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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第2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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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多可夫当时是深信不疑的,可是,根据现在所发生的事实,他对那位保卫局官长同志的孤陋寡闻,就不由大笑起来。分明的,那些美国兵咀嚼的根本不是白面包,而只是油炸糕罢了。
   
     「离开实践,真是没有真理哩!」
   
     于是,他又想到女人,美国兵似乎都挽着女人的,而且亲亲热热的挽着,那么穷的美国兵,竟然能够得到女人的垂青,而一个无产阶级注册有案的红军少校,而一个满口袋都是钞票,都是油炸糕的红军少校,却很难找到女人,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
   
     马多可夫现在不再找表,而转变目标找女人了,他已完全具备了被女人爱上的条件,只看她们觉悟的程度如何了。崭新的知识,使他知道不能从头发上和衣服上判断一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所以,他就密切的注意着来往行人的面孔,凡是面孔细嫩的,没有胡子的,而胸脯又不十分平坦的,他都要用他警觉极高的无产阶级眼睛,多看几眼。
   
     「我不会在马路上众目睽睽之下就干的,」马多可夫对自己说,「那算什么礼貌主义?尤其列可逊,没有廉耻,没有一点同志爱的野蛮份子,向来都是四五个红军同志轮流取乐,他却要显得突出,难道是政治突出?也好,总有一天我教他那种突出英雄主义,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栽一个大筋斗。」
   
     马克斯没有辜负马多可夫,他现在也发现一个漂亮的女扮男装了,跟列可逊拖到马路上那个少年同样的漂亮──脸皮上没有胡须,而且很滑润,很细嫩,胸脯上似乎凸着,一切都合乎神圣的党的教条。他不像列可逊那样穷凶极恶,他是用一种露着黄牙的微笑迎上去的,这需要他先行咽上那块又黏又腻的油炸糕,但那油炸糕却在喉咙里停了足足一分钟之久,才痛苦的滑下食道。
   
     马多可夫走到那少年面前,那女扮男装的少年惊慌的站住,不过,很显然的,她是一个进步份子,并没有逃走的意思。马多可夫心里笑起来,「礼貌主义真有奇妙的好处呢。」他伸出胳膊,强迫那少年挽住它,像美国兵的模样一样,然后,他很文明的再向她微笑。
   
     「我想和你恋爱,你允许吗?」
   
     她──马多可夫早已确定她是个女郎了,她茫然的看着他,像木头一样的没有反应,马多可夫忍耐是有限度的,他对于这句文化水平很高的问话,竟没有得到应有的回答,使他感觉到必须采取当机立断的行动。这样决定之后,他就把头歪过去,在那少年女郎的面颊开始亲吻。那少年惊喊了一下,惊喊的声音粗得刺耳,一定是营养不良的缘故,马多可夫就摸出一叠在坟场捐献来的钞票,大大方方的数了三张。
   
     「女公民,」他说,把那三张钞票举到半空晃着,「这是你和我恋爱的报酬,三张统统给你,以表示全世界爱好和平人民对你的感谢。」
   
     那少年女郎仍茫然的看着他,仍像木头一样的没有什么表示。用礼貌主义对付顽固份子真好像把珍珠抛给猪猡,马多可夫立刻暴跳起来,他收回那三张钞票,然后迅速像列可逊一样,一把抓住那少年女郎的衣襟。
   
     当他第二步要扑上去的时候,一阵皮靴敲着马路的脚步声逼近,一个女人高喊他的名字。
   
     「维里娜!」马多可夫叫。
   
     四五个武装整齐的女同志围着他,她们还不停的在喘着气,那少年看见了那些女兵,像看见蚂蟥一样的嚎了起来,挣扎着要摆脱抓紧着的巨掌。
   
     「你们这些死女人,」马多可夫喊道,「为什么来打扰我的恋爱,你们自以为是谁?是保安同志吗?快点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女同志们并没有因马多可夫的凶狠态度而反击,反而爆起连海参崴都听得见的轰然大笑,有几个还笑得几乎腰弯到地上。马多可夫怒火因此更变得强烈了,如果不是有严格命令禁止殴打女同志,今天至少会教她们哭着回去的。
   
