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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也要昭告一下的,那就是,柏杨先生的肚胀之疾,最近也痊癒了十之八九,跟感冒一样,也是自己治自己,胡乱治好的。上星期碰到《中国晚报》发行人唐棣先生愁眉苦脸,奄奄一息,他也是害了肚胀。呜呼,柏杨先生肚胀是老资格,有此奇疾不请教专家,而只暗自发愁,见识就差半截。
柏杨先生尊肚初胀的时候,胀两三天也就恢复原状。然后隔一个相当时间,就又胀两三天。现在想起来真后悔不迭,这两三天的间隔之胀,就是大军压境的信号,如果当时能痛改前非,说不定还可挽救危局。可惜我老人家颇有时代的颟顸之症,自以为天赋异禀,胀几天算啥,还不是被我大力镇压下去了乎?想不到最后一胀,就是三年,这种胀非同普普通通小家子的胀,而是没头没脑的胀,躺着不觉得,就是不能站,一站就觉得啦。好像突然间怀着八个月的身孕,眼看就要生娃儿。用手弹之,像弹到钢琴上,发出美妙之声。而且成了屁大王,一会一个,甚不雅观。更糟的是,放屁虽放屁,却不能减轻尊肚的负担,该胀照胀。也曾看过台湾疗养院和台湾铁路医院,照过肺部艾克斯光,肠胃艾克斯光,又验过大便小便,件件都是人寿保险公司第一流的货色,实在查不出所以然,一位医生老爷只好狞笑曰:「老头,你这是心理作用吧?」心理作用,我当时就想照他腰窝踢上一脚,看是不是心理作用。
医院没有办法,朋友就介绍我去找医生,听说台北敦化南路有个肠胃专家曹士英先生,就按址趋谒。曹先生的手艺如何,不得而知,可是他阁下的架势却庞然大物。那一次去时,在老妻扶持下,按了半天门铃,一个女人伸出头曰:「你们干啥?」干啥,当然看病,哼哼唧唧,说明来意后,她曰:「曹先生正在睡午觉,不看。」老妻哀告曰:「小姐,可怜可怜,我们远道慕名而来,站没地方站,坐没地方坐,能不能烦请通报一声!」她阁下迟疑了一会曰:「等一下。」言毕,大概怕我们溜进去偷点啥,砰的一声,先把门关个结实。一分钟后,她阁下的尊头又伸出来,冷冷曰:「曹先生说你们可到德法大药房找他,等一会他去那里看。」我曰:「德法大药房在啥地方呀?」她瞅了一阵,大概认为德法大药房乃天下第一胜景,我竟然不知道,如果不是土豹子,一定故意吃她的豆腐。于是乎,又是砰的一声,门又关上啦。只好凄凄惨惨,下了楼梯。走到巷口,碰到老友王乃俊夫人,忍不住向她诉苦,她就又告诉我一件故事,这故事是她亲身经历的,盖她也是曹先生的手下败将,有一次她去找他看病,曹先生问曰:「你怎么来的呀?」王夫人曰:「搭二十二路公共汽车。」曹先生作大惊状,偏起尊头,自言自语曰:「公共汽车?啊,我不知道这附近还有公共汽车?」王夫人一听,此公也不过三轮车阶级,离汽车阶级还十万八千里哩,即令汽车满堂,则从敦化南路到市区,总是要经过公共汽车站的也,即令没坐过,难道没瞧过乎?
前途有限?回头无岸
音乐家和拳王是两个典型,一个典型「吾善养吾浩然之气」,深刻的了解自己的才智有限。所谓声誉也者,只能锦上添花,不能雪里送炭。另一个典型则是被错误的自信心,活生生的压扁──他阁下虽然有意退休,但抬轿的朋友不让他下轿,就又恍兮惚兮的觉得自己名副其实的真伟大呀!
