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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对之竟也无可奈何,悉凭他尊意蹂躏,教你伸舌头就得伸舌头,教你脱衣服就得脱衣服,教你吃苦水就得吃苦水,教你割掉半截肠子就得割掉半截肠子,不但毫无招架之力,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也。
医生的重要,病人知道得最为深切,莎士比亚先生曰:「讨老婆和上绞架都是命中注定的。」其实岂止讨老婆和上绞架已焉,一个病人遇到的是啥医生,也是命中注定的。我们固然可以选择我们的医生,不过因为隔行如隔山之故,选择的范围不可能太广,而且现代化的医院,医生采取的是轮班制,好像法官审案一样,一切凭天,遇到好心肠的法官,察情入微,悲天悯人,可能笔下超生。遇见拆烂污的法官,邪劲大发,自然所向披靡,打官司的朋友只有认命的份儿。害病投医时,幸而祖宗有德,遇到良医,当然美不可言。否则的话,一旦成了倒楣份子,遇到的或是庸医焉,或是恶医焉,或是狗头医焉,那真是冤有头,债有主。李清照女士词云:「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死还活的时候,最难将息。三瓶两瓶苦水,怎敌他要钱心急。」一个人命中注定要受蒙古大夫宰割,他就是走到天涯海角,都会遇上,遇上还不说,而且还会被整得焦头烂额,轻者破财尚可消灾,重者破财还消不了灾。为啥破财还消不了灾乎?恶医手段高明,故意叫你不能消之。庸医手段有限,用尽浑身解数仍木法度,狗头医则心眼过多,不使灾情变得更大更重,已经算很够朋友啦。
哪一个庸医不愿意药到病除?而偏偏药到病不除,是挟泰山以超北海,非不为也,是不能也,他比病人还要伤心。别看有些医生穿着雪白衣服,戴着金边眼镜,好像萨孟武先生所赞扬的南朝士大夫,学问之大,不可开交,可是不下手则已,一下手准出毛病。前天看报,有位太太控告马偕医院,原来该院某医生为她接生时,把孩子的腿都接断啦,打官司的结果如何,我们不知道,看情形很难动该医生老爷的一根毫毛。即令该医生受到了公平裁判,受到了法律制裁,孩子终身残废,也成为定局,当他将来长大成人,一跛一跛,踯躅人世,受尽社会排斥歧视,他会想到马偕医院那位医生对他伟大的贡献,说不定抽刀而往。呜呼,该太太天堂有路她不走,硬是一头栽到一个庸医手里,你说是命耶?不是命耶?
历代古医
中国最好的医生,在历史上有文献可征的,最早有扁鹊先生,有许智藏先生,其次依着时代,有华佗先生,有耶律敌鲁先生,有叶天士先生。他们为人治病,不但是科学的,也是神学的,无论啥疑难杂症,到他们手里,乱七八糟的一搞,就能把病搞得无影无踪,你虽想不佩服不可得也。据说扁鹊先生治病,既不敲胸脯,也不量体温,甚至连啥地方不舒服都不问,只要瞪眼一观,就知道对方要糟。有一天,他看见秦武王嬴荡先生,惊曰:「你的病在耳之前,目之下,要治快治,迟则来不及矣。」嬴荡先生听啦,大为冒火。又有一天,他看见齐威王姜齐先生,又惊曰:「你的病在骨髓,如果不马上就治,便不能治矣。」姜齐先生听啦,也大为冒火。盖两位国王一想,敝玉体结实得连炮弹都穿不透,何来病哉?你这蒙古大夫财迷心窍,想钱想发了疯吧。于是乎他们都病发而死。夫扁鹊先生不但是良医,因他能不用诊断就看出潜伏着的病,简直是神医也。
不要说上述的几位知名之士,他们的轶事收集起来,可装满一火车。就是不太知名的朋友,差不多也是良医兼神医的焉。书上说,战国时代,齐王国的国王有病,派人去请当时的名医吕览挚先生,吕先生观察了一番,回来对齐太子曰:「国王的病不能痊癒矣,一定要痊癒的话,非把我杀掉才行,我死,他才有救,你说怎么办乎?」国王再派人请他,他答应马上就去,可是三次都故意不去,把国王气得大发雷霆。最后他终于被捉了去,可是他到了王宫,脱了鞋子,上了榻榻米,拿起国王的衣服就擦他的臭脚丫,然后鼻孔朝天,作伟大状,心不在焉的问曰:「你的病如何了呀?」国王这时已气昏过去矣,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吕览挚先生乃曰:「怎么,你的架子不小呀,没有关系,再见再见。」国王这时悠悠转醒,听了他的言论,简直要爆炸,乃下令烹之。烹之者,战国时候最流行的一种修理之术。就是煮一大锅滚油,然后把活人扔进去也(这种绝妙的修理之术,现已成为绝响,真是惜哉惜哉,真应该考虑恢复,如果预算不够买油,煮锅滚开水,以示节约,也可以也),等到把吕先生烹死,国王怒消,六气贯通,大病霍然而癒。
历史书上这种精彩的仁心医术多矣。吕览挚先生医德之高,恐怕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人,柏杨先生不是希望所有的医生都杀身治病,而是说,这种崇高的气质,应该赞誉,这种「病人第一」的精神,千载以下,犹有光辉。我们现在的医生又如何之哉?少一块钱挂号费,他都不理你;你多问他两句话,他就疑神疑鬼,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大概工商业越发达,良医越少,因为他只要有钱在报上登广告就行啦,不需要口碑也,洋大人之国,一向严禁医药广告,大概和培养医德有关,然乎?不然乎?
