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名不虚传,你的学问果然大的可怕。」酒醉饭饱之后,仲由先生悄悄问曰:「老头,你可把我搞糊涂啦,明明是『真』字,怎么变成『直八』啦。」孔丘先生叹曰:「你懂个啥,现在是认不得『真』的时代,你一定要认『真』,只有活活饿死。」
呜呼,二○年代时,胡适之先生有〈差不多先生传〉。四○年代时,美军在成都有「马马虎虎俱乐部」。这正击中中国人的心窝,可能是在酱缸里酱的太久缘故,中国人不但习惯於「差不多」和「马马虎虎」,而且对认真的人,最初是惊讶,然后是嗤之以鼻,再然后说他是神经病;最后则索性恨他入骨,一口咬定他「小题大做」「百般挑剔」「惹事生非」;再最后,泛政治的帽子出笼,他遂成为「别有居心」的国家柔贼兼社会败类,只好追随仲由先生后尘,活活饿死矣。吴增忠先生为了求证司机是不是诈欺,不惜花费一百倍的银子,这正是认真精神,每一个人都有此认真精神,计程车就永远不敢捣鬼(柏老特别声明,我并不认为司机捣鬼,停车前跳錶,是常见的事)。刘黄歆歆女士以长达八年的时间(正是中国对日本侵略,焦土抗战的时间),去维护国家法律的尊严,那更是认真精神,和因认真精神而延伸出来的,不向邪恶屈服,要把是非弄清楚的倔强精神。蠢
吴增忠先生和刘黄歆歆女士,已为中国人立下一个榜样──奋斗的榜样,认真的榜样,这正是现代化所需要的基本态度。不妨瞧瞧世界,没有一个强大国家的国民,是不认真的,不敬业的也。只有落后地区,才出现差不多和马马虎虎。等到大多数中国同胞都有认真精神,中国才能够迈上现代化富强之境。否则的话,再多的工厂,再多的高楼大厦,都没有用,势将一直停留在粗糙的泥坑里,永远不能进入精密的轨道。
一个月之前,一位洋大人在台北跌进排水沟,他向台北市政府要求赔偿,报上登出新闻,柏杨先生就亲眼看到有些朋友摇头:「什么话,什么话,简直是欺负中国人呀。」嗟夫,那不是欺负中国人,而是教育中国人,为中国人上了一课──怎么去据理力争。如果说四块钱是小事,一间违建是小事,一个倒栽 也是小事,则啥是大事?一个人在小事上都不敢坚持原则,择善固执的人是好事之徒。温柔敦厚遂成了懦夫的遮羞布,也成了认真的哭丧棒矣。
无论如何,别教孔丘先生再叹气啦。「直八时代」让它死到十八层地狱,代之而兴的应是仲由先生的「认真时代」。如果再麻木不仁,悠悠忽忽,恐怕灾难还要层出不穷,一直层出到大家都伸腿瞪眼。
返老还童
──酱缸日深,再陷下去,便无法自拔矣。
八○年代第十二愿是──愿孙淡宁女士的幼稚园,早日开办。
孙淡宁女士是香港的权威记者之一,来台湾几次之后,心惊肉跳,不由的大慈大悲,发下心愿,要办一个幼稚园。她办的幼稚园,不是「我们小手拉小手」幼稚园,而是「我们老手拉老手」幼稚园。呜呼,使她阁下之所以兴起如此凌云壮志的,有五气焉。
一曰「僚气」,这是最使人头大如斗的气,盖官坛之上,有些官老爷,只要有一点点小权,面孔就像害有坐板疮的屁股一样,实在难看。难看并不是致命伤,吾友包拯先生也是不苟言笑的,只要存心为国家办事,我们依然尊敬。问题恰恰在於,这些官老爷为顶头上司办事第一,为自己办事第二,而把国家的事放到第七八九十。於是,见了大傢伙连骨头都成了掬水轩的贵妃酥糖,既脆又甜,香浓可口。见了小民则戏台上卖豆腐,架子可大啦,正因为他整天忙着用架子维护他那并不存在的尊严,所以也就特别的累,累的再没有精力去理会小民的事矣。
一曰「酸气」,跟官坛上的僚气一样,文坛上则普遍出产酸气。文化人──包括种种之「的」:写文章的、唱歌的、跳舞的、画画的、拉提琴的、弹钢琴的,以及演电视的、演电影的。只要有一点点小知名度,就浑身发酵,认为小民都应该焚香膜拜。焚香膜拜稍不够劲,则统统是凡夫俗子兼有眼不识泰山。而对於除了自己一窝之外的其他文化人,统统瞧不起,一高兴或一不高兴,顺手招来或顺口溜出,一大串奇疾恶名,就栽到对方头上。结果是有的投靠豪门,以黄马褂自居。有的印出几本书,就自封为大狮。有的有地盘有门徒有打手,安营紮寨,顾盼自雄,自然而然的成了山大王。
