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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杨全集-第5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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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阿哥哥舞有,迷你裙有,等等等等,反正啥都「古已有之」,无往而不「有」。只要你能出一个题,酱缸蛆都能写出一大串古时候都「有」的典故。既然啥都有啦,潜移默化,中华民族遂成了一个浮浅和虚骄的民族,盖你那些玩艺都是俺老祖宗搞过的,有啥了不起乎哉?自己搬块大石头挡住自己的去路,只好在自己的太虚幻境里,闭着尊眼,猛想美女如云矣。
   ──闭着尊眼猛想美女如云,是一种「意淫」,说这话还是直八哲学,如果说老实说,对殭尸的迷恋简直是一种他妈的手淫,更要斲丧元气(对不起,柏杨先生口不择言,乱冒比喻,实在是急啦,乞谅你谅。)
   
   
   难以抵挡
   第二个现象比第一个现象还要使人怒发冲冠,那就是:「古时候啥都好。」仅只啥都「有」不稀奇,必须啥都「好」,才算够水准。这种畸形观念,大概秦王朝统一中国时就很严重啦,惹得皇帝老爷嬴政先生一肚子火,再加上宰相李斯先生直打小报告,于是陡起杀机。呜呼,柏杨先生可不是拍巴掌赞成焚书坑儒,而只是说「古时候啥都好」的毛病也是「古已有之」,并不是最近才抬头的新兴势力。两千年来,不要说是一种思想,像硝镪水一样侵蚀着灵性,就是一天只滴一滴水,也能把喜马拉雅山滴出窟窿。
   所谓「好」,似乎不是指东西好,大概再伟大的酱缸蛆,都不好意思说穿草鞋比穿皮鞋好,用丈八蛇矛比用机关枪好,骑牛骑驴比开车坐飞机好。所以,古时候啥都好者,可能限于四个节目(但这四个节目却是大节目,已够中华民族奄奄一息矣),该四个节目者,曰「人好」、「事好」、「书好」、「名好」。夫「人好」者,不用介绍,大家的口头禅就是:「人心不古」,这口头禅真是口头禅,只要有人稍微碰了他一下,这口头禅就会像吃了屁豆似的立刻放之。既没有经过大脑,也没有经过心脏。盖他阁下已一口咬定古人都好得顶了尖,不但不会坑他骗他,甚至当他坑了古人骗了古人的时候,古人还温柔敦厚的向他献旗感恩哩。古时候的好人说起来车载斗量,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连孔丘先生都服贴的,莫过于唐尧帝伊放勳先生,他连国家元首都不干,而把宝座像烫山芋似的抛给姚重华先生。姚重华先生也是好人大学堂毕业的,在干了四十八年帝王后,又把那玩艺抛给姒文命先生。然而他们还不算了不起,了不起的是许由先生,一听说有人教他当皇帝,就好像谁向他念了三字经「干你娘」,赶忙跑到亚马逊河把耳朵洗了个干净。
   权力是有毒的,当权派当得久啦,免不了就要中毒。古时帝王,大概跟日月潭毛王爷差不多,一个部落的酋长而已。日久天长,到了夏王朝,多少建立起来一点规范,开始有点舒服啦,于是姒文命先生进了棺材后,他的儿子姒启先生就硬不肯放。这未免使酱缸蛆脸上没有光彩,于是只好用文字诈欺战术,硬说小民非跟着他走不可。姬发先生父子起兵叛变,把殷纣王子受辛先生活活烧死,如果依照酱缸蛆的原则和逻辑,这种行为实在该入十八层地狱吃阎王老爷的屎,可是古人既然都是好的,而孔丘先生又在他们父子尊脸上抹了金,就不得不也靠文字诈欺战术。孟轲先生就很文艺化的说他阁下向东征时,西边的小民就怨啦,曰:「为啥不先来打我们呀。」向南征时,北边的小民也怨啦,曰:「为啥不先来打我们呀。」听起来是真悦耳,盖古人既都妙不可言,就索性让他妙到台风眼里吧。
