他的话。」
   
     「也不,你反你的对,他训他的话。」
   
     「主席必须有权威,任何人超过时间,一律付以吊刑。」
   
     「宪法上应该加上一条,曰:人民参加任何集会,如发言时间超过五分钟,一年之中,连续两次以上者,得不经询问,执行枪决。」
   
     「还有,发言离题太远的,也应该有惩戒。最好发明一种『会场揍人机』,只要一按电钮,上去就是一耳光,这种揍人机制造奇妙,绝不会把鼻子打塌,但却一下子就打得那个人痛哭流涕。」
   
     「这揍人机对于那些乱写乱传纸条的人也适用。」
   
     「亲爱的耶稣!」
   
     「讲话的那个人,看起来很面熟,好像那里见过。」
   
     「是不是火车站?」
   
     「更甚,彷佛在监狱的接见窗口。」
   
     「他为什么去看你?给你送饭吗?」
   
     「敌友不分,该死,该死。」
   
     「他为什么讲话时老摇头?」
   
     「大概有康氏反应。」
   
     「那里,准是八代祖传羊癫疯。」
   
     「给我一根烟。」
   
     「没有。」
   
     「拜托,老朋友啦。」
   
     「签上来,让我批。」
   
     「你为什么如此穷凶极恶?」
   
     「予平日向不带烟,今日才有,须知人之初贵,每每烧得坐不住马鞍桥,最难交往,亦最难伺候。予何人也,岂敢例外。君若以往日之我待我,是君之误,君必大碰其钉子矣,稍有头脑,盍兴乎来!」
   
     「有刀子否?」
   
     「干啥?」
   
     「他讲得太好啦,我要杀身以报。」
   
     「看那个发言的小白脸,何等英勇!」
   
     「咬紧牙关拍,硬着头皮钻。」
   
     「说话要忠厚,你二人刻薄过甚。」
   
     「现代的人,只知道责备说实话的人,对那些作坏事的人,连碰都不敢碰,乃是『绝物』,吾欲无言。」
   
     「天下虽然小,绝物却甚多,人喂他人参,他却当屎橛。」
   
     「我要去厕所,马上就来。」
   
     「不准,胀死可也。」
   
     「暂缓办理,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尤以值此冬防吃紧之际,吾已下令,将大门加锁,以免不肖之徒,藉口外出,驾『尿遁』而逃。」
   
     「不要交头接耳,扰乱军心,一个女人发言了。」
   
     「什么『女人』?应说『小姐』。」
   
     「她身体婀娜,双乳高耸,红唇乍破,皓齿初启,好不教人心魂荡漾也。诸君应稍安勿躁,听她说些什么,说不定是向我求婚哩。」
   
     「阁下光棍三十年,予深悯之。」
   
     「越看越爱,她是一个美人哩。」
   
     「美人?二十年前一美人。」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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