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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雅颂 阎连科(完整版)-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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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下一片安静。
  不用说,病人们无一能懂。
  于是间,我把目光搁到了前排的院长和大夫们的脸上去,正想说话时,台下却猛地响起了不约而同的鼓掌声。那掌声疯狂草率,山呼海啸,如同二月春来时,滚过天空的惊蛰雷仅是惊蛰雷。把目光从院长脸上抬起来,慌忙望着那些该死的病人们,用双手把那掌声朝下压了压。待浏览室里安静后,我又有几分恼怒地对病人们吼,说你们听懂了就说话,没有听懂不要鼓掌好不好?现在谁听懂了请你站起来。
  竟真的有两个病人犹豫一阵站将起来了。
  跟着又有一片精神病人站起来。
  再跟着,所有的病人都站将起来了,白蓝花花一片儿,果真如一片站起来准备飞奔的花斑马。盯着这一片花斑马,我撕着嗓子血淋淋地唤,你们真的听懂我讲的《陟岵》了吗?
  他们不说话,又把掌声鼓得山呼海啸般。
  我说谁能说出陟岵是什么意思吗?
  再一片掌声。
  我问谁能背出《陟岵》中的一句诗?
  又一片掌声。
  谁能记住《陟岵》是《诗经》中的第几首诗?是《风》中的诗,《雅》中的诗,还是《颂》中的诗?我唤得声嘶力竭,怨天尤人,差一点跺着脚在讲台上骂起来。可他们却一股脑儿地站着不动,掌声不停,为我的讲课鼓掌,就像为一场意外而完美的演出谢幕鼓掌样。
  我在清燕大学尽心尽力讲了十几年的课,学生们没有一次为我这样鼓过掌。可我在这儿胡扯八道只讲了一节课,他们的掌声却像一个季节都吹不停的风。就那么木呆着,站在讲台上,再一次去看台下的掌声时,我看见了台下一片痴白茫茫的目光,像悬在半空的一片死鱼的眼。就在这一刻,我忽然想哭了。想要立马离开讲台,离开那风雨不停的鼓掌声,回到A区我的6号病房里。
  。
  第38节:风雅之颂(7)
  然而就在我要走时,院长笑着站到了讲台上。他用双手把那掌声再次压下去,用他宽厚得和他的体形完全相符的嗓音说,6号病房的杨教授,他是清燕大学古典文学的专家,是《诗经》研究的权威。今天他的讲课,能赢得如此激烈的掌声,能让我们有高学历的患者,这么安静地坐在这儿一个小时,不说话,不动弹,比没有病的正常人更为安静地坐着听讲记笔记,证明了我们医院对精神病患者创立的尊严疗法,有着重要的疗效。为了证明尊严疗法的有效性,明天我们会把所有病人的档案、病历,更具体地进行归类和分析,会把所有因为贪污而成精神病的干部患者集中在一起,请杨教授讲《诗经》中的经济学;把因为失恋或妻子红杏出墙、丈夫被第三者插足的患者集中在一起,请杨教授讲《诗经》中的恋爱学;把因为提升不成而成为精神病的患者集中在一起,请杨教授讲《诗经》中的宫廷斗争课。总而言之一句话,精神病从某种程度上说,都是尊严失落症。当一个人的尊严逐渐失去,由少到多,使他没有足够的尊严支撑精神时,他就成了精神病。因此,根据人体缺钙补钙、缺锌补锌的原则,在精神病人缺少尊严时,我们就应该给他们补上他们必须有的尊严这一课。
  说到这儿后,王院长扭头对我笑了笑,说真没想到你今天的课讲得这么受欢迎,所以我希望,你再在医院住上半年到一年,我请你每天都给病人们讲你的诗经学。讲《诗经》中的经济、政治、爱情、种植和宫廷斗争课。直到病人们不爱听你的讲课了,没人为你讲课鼓掌了,你再出院回家好不好?问着话,院长又朝我笑了笑,接着道,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明天请你去给处以上干部的精神病人讲《诗经》中的宫廷斗争诗,后天你来给有过贪污经历的患者讲《诗经》中的经济哲学诗,大后天,你给因情而病的年轻男女讲《诗经》中的爱情诗。
  我依着院长的吩咐,在后来的半月里,让我讲《诗经》中宫廷诗时,我选讲了《小雅》中的《大田》农事诗。让我讲经济农作诗时,我讲了《诗经》中的最后一首连我都不甚理解的祭祀商王的《殷武》诗。我在课堂上扯东拉西,七拼八凑,让讲祭祀时,偏要讲种植,让讲种植时,偏要讲战乱。我在黑板上有意写错字,还不停地要喝水上厕所,然而那课堂上无论我如何犯上作乱,弄鬼装神,台下却依旧鸦雀无声,掌声不断,仿佛我的讲课,果真和一场场精彩的演出一模儿样。
  过了半月后,因为我的讲课大受欢迎,讲课地点从临时教室改到了小礼堂,我要讲的偏偏又是《诗经》中的情爱诗。去听讲的男女病人,不是失恋的男女青年,就是老公夜夜不回家的妻子,或是管不住老婆跟别人睡觉的丈夫(如我一样)。所以那节课,谁都可以预料听众的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会让小礼堂人头攒动,汗牛充栋,鹅卵石样一片一堆地晃在半空中。
  上课时间是下午3点整。
  到了下午的两点半,那些有过类似我的经历的病人们,都在自己的治疗医生或护士的陪同下,朝医院的小礼堂一群一股地走过去。因为精神病院的患者多半都是因为情感问题而精神失常的,何况医院的组织者,还在病房的走廊上、饭堂的大门口、医院的宿舍楼等多处贴了大海报,说--A区6号病人,清燕大学教授杨科主讲--云云,所以午饭之后,日光过南没多久,医院里就有了一串一串朝礼堂走去的脚步声。A区病房的走廊上,病人们到我门前都朝我屋里看一眼(我有意不关门,有意在屋里桌上慢慢整着我的许多书),他们不敢和我说话,只是目光中含着木呆呆的尊敬和羡慕,和年轻的男病人看到了一个漂亮的姑娘样。而那些医生和护士,他们压根不怕我(也不尊敬我),每个人到我病房前都会大声唤,6号--还不去讲课啊?