   古时候的「人」既然都「好」,则古时候的人干出的「事」,像法令规章,自然也都好得不像话,碰都不能碰。如果胆大包天,想改它一改,就像一枪扎到酱缸蛆的屁眼里,听他号声震天吧。王安石先生是一个了不起的政治家兼思想家,那个纸糊的宋王朝,如果不是他阁下大力整顿,恐怕早亡了国啦──早亡给西夏帝国啦,还轮到金帝国动刀动枪乎?王安石先生曾说过一句冲击力很强的话曰:「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这对酱缸蛆真是个致命的一扎,所以酱缸蛆屁眼红肿之余,便把他恨入骨髓(有一点可供读者老爷参考的,凡是抨击王安石先生最烈,或对王安石先生的人格或私生活最污蔑栽赃的,用不着调查,我老人家敢跟你赌一块钱,他准是条酱缸蛆)。他阁下最后仍大败而归,实在是酱缸蛆太多,难以抵挡。
   在历史上,「祖宗家法」成了猪八戒先生的五齿钯,对任何改革,用五齿钯当头一筑,就能把人筑出脑门痈。呜呼,现在学堂里,都是学生坐着听,教习站着讲,盖学生太多,而且一天站上五、六个小时,真能站成香港脚。而古时候私塾,却硬是教习坐着讲,学生站着听的也。这是我们这个自吹为礼义之邦的规矩,可是这规矩到了宫廷那种兽性多人性少的地方,就变了花样。却是皇帝学生孤零零一个人坐着听,大臣教习呆楞楞一个人站着讲。宋王朝时,韩维先生曾建议教习也应该坐,这请求并不过份,可是想不到喝尿份子刘邠先生马上反对。后来程颐先生也建议教习应该坐上一坐(他阁下虽然也是一个酱缸蛆,却为了自私心理,明白了一阵),闹嚷嚷的结果,屁股仍没着落。盖这玩艺是祖传的家法,动不得也。
   这只不过是屁例子,比屁还大的例子多矣多矣,中国专制政体下最后一次变法百日维新,就是毁到这个五齿钯上的,嗟夫。这个五齿钯乱筑中华民族,筑了两千年之久,筑得流血抽筋,不成人形,只有出气的份,没有吸气的份。迄今为止,残余的酱缸蛆和喝尿份子,仍坚决的主张继续乱筑,有人偶尔躲一躲,就立刻大喊大叫曰:「动摇国本。」呜呼,这种国本,如果再不动摇,中华民族生存恐怕就动摇矣。
   不仅人好事好,「书」更是好,韩愈先生,这位「文起八代之衰」、「文以载道」朋友,也是酱缸蛆之一,他阁下对汉王朝以后的书都不读,而只读汉王朝以前的书,也就是孔丘先生、姬旦先生之类圣人的书。
   
   
   遵古炮制
   因为古书好,所以今书全都不堪入目(然而,等到今书一旦也「古」啦,也就同样值钱)。说仁义讲道德,固然要靠古,就是写个字,也同样的要靠古。宋王朝有位刘禹先生,是当时的诗人,有一次摇头摆尾作诗,想用「饿」字,可是忽然间想起来古书上从没有见过这个「饿」字呀,这一想就好像挨了一下五齿钯,顿时不敢下笔。宋子京先生曾咏之曰:「刘郎不敢题饿字,虚负诗中第一豪。」柏杨先生也曾咏之曰:「酱蛆不敢用饿字,只为酱缸酱得牢。」连一个字都想到古书,古书的权威真是太大啦。古书上也从没有「癌」字的,大概害癌的朋友,全是离经叛道之徒。糕糕糕糕
   中国传统的学术界,有一种畸形现象,那就是必须「字字有来历」、「句句有所本」,才算第一等好手。这就跟中药铺「遵古炮制」的金字招牌一样,是一种不长进不成材的气质,也是一种永远向后看不敢向前看的气质。这种民族要想强大,真得好好折腾一阵。刘禹先生连纯文学的诗都要求它字字有来历,句句有所本,其他学术上的文章和讨论,更不忍卒睹矣。
   吾友苏东坡先生曾在考试时写了一段话曰:「从前有人犯了死罪,皋陶先生说了三次要杀他,姚重华先生说了三次要原谅他。」主考官欧阳修先生一瞧,指名道姓,准有来历有所本,就给他头名高中。事后问之,苏东坡先生只好供曰:「实在是既没来历,又没所本,只是想当然耳。」弄得欧阳修先生张口结舌。苏东坡先生是一个感情丰富,思想澎湃的人物,但他也得利用利用酱脑筋才能出头。至于研究历史的朋友,就更不得不一头栽到「正史」怀里,撒娇撒痴,既喝尿又吃屎,非「正史」就不相信,非「正史」就不算数。任何一件事,如果「正史」上没有,就跟刘禹先生对「饿」的判断一样,咬定钢牙,说它是假的。连最活泼的袁枚先生,有时候也跳不出这个鸟笼,他有一首为吾友杨玉环女士洗冤诗曰:「新旧唐书分明在,那有赐钱洗义儿。」扬扬得意,认为这一棒的劲大啦。呜呼,新旧唐书上没有说她给安禄山先生洗过澡,就可反证没洗过澡乎哉?「正史」也者,是文字诈欺的老巢,它上面也没说过杨玉环女士是李隆基先生的儿媳妇,而被公公收归国有的,难道我们也就相信她是黄花闺女嫁给老头的乎哉?糕