柏杨先生的智力商数,据正史上说,高达四百零八,对这种道理,真是懂得既透又彻。呜呼,七年以来,天天努力爬格纸,出版了二十二本大作,一本大作平均十二万字的话,也二百六十二万字。不要说一个活人,肚子里的本钱有限,纵是一口水井,也抽干矣。必须等上若干时日,等到水慢慢涌满时才能再抽,甚至还得再凿个泉源才能再抽,否则的话,抽着抽着,抽出的就是泥浆;如果仍不服气,认为只要勇气百倍就行,那么立竿见影,恐怕抽出来的就是臭狗屎矣。届时读者老爷一拳捣到心窝上,那才叫惨不忍看。
然而问题也就发生在这里,音乐家躲起来,苦苦修炼,当然妙不可言,可是,他却必须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他口袋里一定装着足够他躲起来的银子,使他在躲起来的漫长岁月中,不致肚子咕噜咕噜乱叫。如果他跟柏杨先生一样,一个月不爬格纸就饿得两眼发黑,他恐怕无法躲起来,早跑出来猛唱矣。明知跑出来非糟不可,也只有任凭它糟。盖与其当时饿死,宁可过一天算一天,三年后再饿死也。
古时候读书人,大多数都有三间破屋,十亩旱田,即令衣不蔽体,总可维持肚子不瘪。可是现在光景全非,一天不折腾,就一天没钱买米下锅。不是去年就是前年,曾有读者老爷来信劝我不要写啦,当时曾据实招供,在我们这个低待遇政策的社会,十年猛写不富,一天不写便穷。这种穷可是真穷──乃一种绝望的穷,永难翻身的穷。三十元一千字是十五年前的老价钱,万物都涨,只稿费没涨,一天三十元,一月不过九百元,阁下知道台北第五街商店的皮鞋乎?九百元不够买一双的。用一双皮鞋的钱养家活口,不要说再过几年,老得提不动笔啦,就是现在正在「高潮」,万一隆重的害上一场大病,连个医院都抬不进去,真是前途有限,回头无岸,哀哉,哀哉!
敝老头有时候急啦,也曾想抢一次银行,可是抢银行也不简单,第一得有一把枪,第二得胆大如斗,这两件我都不沾边。其次则只好努力买爱国奖券,不过青年守则「有恒为成功之本」,对买爱国奖券可用不上。柏杨先生真是买爱国奖券大王,数十年如一日,结果所有的银子全爱了国,大概晦运一直不退之故,剩下的唯一生路,就只有写写杂文矣。
好啦,吐了这么多苦水,只是盼望各位读者老爷慈悲为怀,遇到泥浆太多,或连臭狗屎都端到桌面上,千万担待。实在憋不住心头之气,非踢不可,千万请往墙头上踢,别往我老人家屁股上踢,踢得急啦,我可要发泼。
嘉义县县长何茂取先生,最近曾在嘉义县政府,把他的贤妻张花女士,揍了一顿,成了报纸上的花边新闻。经过情形,好像是张花女士到县政府找她的丈夫,三言两句,就大吵特吵,吵的结果是从楼上打到楼下。张花女士带着光荣的伤──两条腿上的白绷带,到法院告她丈夫伤害。何茂取先生当仁不让,扬言也要告她,告她妨害公务。这场官司经过亲友劝解,现在还没有打成,可能也就拉倒。否则的话,夫妻二人,分别坐在班房里,流泪眼望流泪眼,断肠人看断肠人,这出戏就唱得更热闹矣。
何茂取先生暨夫人,是老夫老妻啦,为了啥事升格到热战,我们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盖清官难断家务事,局外人乱插嘴,反而使家务事更为复杂。我们这么说可不是「德之贼也」,难道夫妇间要往碗里下巴拉松啦,局外人也要袖手旁观乎?不要说到了下巴拉松,便是到了非离婚不可,局外人也以参加进去为宜,免得他们闹得像摔到石板上的一摊鸡蛋。我们只是说,普普通通的家务小小纠纷,还是让他们自行解决,事实上他们也会自行解决。吾友林番王先生当基隆市长的时候,林夫人曾狠狠的折腾了一阵,据说其中有政治因素,是不是如此,是另一个问题,但等到林夫人恍然大悟,把局外人都赶出大门,他们的家务也跟着风平浪静矣。所以我们对何茂取先生的家务没意见,而只对他阁下打太太,而且从楼上打到楼下有意见。
一九四一年春天,柏杨先生在彰化某国民学堂当教导主任,有位同事,平常文质彬彬,人缘很好。可是一天中午,他太太给他送便当,不知道为了啥,就在走廊上,他阁下扬起尊手,照他太太脸上,就是一耳光,其声清脆,十分悦耳。等到大家把头伸出窗子观光时,他大概觉得良机难再,就又给了他太太第二个耳光。打太太已经很威武啦,而更威武的还是他太太,竟然必恭必敬站在那里,像呆头鹅一样任凭他打。当下惹起了公愤,大家一涌而出,就要开揍,如果不是他跑得比兔子都快,我想至少要躺到医院里哼上三天。
