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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这般,又过了半月,朱再去拜见恒娘,恒娘听了她的报告后,曰:『从此你可以抓住那臭男人矣。不过,你虽然很美,却谈不到甜,以你漂亮的面貌和苗条的身材,只要再有点媚劲嗲劲,连西施都不是你的对手,何况等而下之的野女人烂女人乎?』
「恒娘乃叫朱飞一个媚眼,曰:『不对劲,外眼皮有问题。』又叫朱作一个微笑,曰:『也不对劲,左颊有问题。』乃自己做出样子,眼睛半开半闭,惺忪若玛丽莲梦露,再轻俏娇笑,微露玉齿,使朱模仿,朱做了数十次,总算大致差不多。恒娘曰:『这才叫『女人』,(按曰:女人不甜,而俨然关西大汉,就叫人反胃矣!)宜对镜练习,奥妙无穷。』朱回家后,照着恒娘的指教,刻意学习。洪大业先生看见,心跳如捣,魂飞天外,唯恐怕晚上关门,拒绝他进去,乃一点都不离开她的房间,足不出户,推都推不走,赶也赶不出。
「最奇妙的是,朱对宝带小姐反而更好,每有宴会应酬,一定唤她来共坐相陪,(按曰:两位女人并肩而坐,面貌的美不美,气质的高或低,显得清清楚楚。)朱越是善待宝带,而洪越是瞧宝带差劲,不等到吃完就把她打发走。朱更进一步把洪骗到宝带房中,从外边将门锁住,洪竟不肯和她霉克拉夫。(按曰:这种贤慧举动,不但收买人心,制造舆论,而且堵住敌人的嘴,真是第一等高手。)呜呼,事情发展到此,有其必然的结果矣。宝带小姐蠢血沸腾,恨死了洪大业,不但心里恨他,还到处宣传他的劣迹,骂他不是人,(按曰:此乃天下所有太太们的拿手好戏,这种好戏如果叫座,还有天理乎?)终于传到洪大业先生耳朵,他怒火冲天,毫不客气的就揍了她一顿。宝带小姐得宠惯啦,被夫冷落,已经愤懑,如今竟又挨了打,更是又羞又忿,索性不再打扮,衣服也不讲究,脸上也不化妆,头发蓬松如鬼,看起来简直不像人矣。(按曰:女人一到这种田地,真是糟啦,糟啦。)
「有一天,恒娘问朱曰:『我的这一套,如何?』朱曰:『妙是妙极,可是我只知道照办,不知道原理。你比说,先拒绝他,为啥?』恒娘曰:『你没有听说过乎?人都喜新厌旧,珍惜难得的,而看不起轻易到手的。丈夫偷偷摸摸去胡搞,不是因为她长得比你漂亮,而是感觉到她比你新鲜,而又难以到手的缘故。你使他去尽情胡搞,等于吃饭,吃得饱啦,便是山珍海味都难以下咽,何况粗茶淡饭乎?』朱曰:『故意糟蹋自己,而又突然炫耀,又是为啥?』恒娘曰:『不常和他见面,好像久别。突然焕然一新,乍睹艳妆,则有突破之感。好像穷小子一下子吃到肥肉,自然不吃高粱米矣。偏偏你又大端架子,不肯轻易叫他吃到口。野女人反而成了容易到手之物,此之为以妻为妾,以家为野之法也。』朱感激不已,二人遂成为至友。」
全文翻译已毕,书上有「异史氏」的按语,不可不录,异史氏曰:「买珠者不贵珠而贵椟,新旧难易之情,千古不能破其惑,而变憎为爱之术,遂得以行乎其间矣。乃知容身固宠,皆有心传也。」
呜呼,〈恒娘〉之篇,便是这个心传,愿天下所有年轻的男女朋友,以及年长的男女朋友,都三读四读。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则《聊斋》的作者蒲松龄先生功德无量也矣。
被踢后的表情
我们在这里要声明的,〈恒娘〉之篇,并不专供女士们参考。对妻子而言,丈夫们就是男性恒娘。为了爱情的持续和婚姻的美满,妻子固要取悦丈夫,丈夫也要取悦妻子。至于如何取悦,乃一种高级的艺术。前天看报,有一篇正大光明的文章,严肃的说,夫妻间相处,应该靠一个诚字,而不应靠手段。我不知道「手段」在该文中作啥解释。不过柏杨先生拉着嗓门猛喊的是,无论夫妻也好,父母子女也好,朋友也好,仅靠一个诚字是不够的,而且是杀人不见血的,似乎必须有点别的东西才行,那就是「艺术」。太太卧病在床,丈夫也头痛欲裂,太太问曰:「你头痛乎?」丈夫曰:「不,刚才有一点不舒服,现在已经好啦。」你说他诚乎不诚乎?妻子明明累得要死,丈夫一回家,就脱衣下手,努力帮忙,妻子自谦曰:「我不累。」你说她诚乎不诚乎?夫妻二人,一个来自天南,一个来自地北,各人有各人生长环境和教养个性,等于两个在旋转盘里的鸡蛋,如果各随己意,你诚于中而形于外,我也诚于中而形于外,那就非碰个稀烂不可。
