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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却忘得一干二净,十二万分抱歉,事隔二十一年,往事斑剥,如云如烟。
除了头发胡同,我还想去参观旃坛寺,那也是我自动招认接受共产党训练的地方,希望重温旧梦,但时间已经不多,而我们还要一游天坛、北海,只好留待下次(假使还有下次的话),但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却是参观了明王朝十七任帝朱由检吊死的地方,原来悬挂尸体的那棵树,已被毛泽东领导的红卫兵砍掉,现在的小树,乃是新栽,朱由检先生因为上吊而死,很多人为这个末代帝王,落下同情之泪,然而,如果对那一段历史稍稍有点印象,可能会有另一种结论。朱由检先生事实上残暴无比,在发脾气时,像一头挣脱了锁链的疯狗,他认为重刑是促使部属创造奇蹟的动力。他尝叹息他无缘得到岳飞先生那样的将领,其实,他已经得到,那就是盖世奇才袁崇焕,但朱由检却用冤狱和酷刑对待他。一六四五年三月十八日夜晚,朱由检最信任的特务头子曹化淳,大开城门,迎接李自成大军进城。朱由检得到消息,抛下妻子儿女,乘天未亮,手提一枝当时最新式的三眼枪,率领十几个还接受命令、手拿利斧的卫士,(我们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每人发一枝三眼枪,也不明白何以连一个追随他的将领都没有?)朱由检跑到东华门,守门特务用乱箭阻止他们的主子逃走,朱由检再跑到齐化门,齐化门守将是朱由检最亲信的朱纯臣公爵,听说皇帝驾到,这在平时,可是稀世的荣耀,他会跑到门口跪迎,可是现在他下令不准开门。朱由检再狂奔到安定门,安定门守军已经星散,朱由检手下卫士的利斧无法劈开铁锁,这时已到了三月十九日拂晓,大火四起,朱由检走投无路,只好重返皇宫,在煤山上上吊,上吊之前,戏剧性的留下左列一份遗书:
逆贼直逼首都,固由于我的品德不足,上天才降下惩罚,但也因群臣误我,我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请去掉我的帽子衣服,把头发披到我的脸上,任凭逆贼割裂我的尸体,不要杀伤人民一人。
这份遗书充分显示朱由检临死还打算用小动作掩人耳目的伎俩,他把失败的责任,一古脑儿推到别人身上;责备自己品德不足,只是烘托群臣的罪恶;群臣中没有一个是民选的或天老爷派的,全由朱由检任用,他为什么专挑一些「误他」的家伙?至于要求「逆贼」不要伤害他的人民,他想用这几行廉价文章,树立他仁慈的形象,未免聪明得过了头,但我和香华仍在朱由检吊死的地方摄影留念。暮色惨淡,又有小雨,使人想起:上帝的磨虽然很慢,但它永远在转,从不停止。
人心都是肉做的
北京人的和蔼礼貌,闻名于世。可是,新中国只四十年功夫,就把北京人变得大不一样。
离开煤山后,匆匆吃过晚饭,大家送我到北京车站,北京南下郑州的火车,七时开出,我必须六时半以前赶到。就在六时饭罢,要动身时,领教了北京人的礼貌。我们一早从北京饭店出发,包了两辆计程车,讲好包到下午七时,两位司机先生的态度,十分和气,使我重回四十年前旧中国的日子,当我们寻找口袋胡同之际,其中一位司机更是热心,带我们走来走去。午饭时,他又领我们到一家餐厅,我们十分感动,在他坚持不肯共餐时,香华付给他们二十元人民币(当地消费情形,一餐两元就足够了),另行进餐,他们鞠躬而退,一位朋友提醒香华说:「这些人,你对他好,他会认为你老实可欺,会吃掉你!」香华不相信,但在结账时就露了一点端倪,原来司机先生拿了几罐可口可乐,都记我们的账。而且,从下午三、四点钟开始,前车司机就不断嘟囔,说他要去接他在幼稚园读书的小女儿,要求提前结束,这跟我们约定的时间──晚上七点,相差太远。他看得不到反应,嗓门就越来越高,我们感到一种暴风就要来临的压力,除非我们立刻下车或主动加钱,事情就没有完,两者我们都不愿做,只好假装没有听见(心情实在辛苦)!可是,勉强支持到六点,我们从饭店出来,正要上车去车站时,前车司机突然咆哮起来,拉起使附近人们都可以听得见的声音:「人心都是肉做的,我不能抛下我的小女儿不管呀!」诗人晓钢女士说:「既然这样,你就不该答应包到七点!」前车司机指天发誓,一口咬定包到六点,而且暴跳如雷,香华害怕起来,不知道如何是好,晓钢则气得不得了,但她知道怎么办,正巧有辆计程车载客人到饭店,晓钢教周明、香华先送我去车站,由她收拾那个战场。