有人说这种打太太的节目是日本文化的遗毒,大概虽不中不远矣。日本是一个有高度文明的国家,处处值得效法,偏在这一点上差劲,真使人抱歉。盖日本文化中,女人没有独立人格,也没有受人尊重的人权,所以当一个日本臭男人,真是金不换。丈夫回家,妻子和女儿,像两个马上就要砍头的囚犯,妈妈在前,女儿在后,一字长蛇阵,可怜兮兮,跪在玄关。伺候已毕,然后再鬼鬼祟祟,用小碎步跑到房门,重新下跪,伺候到底。可是男孩子却不在一跪二跪之列,好像当权派皇帝,连老娘都得看他的颜色。臭男人如果一高兴,把妓女小姐带回家,太太连脸色都不改变。在这种情形下,丈夫打太太两个耳光,简直比打两个喷嚏还稀松平常,大家一窝蜂要揍那个教习先生,不过土豹子罢啦。
文明与野蛮的分野
俗不云乎:「文明人怕太太,野蛮人打太太。」夫文明也好,野蛮也好,跟知识水准无关。有些人连三角代数都懂,参加考试时,每一次都考第一名,但他的人生境界可能连最末名也坐不上。何茂取先生贵为一县之长,而且又是一位以救人为口号的医生老爷,要说他没知识,恐怕得吃诽谤官司;但他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太太张牙舞爪,这就教我们难以为他分类啦。
「打」本身就是一种兽性的冲动,属于拜拳主义,认为拳头可以解决一切。偏偏拳头有时候真能解决一切,遇到有理说不通的家伙,一顿臭揍,也能天下太平。不过问题是,在大多数情形下,它往往只能使自己出一口后患无穷的气──把仇人踢倒地下,揍得他直喊你祖宗,当然浑身舒泰,不过事情能到此为止乎哉?美国黑社会初出道的小子,最向往的场面是,一手执枪,一手驾车,风掣电驰,跟三作牌血战三百回合。盖那既够威风,又够刺激,大丈夫当如是也。可是真正的大头目,却从不干这一套,危急时宁可被生擒活捉,而在法律条文中拯救自己。盖血的经验增加了他的智慧,无论啥事,一旦只求一时威风和一时刺激,准招来更难缠的灾祸。
太太打不得,不是说女人真是有福啦,怎么翻斛斗都不会吃瘪。柏杨先生倒是主张真到不可开交时,打打也无妨。不过,这话可不是开会时的话,而只是关着门时的话,不足为外人道也,你要是想破坏我的英名,宣传我说过这种话,我可有官崽之风,发誓说我没有说过。但要打也只能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打,而且也只能打三围中的一围屁股,而且也不得超过三巴掌,超过三巴掌就是犯上作乱,人人得而诛之。何茂取先生打了太太啥地方,不得而知。但彰化那个学堂教习,却是打他太太脸的,今天想起来仍憋不住要念台湾省骂三字经。呜呼,有一天你阁下要打我老人家(当然,最好别打),打到腰窝上,多年老友,我就奉送。可是你如果打我的尊脸,我可要咒你长疔疮。尤其是太太小姐,玉脸是最最贵重之处,摸一下都不行,而擅自打之,不仅是一种痛苦,也是一种侮辱,非没个完不可。
柏杨先生说不可打太太,不是譁众取宠,希望全国太太联谊会给我献一面锦旗,而是男女的体力太不平衡啦。洋大人赛拳,有重量级、中量级、轻量级之分,盖英雄好汉,刀下不死无名之鬼,要打就得找同份量的对手打。我老人家如果一朝发出神威,把巷口卖西瓜老板的那个八岁小子打得奄奄一息,你能歌颂我大无畏乎哉?专门找软柿子捏的朋友,只不过下三滥罢啦。──我可不是说何茂取先生是下三滥,而只是说打太太是下三滥。
张花女士闹到县政府,对不对是另一个问题,何茂取先生显然的认为她伤害了他的尊严。不过,一个丈夫似乎不能靠拳头来保卫他的尊严,而必须还靠点别的,一旦堕落到非用暴力不可,他的尊严也就没有啦,而且越打越没有。
重量级选手应找重量级选手打,轻量级选手应找轻量级选手打,男人应找男人打,县长应找议长打,输啦也不丢人,赢啦才够光荣。如果重量级找巷口那个卖西瓜的老汉打,轻量级找三个月的婴儿打,臭男人找太太小姐打,县长找囚犯打,便是打赢啦,又如何哉?何茂取先生不要说把他太太从楼上打到楼下,就是从楼下打到楼上,他祖坟也不会欢声雷动。上帝当初造人,把女人的力气造得奇弱,实在小家子气,但这种体力上的差异,上帝却用臭男人的爱心去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