问题在于前面说的张良先生踢的那一脚,挨踢的幸亏是刘邦先生,他恍然大悟。挨踢的如果是驴子先生,他准跳起来大骂张先生反调份子,私通外国。这年头最大的特质是,刘邦先生太少,而驴子先生太多。政治上如此,社会上如此,家庭男女之间,也是如此。柏杨先生自以为《堡垒集》一旦问世,必有人获益匪浅,甚至可以普渡众生,根绝悲剧,使每一对情侣和每一对夫妇,都恩爱逾恒,千年不衰。谁晓得大谬不然,我这个英明盖世的张良先生,虽然不断在桌子底下猛踢,可是好像只有一位是刘邦先生,拍案而起,回头是岸。剩下则是无不又咆又哮,又冷笑又嗤鼻,好像我不应该踢他,而应该去踢韩信一样。柏杨先生虽然学问冲天,可是对刘邦先生有办法,对驴子先生没办法也。
我踢的那一位刘邦先生,是五十年的老朋友矣,光绪末年会试时,同住一号。他最小的一个女儿今年才二十有一,和一个什么招待所的领工恋爱,该领工年已五十,会几句英文,也会几句日文,更会跳各种之舞。老头给她介绍了好多男孩子,有大学毕业的焉,有专科毕业的焉,有留学外洋的焉,有教习的焉,有科长的焉。但女儿一律不肯接受,老头气个半死。其中老头最中意的是一位大学毕业生,属同一个县份,在原籍中,两家相距二十华里。可是女孩子硬是不喜欢他,闹得惊天动地。老头虚怀若谷,特来向我请教。柏杨先生虽日理万机,但仍抽暇加以指点,听他控告他女儿已毕,我曰:「你揍了女儿乎?」他曰:「没有。」我喝曰:「好老头,你敢在我面前说谎。」他面红耳赤曰:「只打了一顿。」我曰:「你已经搞成一盆浆糊矣,事情一发展到父亲打女儿的程度,便非烂不可,你鼓励她,她不见得嫁给他,你一打她,她算嫁他嫁定啦,你真是天下最大混蛋之一也。」
老头曰:「我为她好,她怎么不知道?」我曰:「你的毛病出在不读历史,历史上那一个忠臣不是为了皇帝好乎?而皇帝偏偏杀了他。幸亏你为她好的是你的女儿,她不过恨你不听你,如果你为他好的是一个皇帝,他不灭你的满门才怪也。」老头听了直翻白眼。呜呼,爱情这玩艺神妙之极,做父亲的也好,做母亲的也好,如果能记得当年自己年轻时那段荒唐,做子女的便有福得多矣。
男女一旦相爱,真是元曲上说的:「蒸不烂煮不熟槌不匾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锄不断吹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云套头。」打也打不破,骂也骂不碎。你越施压力,她越爱他,你越反对,她越坚持。你越气得跳高,她的热血也越沸腾,也越觉得苦海茫茫。爸爸是老顽固,妈妈不了解我。于是只剩下那臭男人听她哭诉,成了她人生唯一知己矣。柏杨先生正在目中无人,高谈阔论,另一位朋友的女孩子从遥远的屏东,抱着娃儿来访,还给我带来一篓木瓜。真是巧极了矣,该女孩十年之前,也曾有过精彩节目,她在读大学堂一年级时,爱上一位赵先生,赵先生好不好是另外一个问题,主要的是她父母反对,女孩子天生的温柔敦厚,本来爱不爱都可以的,经父母一反对,她就非爱不行,父母有一分反对,他们之间就增加一分爱情。有一天老头一怒之下,把她关将起来,打了个遍体鳞伤,她却不哭,不但不哭,反而觑了个空,越窗而逃,被老头发现,尾追着她,看她干啥,原来她去打电话给男朋友哩,她在电话上却哭啦,一面哭一面曰:「他们打我,你放心,不要急,我会收拾一点东西跑到你那里,越打我我越爱你。」老头听啦,当时就昏倒在电话亭旁。