──六天后,我到西安,想起这件事,问香华我走后的演变,原来战斗在高潮时,晓钢发现有理说不清,只好拿出记者证。问说:「你想怎么样?」两位司机的凶煞相貌霎时变得笑容可掬,说:「大姐,我想结账!」晓钢说:「想结账,说就是了,凶什么凶!咱们回北京饭店再说。」回到北京饭店,前车司机陪笑说:「大姐,你不会在报上写我们一段吧!」晓钢说:「那得看我有没有空!」晓钢说:最气人的是,她在大厅往外望,看那前车司机到底有没有去接他的小女儿,发现他一直在那里吸烟,接另外一个客人上车,走了。
我改乘的那辆计程车,司机先生的表现也很合时代潮流,他在黑夜中,应拐弯的地方偏不拐弯,周明柔声细语的说了他一句,他立刻回报七八句,周明性情和平,也受不住了,忍不住说:「请你客气点!」年轻司机像是受了奇耻大辱,他瞪着眼,转头看着周明,口如联珠:「什么客气点?」他说:「要我怎么客气?教我下跪,喊你大爷是不是!」然后一连串我听了十分耳熟的诅咒,作为离别纪念。北京当中国首都七百七十九年,历史悠久,仅次于西安、洛阳,但因它建都的时间中五百年都在近代(明王朝二百二十四年、清王朝二百六十八年),所以成为首善之区。北京人的和蔼、礼貌,不但闻名全国,而且闻名世界。可是,新中国只要四十年,便把北京人变得大不一样。北京女郎以婀娜多姿着称,她们面颊有北国的红润,一举手、一投足、都文质彬彬,流露高贵的教养,加上一口京片子,使外省青年,如醉如痴。可是,现在却是另一种局面,有一次我去买刮胡刀片,柜台小姐用手指敲着我拿到她面前的人民币,看我也不看,只轻藐的说:「我这里不用这种钱!」我几乎要喊出来:「这不是我的钱,这是你们的钱!」另一次,继子林蔚文陪几位北京大学女生(他们年轻人一下子就很熟)去买鞋,女店员把鞋子往柜台上一摔,顾主看了一会,蔚文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问她还有没有别种样子的,那美丽的小姐把鞋子一把夺回,用一种极端不耐的眼神看看他,然后厉声说:「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把他吓得呆在那里,半天想不出他做错了什么事,使她发出这么大的脾气。
北京车站建筑宏伟,可是人山人海把它淹没,露天广场很多人就地而卧,夸张一点,可以说人山人海,为的是买一张火车票,狼狈拥挤的情况,跟四十年前逃难的难民群没有分别,妇女怀抱着婴儿喂奶,小孩子在人群中跑来跑去,只有孩子才真正快乐,不用去想明天。暗淡的灯光下,使我第一次面对面碰到人口问题,不久中国人就有十二亿,首都车站如果没有三百万人的吞吐量,谁都无法改善这种逃难场面。而刺耳的喇叭,反覆宣布:「没有票的不准进去,没有票的不准进去!」真是奇怪,没有票的当然不准进去,门口挡住就行,根本用不着惊天动地广播得半个北京城都听得见。
周明先生到月台送我上车,幸亏他送,否则虽然有票,也上不了卧铺车,因为我身上没有任何证件(每次出国,金钱、证件、信用卡,都由香华保管,她坚信我会丢掉)。上车后,遇到《光明日报》美丽的女记者武勤英女士,她要陪我一齐到辉县,作一次柏杨回乡的现场采访。幸亏有她同行,因为不久就有列车长前来查票,没有证件的人,都被逐下车,她用她的身份保证我是台湾同胞。
人口贩卖
忽然间,听到鞭炮齐鸣,鼓乐大作,她知道她落入圈套。
就在我到大陆的前一个月,武勤英女士因追踪一件骇人听闻的人口贩卖案,闻名全国,当我开玩笑的警告她说:「你跟我同路,我可能把你卖掉!」她秀丽的面颊上仍掩饰不住惊骇。