三曰「混气」,这种突出的社会众生相,也使孙淡宁女士难以消化。举目所及,她看到了太多的混世精。有老混世精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天塌啦有大个子顶着。有小混世精焉,整天都想天上会掉下一个宝座,而且恰恰掉到屁股底下,坐个结实。有男混世精焉,唯一的兴趣是这里有他,那里也有他,摇臀呵腰,乐不可支。有女混世精焉,脸上刺着「良家妇女」金印,周旋於权贵之间,希望得点青睐,拣点破烂。咦,餐厅里人山人海,就是一幅画面,男女攒动,好像明天就要绑赴刑场似的,今天能快乐就快乐,能坑人就坑人。不要说百年大计,十年大计啦,连一年大计都觉得太长。
四曰「洋气」,也是最突出的社会众生相之一,包括媚洋之气,和洋自媚之气。中国人古老的毛病就是远来的和尚会念经,现在这毛病更深入骨髓。百行百业,洋务佔第一把交椅,只要在美利坚一泡(在英吉利一泡可不行),或曾经跟洋大人握过手,或被洋大人拍过肩膀甚至光荣的被踢过一脚,眼刀就开始上撩,视土豹子蔑如也。回国之后,即令教书,至少也得到大学堂教,否则就是奇耻大辱。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有这种身价,盖远来的和尚不但会念经,就是当有钱大爷的保镳护院,简直能影响衙门的决策。盖有些中国人天生奇骨,必须沾点洋大人的边,才心服口服。
五曰「戾气」,这是一种恐怖的气质,可不是说孙淡宁女士在街上挨过扁钻,而是,上自坐办公桌的朋友,下到商店站柜台的老奶,在面对面大银幕镜头上,永远听不到使人生感到温暖的一句话:「我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往往都是先瞪尊眼,然后一脸不耐烦,多回两句,就好像在他家放了火一样,得到的多半是仇深似海的反应。结果处处冲突,事事争吵,谁的嗓门大谁胜,谁的胳膊粗谁佔上风。两个陌生人碰在一起,立刻就成了一个小型的火药库──每人肚子里都装着炸药,一碰就炸。如果没有炸,一定是其中一个忍气和声,自甘被宰。
上述五气,不过是孙淡宁女士所谓的大气,小气恐怕两个巴掌都数不完。呜呼,人之初生也,呱呱坠地,白胖可爱,一岁二岁牙牙学语,六岁七岁进了学堂,不仅是赤子之体,更是赤子之心,连墙角死了一条毛虫,都会垂泪,如果小猫小狗寿终正寝,就更伤心欲绝,每一个儿童都纯洁的像一堆白云。可是长着长着,也就怪啦,就跟蝌蚪一样,一会多了两只脚。一会多了两条腿,一会皮肤粗糙起来,一会心狠如铁,见了能吃的就吃,跟往昔一点都不一样。读者老爷遇到上述五气的那些嘴脸,你能想像得出,他阁下当初也是一个多么可爱可亲的小娃娃乎哉。从一个可爱可亲的天真无邪,变成现在这种面目可憎,原因是啥?他们为什么会变?或是谁教他们变?有时候固是社会把他们折腾的不得不变,但至少有一半的责任,应该自己承担,盖并不是每一个老头,都一定会丧失赤子之心也。只在於赤子之心被私欲壅塞──赤子之心越少,人性跟着也越少。吾友希特拉先生就有他纯真的一面,心爱的金丝雀死啦,他就哭成了泪人儿。可是这可爱的情操只昙花一现,就被兽性撕碎,屠杀起犹太小民,使他成为世界上最残忍的披着人皮的畜牲之一。孙淡宁女士在台湾接触到五气人物,比希特拉先生还差十万光年,似乎用不着担惊害怕。但这种人物,如果多如牛毛,影响可就大啦。那将把中华民族逐渐的拖下一个没有公理正义,没有仁慈祥和的毁灭深渊。