     「亲爱的乖乖同志,」一个红军女少尉嘻嘻笑道,「你要他是没有用的,松开你的手,我们追了一条街才赶上他,就是要带他走。」
   
     「他?什么他?」
   
     「我们跟你们男同志一样,也要尝尝外国滋味。」
   
     「女人尝女人滋味,我看是要笑掉牙齿了,维里娜也会跟着发疯。」
   
     「丑鬼!」维里娜说,「他是个男人,你的眼睛简直跟剥削阶级眼睛一样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是个男人,松开他──你为什么不摸摸看。」女少尉叫。
   
     「松开他,」维里娜上去拨他的手,「不要再发昏了,明白了吧?」
   
     马多可夫脸上暴起青筋,只好松开,那少年正要逃时,已被女同志重新抓住,接着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到脸上。
   
     「你跑什么,我们难道会把你吃掉!」
   
     那少年终于屈服了,像人民囚犯一样,一边一个女同志,紧紧夹着他的双臂,然后向马多可夫飞了一个女人们专有的媚眼,蜂拥着走了。
   
     「维里娜,维里娜!」马多可夫追上去。
   
     维里娜回头看看她的丈夫。
   
     「你们到那里去?」
   
     「我们不会在马路上干起来的,那最不合乎卫生,所以,我们要回到屋子里。」
   
     「你们那屋子在什么地方?」
   
     「一个资本家的公司楼上,」维里娜不耐烦说,「我们挑选了十几个精干的小伙子,正在高兴,这家伙却跳窗子跑了,回去有他苦头吃的,他要是不能应付三个以上的女同志,枪托会把他的脑浆打出来。」
   
     「我也去。」
   
     「你要逼着我们去报告保安同志吗?」
   
     「维里娜──我要你──」
   
     「你去找日本女人和中国女人吧,我必须马上回去,快轮到我为人民服务了。」
   
     维里娜头也不回的跑走了,马多可夫像炸弹一样的跳起来,拉下红星帽,摔到地上,「女人装扮男人,男人也装扮男人,这种处处都是诡诈的国家,我们如果不解放它,它总有一天会堕落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克利加,」塔维斯基兜了一个圈子后,又转回来了,「你在干什么?」
   
     「什么都不干。」马多可夫警觉的捡起帽子。
   
     「一定是看见你婆娘搞中国男人,你就像资产阶级一样的吃起醋来了。」
   
     「你想不想知道我在干什么?」
   
     「女同志不欢迎你,你就摔帽子。」
   
     「恰恰相反,」马多可夫说,「她们捉住的一个男人跑掉了,跑得像一只野兔,简直除了用手枪外,什么都追不上。是我一跳就跳到他跟前,把他抓了个结实。她们对我感激涕零,坚决的请我去作无产阶级纯洁的恋爱,我因为有神圣任务在身,所以坚决的加以拒绝,你没有看见我愉快的向维里娜摇手,表示再见吗?」
   
     「你似乎大声叫她。」
   
     「当然大声叫她,请她转达我的歉意,」马多可夫说,「不要谈这些了,我向来不把我的优点挂在嘴上。现在该我问你,你刚才怎么一转眼工夫就不见了,我也看见了,看见你去追一个女人。」
   
     「本来去追一个女人的,但我后来改变了主意,去喝了酒。」
   
     「酒,我的天啊,什么地方有酒?」
   
     「一家酒店被我喝得光光的,现在我正在找另外一家。」
   
     「你一个人横冲直撞,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我跟你一道灌灌肚子吧,去他的臭婊子女人。」
   
     两位伟大的无产阶级亲密的战友,没有用上十分钟,就找到中国共产党特地为红军设立的规模相当大的人民酒吧,大模大样的走到二楼。
   
     四
   
     第二天早上,马多可夫和塔维斯基已经醉得很厉害,但还没有醉到他们认为可以停止的程度,马多可夫不断向那唯一的还敢站在一旁伺候的侍者呼喊──「来呀,再来一瓶,你这吝啬的狗腿。」
   
     虽然酒不断的递上来,但到了最后,马多可夫仍然举起一个空瓶掷出去,那侍者一歪头,空瓶就结结实实的击中了放在墙角的史大林的石膏塑像,史大林的脑袋被劈去了一半,像劳动改造营拖出的死尸一样,只剩下模糊的鼻子和胡子,这使马多可夫浑噩的酒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我们喝的是伏特加吗?」他问。
   