我听到消息,前往开导,算是他祖宗有福,听了我的道理,恍然大悟,不但不再打骂,老头还买了一份厚礼,去探望赵老先生,而两个老家伙一见如故,颇谈得来,于是请男方父子来吃饭啦,两家大小一起看电影啦,叫他们尽情去玩啦,满口答应他们想啥时候订婚就可以啥时候订婚啦,种种高等场面,全部出笼。于是乎,忽然有一天,该女孩子不知道怎么搞的,不再爱他啦。作怪的是,经过一番交往,老头老太婆反而觉得赵先生年轻有为,真是一个好女婿。为了这事,又是一场风波。后来该女孩终于跟一位钱先生结了婚,怀中抱的娃儿,就是钱先生的儿子,我曾问曰:「阿囡,你当初不是发誓爱赵爱到底,死都不变心,看他啥都是好的乎?」她赧然曰:「当初爸妈逼我时,我觉得只有他那里才有温暖。等爸妈不逼啦,我们大大方方往返,竟逐渐讨厌他起来,说也说不出到底什么原因,反正我不喜欢他。当初如果爸妈再逼我,我真会死,我们早谈好啦,一齐去死。」
既有柏杨先生的理论,又有该侄女的活生生榜样。吾友被我这么一踢,顿时大彻大悟曰:「我要改变战略。」再三道谢而去。
隔离破坏爱情
在我们这个时代,似乎已经不是秦汉那个大局面的时代,大多数人都是被踢而怒的。有的挨了踢暴跳如雷;有的挨了踢闷闷不乐;有的挨了踢更是一意孤行,别别苗头;有的挨了踢反而嫌你比他聪明,对你不得不下毒手;有的挨了踢仍麻木不仁,颇不以为然。呜呼,读者先生一定记得,五年之前,有一位大学堂女生为了争取婚姻自由而自杀的新闻,该女孩子是某大学堂的高材生,和一个也是大学生的男孩子恋爱,恋得水深火热,不可开交。她是独生女儿,父母爱她不用说矣,而且有一套培植她的计画,这计画当然脱不了时代的特质,那就是大学堂毕业后,送她到美国,然后嫁给一个学理工的打狗脱或妈死脱,以便能多挣几个钱,生活过得优裕一点。想不到她偏偏爱上一个对中国文学有兴趣的毛头小子,其前途了不起是一个中文教习或一个穷作家而已。父母一听,尊头立刻大啦,先是加以劝说,继则拳脚交加。柏杨先生有一天前往串门,看不见该女孩,问之,她正在房里哭哩,我自告奋勇前去开导,根据哲学科学以及天文地理学,告诉她「有福不知道享」的道理。我曰:「这年头有些女孩子只要能去美国,脱裤子都干,你何其傻也。」又告诉她去美国的种种好处,我曰:「轻者能以学者专家身份回国讲学,重则回国后至少可以干个次长部长,你就是次长部长夫人矣。」想不到说了半天,她仍执迷不悟,也不言语,眼睛中充满了瞧不起老前辈之情。我就只好转而训她的父母曰:「爱情如皮球,你越压它,它越往上弹,叫它平静的唯一方法是抽回你的指头。贤侄女性烈如火,不作反击,是心里拿定了主意,我看放开心胸,让她去自己发展吧,你们如再逼她,恐怕有生命危险。」老头老太婆被我这一踢,火气更大,一齐作驴子吼曰:「她死啦倒好,我宁愿看她死,也不能让她嫁给那小子。」好啦,学期还没有结束她就服下大量安眠药,真的死了矣,而且上了报矣。老头老太婆抱着尸首,儿啊儿啊哭得声嘶力竭,一面哭还一面曰:「儿啊,你无论嫁给谁,爸爸妈妈都同意呀。」旁观者无不下泪,连老经验的记者先生也跟着酸鼻。可是柏杨先生不然,连忙向其道贺曰:「二位英勇的逼死女儿,心满意足,大获全胜,恭喜恭喜。」前几天我还去他家,冷冷清清,像一座千年废墟,我曰:「我教人送来一个银盾,怎么还没有送来?」二老一愕,我曰:「上款写曰:『驴先生暨驴夫人惠存』,中间四个大字曰:『战果辉煌』,以纪念二位逼死女儿的优秀成绩。」结果被轰出来,但我心中固甚乐也。
柏杨先生从前不大佩服刘邦先生,因他杀功臣杀得太惨太绝,但最近逐渐佩服啦,仅他被张良先生猛踢一脚而仍欣然接纳,那种悟性和度量,所有的鸭子屎人物都得上吊。女大学生的父母,标准的驴子也,你看他举头四望,在悬崖上顾盼自雄的英姿,别人劝他,他还「干你娘」哩。〈恒娘〉之篇虽写了百年之久,《堡垒集》虽然也出版了五六个月,而只遇到一位刘邦先生,死硬派仍然死硬派,你有啥法?
压力不能毁灭爱情,只有隔离才能毁灭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