所以,孙淡宁女士一心一意要办一个幼稚园,她的伟大设计是:把四十岁五十岁以上,一些自以为不同凡品的小傢伙和老傢伙,分期的送到幼稚园里,教他们洗尽铅华──所谓「社会地位」啦,「学问」啦,「财富」啦,凡后天得来的玩艺,统统抛掉。大家挤在一起,重新过儿童生活,教习当然不是漂亮的褓姆──以防像柏杨先生这种老不正经之辈,轻举妄动,丢人献眼。而是请一些正在小学堂念一二三年级的孩子出马,教老头们「饭前洗手,饭后漱口」「爸爸妈妈真伟大」「青菜豆腐最营养」。从儿童身上发掘出来人性的美好,把后天身上披挂的一些零件,像船底寄生的蛤蜊蚌壳一样,洗刮的乾乾净净。
这是一种返老还童的伟大教育工程。在佛教世界里,人翘了辫子,前往阎罗王那里报到,冥途漫漫,年幼的思父思母,年长的思妻思子,年老的思儿思女,大哼则想起他的权,大狮则想起他的名,大鼓则想起他的钱。自然悲悲切切,肝肠寸断,到了奈何桥头,已走的口乾舌渴,有一家咖啡店在焉,那咖啡不是真咖啡,而是「迷魂汤」,一盃下肚,就把过去忘了个一滴不剩。然后投胎转世,重新做人。这个例子似乎不太恰当,盖迷魂汤是使人忘记一切,而幼稚园是使人回到他的童年。不过其使人有一个彻底的转变,则是一也。这也不是四人帮式的「文化大革命」,四人帮是用一种思想代替另一种思想,而幼稚园则只是祛除后天的私欲,显现出来固有的儿童般的厚道,和无忌无猜人性的本来面目。
问题是,幼稚园跟吾祖柏拉图先生的理想国一样,只能纸上谈兵,无法真刀真枪的干。柏杨先生曾向孙淡宁女士催了又催,催的她招架无力,落荒而逃,现在不知道逃到啥地方去啦。吾友耶稣先生曾有言曰:「凡是承爱天国的,若不像小孩子,断不能进去。」我们倒不希望进天上的天国,只希望进地上的天国──民主、法治、富强、和平。
假设孙淡宁女士感觉到千头万绪,无法下手。则只有仰赖中国人的自觉矣,酱缸日深,再陷下去,将如何自拔哉耶?一想起来,就汗流浃背。
有嘉许 有飞帽
──八○年代十二愿的几点补充之一
八○年代十二愿,已经写完。每个人在「年」或「年代」开始之初,或在「世纪」开始之初,都会有无限澎湃的热情。柏杨先生希望能活到二○○一年,再写一篇二十一世纪十二愿,那时候的十二愿可不要旧事重提,如果旧事重提,中国人恐怕无力再振矣,只好大哭一场矣。希望那时候的十二愿是:愿海洋彻底开发,愿人类登陆冥王星,愿颱风地震和火山爆发之类的天灾,可以消除或防止,愿每个家庭只要拥有一辆汽车就行啦,凡拥有两辆以上汽车的朋友,不准竞选公职,盖社会虽已极度繁荣,仍须节约惜福也,等等。
所以,柏杨先生於八○年代开始之初,提出十二愿,实在稀松平常,并非心怀大志。西洋一则小幽默上说,一个孩子在祷告时,愿上帝把罗马赶快搬到希腊,迟了就来不及啦,盖他阁下在考卷上是这么答的,下课后发觉大势不妙,只好求上帝帮忙。上帝听了之后,可能也替他急的团团转,盖孩子的心固万分至诚的也。柏杨先生十二愿,也是这种万分至诚,而且所提出的愿望,没有一件使上帝发毛的事,都是中国人自己可以办到的,我们不要求罗马搬家,而只希望中国人不再窝窝囊囊,靠着意淫过日子。
十二愿虽写完,意却未完。因报纸字数限制,不完也得完,仍有若干意见,有些是在把稿件寄出之后才想起的,有些则是朋友们或读者老爷老奶读了敝大作之后的反应,谨再作一补充。
关於取消籍贯
特别感谢域外人先生,在《中国时报》发表一文:〈户籍法应重新解释〉,对柏杨先生的建议,隆重嘉许。我提出的仅只一项原则,域外人先生则进一步的在现行法律上讨论实行的可能性。盖现行的户籍法,基本的立法意义是取消籍贯的,只是被矛盾的条文搞砸啦。域外人先生指出,户籍法第六条曰:「本籍以所属之省及县为依据。」(这就是我们嚷嚷的「出生地」),但第十六条却回手就打了自己一巴掌,曰:「子女以其父之本籍为本籍。」於是问题出笼,在台湾的漳州泉州老乡,如按第十六条规定,他们的本籍仍是福建省。如果按第六条规定,则成了台湾省。上帝不能搬罗马,中国的官老爷却能随便搬省籍,似乎神通更为广大。不知道当初拟定这些条文,和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