     「白──白兰地,」塔维斯基舌头僵硬的说,「你,你醉了吗?我一辈子都没有醉过。」
   
     这时候桌上桌下,横七竖八的至少有二十个以上的空瓶,塔维斯基顺手抓起一对塞到嘴里,觉得没有什么流出来,狠狠的摔掉,然后再顺手抓起另一瓶,直到换过四、五个空瓶之后,他才发现那些瓶子全是空的,于是他就拚命的敲桌子,狂喊着,「拿酒呀!」那唯一剩下来的侍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因为没有人应声的缘故,塔维斯基就叫得更加厉害。
   
     一顶红星帽从楼梯口冒出来,塔维斯基发疯似的发出叫声──「阿卡,阿卡,你从什么地方弄的伏特加,两瓶伏特加?」
   
     列可逊应声爬上来,一点都不错的是爬上来,他本来就是要爬上来的,听了塔维斯基的叫声,就更毅然决然的爬上来了,不过因为他已经在楼下喝了很多的缘故──他是午夜时候进来喝的,所以身子早已支持不住,虽然是爬上来了,但他却在一踏到地板上就不停的摇晃,一只手握着一瓶伏特加,另一只手把另一瓶伏特加举到口里,继续大喝特喝起来。那两瓶伏特加使马多可夫和塔维斯基眼中红丝膨胀,马多可夫正打算走上去的时候,塔维斯基已开始行动了。
   
     「狗熊,狗熊……」
   
     塔维斯基叽咕着挣扎到楼梯口,想夺过一瓶,可是两条腿像是初次滑冰一样,只一个踉跄,就一头撞到列可逊怀里。列可逊举起瓶子打过来,血和酒一齐从塔维斯基头上淌下,两个人扭成一团。
   
     「你这反动派,女人,女人!酒,酒,酒……」他们互相咒骂。
   
     马多可夫蹒跚的捡起列可逊脱了手的伏特加酒瓶,急忙灌到自己肚子,刚才被史大林石膏吓走的酒意,又渐渐恢复,身上更加热烘烘的,他打算脱下一件衣服,就在要脱衣服的时候,酒瓶滑到地上,列可逊抢到手里向塔维斯基再度打去,可是他只举到一半,自己就栽到地板上。霎时间,叫声,喊声,殴打声,天地像是都要翻转过来。
   
     马多可夫一面解衣服上的钮扣,一面向前走去,希望塔维斯基也好,列可逊也好,随便那一个死掉之前,赶快离开这里。他模模糊糊的走着,忘记他是在楼上,于是,到了楼梯口那里,他只往前迈了一步,一阵轰隆轰隆的巨响,就从楼梯上翻滚了下去,他想抓住一点什么,可是却抓不到,直到他的头比他的脚先碰到地上,他的手才算接触到墙壁。他继而想挣扎爬起来,可是两条腿已经不太灵活,以至他用了很大力气,仍不得不头下脚上的躺在那里,他就对这种局面开始破口大骂了。骂这个楼梯太长太高,使他足足滚了半天才滚到了底。骂反动派的恶毒阴谋,故意把地面弄得如此坚硬,使他几乎撞出脑浆来。当他骂到筋疲力竭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实在比所想像的更加不幸,因为人民酒吧里所有人员全部都逃走了,没有一个人前来扶他一把或拉他一把。听到他的声音,而人山人海拥挤到门外的那些中国观众,都咧着厌恶而愉快的嘴巴,远远的欣赏这位伟大的解放者所表现出来的英姿。马多可夫的脖子随着每一声咒骂而加重它的弯曲,所以他只好用他剩下的力气,杀猪一样的叫起来,最后,咽喉的空隙更加狭窄,就只有哼哼的份儿了。
   
     马多可夫发出哼哼的声音不久,门外那些看得起劲的人群,像受到袭击的野鹿一样,喧嚷着四散逃开,该寅斯和高布科兹握着手枪冲进来,他们是被马多可夫那种无产阶级特有的含着磁性的哼哼声引来的,但当他们发现只不过是一件极为正常的普通事件,就不禁兴趣索然了。
   
     「瘟猪──又一头瘟猪。」
   
     这种场面,对那位满载而归,口袋中鼓鼓的同志来说,是太不值得留下来了。马多可夫虽然因为仰面朝天的缘故看不见他的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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