庸者,窝囊也。医生所以「窝囊」,大概和他的灵性有关。大家都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或是大家都是同一个医学堂毕业的,有的手艺非常高明,有的却使人大摇其头。你说他不用功乎,他日夜都埋头在书本里。你说他成绩不好乎?他每学期都是前三名。其故安在哉?好像一个作家,有的写出很有价值的作品,有的虽大力捧之,创作出来的东西却难以入目,盖一个浆糊脑筋的家伙,当作家固然是三流作家,当医生也一定是标准庸医也。
世界上最多的一种动物,恐怕要算庸医啦,他的思想纹路或者有点短,或者有点紊乱,反正有异于常人,而不同凡品。据说有这么一位打狗脱张──张医生,成名史是这样的焉,他的父亲害了一种绝症,咽喉里有一个什么东西堵着,硬是吃不下饭,该绝症乡下人谓之「噎死病」,洋医生谓之「喉头癌」「食道癌」。不要说想当年,就是现在医学昌明,也木法度,只有活活饿死一途。该张医生(那时还不是医生哩)自然痛不欲生,遍求名医名方,仍无法挽救,老头终于一命归天,停尸在床。张医生悲痛之余,立志研究该病的病因,以便济世救人,乃拿出儒家学派那种格物致知的精神,守在尸首旁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咽喉,格起物来。如此这般,格到半夜,只见老头口中爬出一条毛虫,呜呼,那毛虫是真的从老头口中爬出来的欤?抑或从天花板掉到口角上的欤?只有留待考古家去考查,我们不便发表意见。而那张医生一见那条毛虫,大喜曰:「我知之矣,我知之矣,原来是他作怪,我不妨研究一种药水,只要能够把他杀死,这种病岂不就好了乎哉?」于是在桌上摆了很多药水,把该毛虫一一放到里面,都没有反应,一直到了最后,放到一瓶砒霜水里,该毛虫立刻化为一盃清汁。张医生又大喜曰:「我知之矣,我知之矣,这种怪病太容易治啦。」当下就在门口亮出招牌,写曰:「完全科学手法,专治噎死病。」并有小注曰:「噎死病者,即咽喉食道砍杀尔也。」
于是乎有一天,有一位大官登门求教,张医生有扁鹊先生之风,瞪眼一望,便曰:「包治包治,纹银千两。」大官曰:「纹银千两买一条命,并不算贵,问题是,你用的啥药?」张医生曰:「简单得很,你回家之后,弄半斤砒霜,调和清水,一服就癒。」大官吓了一跳曰:「半斤砒霜下肚,连肠子都蚀不见啦。」张医生曰:「你懂得啥,我自有科学根据,而且经过科学化验。我堂堂名医,祖传治癌秘方,岂能拿病人生命开玩笑?」大官看他嘴硬(注意,凡是庸医的嘴和恶医的嘴,铁定的都硬),也就半疑半信,乃曰:「你的大名,当然妇孺皆知,可是人命关天,你敢立军令状耶?」张医生曰:「啥状我都敢立。」军令状上说,如果病好,致送纹银加倍;如果医死,张医生愿以老命相抵。大官一瞧,好家伙,如此结实,当然可靠,回到家中,把半斤砒霜一次吞下,好啦,这一下子热闹啦。
庸医
该大官既吃下了半斤砒霜,当然应主宠召。想当年王法如炉,比不得现在,打什么官司都说不准,张医生既然和该大官订下军令之状,只有抵命一途。如此这般,该张医生锒铛入狱,判处死刑。现在处决人犯,都是小本生意的干法,零星出手,判决一个,枪毙一个。而从前则是判决归判决,执行归执行,把死囚集中在一起,等到秋天,一齐提出监狱,集体处决。于是,到了那一天,张医生杂在其他江洋大盗中间,绳捆索绑,到了法场,远远望去,清一色蓬头垢面,分不清谁是医生,谁是江洋大盗?