   古书既然成了九天仙女的丰满乳房,既不能摸,也不能碰。摸一下固然要倒楣,碰一下也会被揍得遍体鳞伤,则古文自然而然的也成了神圣不可侵犯。文言文竟然盛行了两千年之久,一直到胡适之先生出马,才把它革命革掉。天乎,如果不是胡先生,今天我们还在文言文里打滚,想起来真是浑身都抖。
   《轩渠》上有两则故事,和殭尸般的文言文有关,恭抄于后,以献读者老爷。
   第一则曰──
   严州有位陈太太,托她的侄儿陈大琮先生写一封信给她的儿子,口述曰:「孩儿耍劣弥子,又阋阋霍霍的,且买一柄小剪子来,要翦脚上骨出,儿胜胝儿也。」陈大琮先生呆了半天,不能下笔。讫
   第二则故事差不多──
   京师有位军人的妻子,丈夫出征。花了一块钱请一位教书秀才代她写一封家书曰:「窟赖儿娘,传语窟赖儿爷,窟赖儿自爷去后,直是午憎,每日恨特特地笑,勃腾腾地跳,天色窝囊,不要吃温吞蠖脱底物事。」该秀才老爷听啦,想了半天,把一块钱奉还曰:「亲爱的太太,你请别人写吧。」
   中国自有史以来,从不准女人受教育,这种传统,实在是一个难以宽恕的罪恶,不特此也,酱缸蛆还制成学说曰:「女子无才便是德。」盖害怕女人一旦有了知识,轻则怀疑男人的权威,重则发扬独立的人格,把臭男人从脊梁上一蹶子撂下来也。于是不但臭男人不把女人当人,女人自己也不敢以人自居。班昭女士的〈女诫〉,不过努力猛劝女人效法潘金莲女士喝西门庆先生的尿。吾友狄仁杰先生在南周王朝皇帝武女士手下当宰相,有一天去拜访一位姓卢的姨妈,他表弟见了他,带理不理,狄仁杰先生曰:「阿姨呀,我现在总算当朝一品,多少有点力量,表弟要想做事,我愿意帮忙。」想不到一番好心肠被当成驴肝肺,立刻就碰了个酱钉子,姨妈曰:「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打算教他去伺候女老板。」呜呼,不当官没啥不对,不走邪门更使人钦佩,但拒绝的理由却只是因为老板是女人,就未免使人膀胱不舒服。这位卢太太降志辱身,自己是女人,反而看不起女人,应该也是第二个喝尿的潘金莲。不过我们并不怪她,酱缸文化把她酱成了畸形人,这个责任她负不了也。
   闲言表过,且回到我们前面介绍的两则故事。
   这两位不识字的太太(不是她们自甘堕落不肯识字,而是传统文化害她们不识字),托人写信,两位写信的小酱缸蛆,却无法下手。无他,二位太太活泼的现代言语,合不上「古」的模子,拜古主义者就束手无策矣。而且即令有策也不敢施展出来。凭天地良心说,两位太太的信,像「孩子耍劣嬭子,又阋阋霍霍地」。「恨特特的笑,勃腾腾的跳」。如闻其声,如见其人,不要说当时,便是千年之后的今天,心花都会怒放,这般好文字应列入国语课本,只有酱缸蛆才认为摆不到桌面上。
   又要插嘴啦,这么活泼的言语却写不出来,跟方块字有关。如果汉字拼音化,想写啥就可写啥矣。吾友孙世钟小妹妹,她今年八岁,从美国来信说,她已可闭着眼睛打字啦,还有照片为证。看了后心里好像塞了块石头,盖她虽可以闭着眼睛打字,可是她那位可怜的科学家孙观汉老爹,为中国读者写专栏时,却得像龙虾一样伏到案上,一个字一个字的往格子里填,如果小妹妹张口问曰:「老头,你怎么不像平常写文章一样,也用打字机打呀。」恐怕能把老爹问得面红耳赤,他唯一的解释似乎只有一句话:「中文打字机只能打公文,不能打文章呀。」天真的头脑恐怕怎么都不会明白天下竟然有一笔一笔往格子里填的字。
   
   
   速兴!速兴!
   靠写文章吃饭的朋友自己嘲弄自己,记自己是「爬格纸动物」,事实上,恐怕连「爬格纸动物」都不配,不过「填格纸动物」,一个字一个字往稿纸格子里填而已。方块字好像乱七八糟的违章建筑,东边砌一道墙,西边挖一个洞,左边有一条沟,右边有一堆碎石头;房加上房,床上加床,有窗对窗的焉,有窗套窗的焉,有大梁压二梁的焉,有二梁压大梁的焉;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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