人口贩卖是一种古老的罪行,就在台北,不久之前,「主妇联盟」还为拯救雏妓发动几次请愿游行。而东南亚人口贩卖市场,主要在曼谷,很多香港、台湾的妇女到了那里,有的永远失踪,有的失踪三、四个月后回来,但不久她的春宫录影带就普遍上市。
封闭社会中的人口贩卖,范围更大而且更不容易发觉。大陆上这种行业,已成公开的秘密,唯一跟传统不同的是,大陆的买主,往往不是有钱的人,截至目前为止,还很少听到逼良为娼;几乎都是把妇女卖到穷苦的地区给农民当老婆,这是一种贫苦社会的产物,行为可恶,但深入研究,却发现被害人和害人的人,都有一把使我们落泪的背景。
《水浒传》有一回〈梁山泊义士尊晁盖,郓城县月夜走刘唐〉。山东省郓城县,虽是一个小县,却因刘唐夜访宋江,下书送银,又连夜赶回梁山泊;神差鬼使,以致宋江杀了阎婆惜,因之闻名于世。一部成功的文学作品,影响力之巨,又多一个例证。因为《水浒》的缘故,一般人对郓城县有一种特别感情,认为郓城县人,都有宋江遗风。却没有人想到,郓城县是一个非常穷困的县份,全县拥有很高比例的文盲。黄河,那条几千年来受尽诅咒的黄河,和世界上其他任何一条河流都不一样,它带给沿岸人民的,不是财富,而是绝望的贫苦。郓城县就是黄河之城,草莽英雄刘唐、宋江,则是黄河之子,当刘唐拜别宋江,折返梁山泊时,他在月光下急急前进,所看到的只是一片荒凉。
这件人口贩卖案的男主角官长恩先生,我们都会认为他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但事实上他不过是一个老实的农夫。他在郓城县监狱里,看到《光明日报》记者武勤英女士,心胆俱裂,双手不停发抖,当询问他知不知道买的是谁时,他说:「俺不知道,俺要知道,一辈子也不敢买!」一身破烂衣服,官长恩的年迈娘亲,看到了武勤英,泪水在眼眶里转动,哭说:「俺不知道俺媳妇学问大小,要知道她学问那么大,俺一分钱不要,也要把她送回去,俺儿子被抓走了,我哭了两天两夜。」
这就是这场人口贩卖案中主犯官长恩的背景,他今年三十岁,是个孝顺的儿子,靠着脱坯烧窑,赚了几个苦钱,先给弟弟娶了老婆,再给娘亲盖了三间房。然后,他拿着仅剩下的八百元人民币(中级官员六个月的薪俸),又借了二千元(中级官员一年零四个月薪俸),用二千四百八十元(中级官员一年零八个月的薪俸),买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全国各地都在贩卖人口,郓城县买妻的更有几百人、几千人,官长恩不过其中之一,别人都没有出事,只有他身陷牢狱。正如他说的,他所买的姑娘「学问大」,这是事情爆发的原因。但官长恩当初并不相信她的学问大,当他像关小鸡一样把那姑娘关到家里时,她告诉他她是受了骗,她是上海某大学研究院的研究生,要求放过她,她会马上教家里电汇三千元来,将来更会厚厚的报答,官长恩的知识水准不允许他相信她的话是真的,他强扒姑娘的衣服,那姑娘猛烈的挣扎,使官长恩无法靠近,但几天之后,姑娘因不曾饮食而筋疲力尽,奄奄一息,于是,这个目不识丁自认为是丈夫的主犯,称心如意的占有了她。他当然付出代价,当他在武勤英面前发抖时,他已因强奸罪判有期徒刑五年。
事情是传奇的,这位姑娘有高贵的家庭,和高级的学历,她是上海某大学的女研究生,有苗条的身材,一?七公尺的高度,浓密的黑头发在脑后束成一个「马尾巴」,戴着一副白色浅度近视镜,显出具有大家闺秀和受过高等教育才有的娴静、温柔。武勤英叹息说:和那个名叫官长恩的农民相比,一个是一朵鲜花,一个是一堆牛粪;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这位女研究生于今年(一九八八)二月二十五日,利用寒假时间,到郑州河南工学院,寻找撰写毕业论文的资料,她充满了自信,认为可以应付任何困难。就在郑州小旅馆里,和一个名叫李敏、惹人欢喜的乡下小姑娘住在一起,乡下小姑娘嘴甜得滴出蜜来,一句话喊一声「姐」,而且大包大揽的承诺替她购买普通人无法购买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