那时用的是绞刑,囚犯一排跪下,由刽子手一个一个绞之。呜呼,君看过绞刑乎?绳子在脖子上一勒,腹中的气吐不出去,肚子乃像街头卖一块钱一个的氢气球一样,努力膨胀,刽子手一个一个绞下去,肚子也一个一个膨胀起来,而可敬的张医生,恰恰排到最后,亲眼目睹该项奇景,他是个格物致知之人,不禁大惊曰:「怪啦,怎么一勒脖子,就会害起鼓胀病也。」眼看就要绞到他的尊脖,忽然法场外炮声连天,读者先生请不要乱猜,以为是谁劫法场来啦,乃是皇帝老爷下了圣旨,取消绞刑,凡是处决犯人,一律改为斩首。
监刑官奉到这个命令,自然照办不误,绞死的囚犯虽然死啦,仍不能保持全尸,刽子手乃又一一斩之,读者先生可想像得到,一刀下去,憋在肚子里的那股气,呼的一声就从脖子喷出来,肚皮自然扁了下去。该张医生在一旁看见,更是大惊,而且恍然大悟,等到刽子手要斩他时,他哀告曰:「请暂缓一刻,我有一科学奇方,容我写下,以传后世。」监刑官一听,这人不错呀,乃予以纸笔,张医生乃写曰:「张氏科学特效药,杀头可治鼓胀之疾。」
呜呼,张医生这种食而不化的气质,和不求深入了解的悟性,能把人气得死而复苏。有一天,一位在台北某大医院当医生的朋友来访,年约六十,干医生已三十年有余,我们天南地北的瞎扯,恰巧一个朋友的孙女出麻疹,前来讨教,我脱口曰:「叫她每天服一点氯霉素为宜。」医生瞪眼曰:「氯霉素是啥?」我曰:「可防止随高烧而来的肺炎之类的并发症,不过要请医生处方才好,哎呀,你就是医生呀。」他当时就直摇头,询问之下,他不但不知道有这个霉素那个霉素,连这个「训」那个「训」也不知道,他最新的知识是盘尼西林,盘尼西林之后,啥都木宰羊也。我曰:「然则你每天看病,怎么看法乎?」他曰:「我用的都是二十年前老药。」我曰:「有些已落伍啦,有些已失效啦。」他曰:「谁说的?」我曰:「为啥不订份医药杂志?」他曰:「每天除了看病,就是打牌,哪有时间看书看杂志?」投医投到他手里的病人有了祸啦,该医生要不是我的朋友,我拚着吃官司也要揍他一顿,以救天下苍生。
庸医一辈子都是庸医,有些事说起来好像是笑话,实际上千真万确,医生们常在开膛破肚的大手术时,把剪刀纱布之类的东西忘到病人身体里。前几年台北就有一件大打官司的奇事,一个妇人在手术后一直卧床不起,而终于死去,过了若干年,因为迁葬关系,在骨架里赫然发现一把剪刀,真教人叹为观止。至于胡乱诊断的医生,更比比皆是,一个糊涂蛋家伙,一旦穿上白衣服,戴上眼镜,简直俨然权威份子,想动刀就动刀,想动剪就动剪,不由病人分说,全凭兴之所至。在纽约大街上,有一个人忽然晕倒,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医生一看就知道他患的是急性盲肠炎,于是一阵大乱之后,把他推到手术室,宽衣解带,就要大兴干戈,却在腰带上赫然发现一块小木牌,木牌上写曰:「敬告医生老爷,我有一种昏眩病,不要理我,过两小时会自然苏醒,千万别当作急性盲肠炎,我已开了七次刀,再不能开啦。」
不由分说是铸成大错的原因,越是庸医、恶医、狗头医,越是怕病人发问,他认为发问是一种怀疑的表现,有损他的尊严,更涉及到他的威信。呜呼,凡是事事都想到尊严和威信的朋友,他的尊严和威信一定岌岌可危。然而这且不谈,盖主要的是,他那一套经不住一问,万一遇到行家,一问一答,马上就得上吊。这种自卫的心理,养成一种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