  我回头朝他们笑一笑。
  他们或者叫着我的名--杨科,课备完了吗?
  我仍然回头笑一笑。
  从我窗前绕着过去的B区、C区的病号们,医生护士带着他们,像幼儿园的阿姨带着孩子们穿过马路样,让他们手拉手,或者一个跟一个,鱼贯着朝大门口的礼堂走去。从2点30分直到2点50分,我门前走廊和窗外的甬道,病人和医务人员都断断续续,络绎不绝。直到将近3点整,走廊上趋于安静了,窗外也人影惭少了,我才脱掉病号服,穿上我入院前的衣服,把行李藏在身子一边,匆匆从A区的走廊上朝医院门诊大楼走过去。
  。
  第39节:风雅之颂(8)
  穿过门诊楼,我没有朝小礼堂那里去,而是径直到了大门口。
  保安说你去哪儿?
  我说我是清燕大学的杨教授,我来接我的同事到小礼堂里来讲《诗经》中的情爱课。
  保安就让我从他守的大门过去了。
  这时节是9月中旬,我一出医院的大铁门,秋天的景象便铺天盖地朝我涌过来。站在大门口,抬头望了一下天空中女人皮肤似的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做出一个朝远处张望的动作后,嘟嚷着抱怨道,都3点整了,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
  然后我有几分焦急地朝远处缓缓走过去。
  走了几步后,我又突然跑起来,跑得脚下生风,气喘吁吁。当听到身后有唤声传来时,我一折身钻进了路边的玉米地。
  我在一片玉米地里边走边跑,边跑边走,不知道跑了、走了有多远,看看左右没人,便坐在一条干涸的渠岸上歇起来。撩起衣襟擦了一把汗,觉得喉咙干得和着火一模样,又起身去折了一棵没缨儿没穗的玉米秆儿坐下吃着时,那玉米秆汁的甜味从我喉咙浸进去,一下子使我醉得有些头晕,眼前发花,我便顺势倒在田地里,就如倒在了我娘的怀里样。
  我想起我娘了。
  想起我耙耧山脉老家的寺村了。
  想起了由寺村村委会管辖的前寺村和后寺村。
  我又小心地朝着公路边上走过去。
  那一天,回到清燕大学时,还不到晚上10点钟。我在京郊的河边洗了脸,在一个路边店里吃了两笼包子,喝了两碗汤(和一个运输拉煤的司机吃的一样多。我俩就坐在一张餐桌旁),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才坐209路公共汽车到了学校的后门前。我没有迫不及待地走进校院里,而是在路边的椅子上,从晚上10点坐到12点。待面前马路上车稀人静了,校门口进进出出的学生影单人只了,才起身从后门走进校园里,沿着先前我熟悉的路,从月光满地的人行道上,朝着学校东南家属区的4号楼3单元里去。
  那时节,学校里早已灯熄声寂,只有几个晚归的学生,从我面前小心地走过去。我们见面时互不扭头,都待过去后,才彼此怀疑地回身看看对方。不知道那天是周几,家属区那儿也早已人静夜深,连个人影都没有,仿佛夜色和家属楼是知道我那天要回家,才有意变得那样安静和沉默,连虫鸣鸟叫的声息都没有。我就那样(贼一般)静默悄息地上了楼梯,借着灯光,一下子准准确确到了我家的屋门口,准准确确,把钥匙插进了钥匙孔,轻轻巧巧,没有弄出多大响声把门推开了。为了不在深更半夜惊着茹萍的睡,我进屋摸黑开了灯,把鞋脱下来,光脚提着走进客厅里。有一股我极是熟悉的家庭的温热和厨房的气味朝我扑过来。我站在客厅正中央,看看客厅的沙发和茶几,看看对面墙下的电视机和电视柜,还有墙上挂的一张画。我发现我家里和我走前一模样,3个多月过去了,连茶几上我走时放在那儿的几本杂志,都还原封不动地摆在茶几角。似乎在这100多天里,屋门后边的那个蛛网上,灰尘既没多一点,也没少一点。
  我把目光搁到了茹萍关着的卧室门儿上,门把手上成年累月挂着她的遮阳伞,还依旧成年累月地挂在那儿。
  我朝她的卧室门口走过去。
  茹萍--我轻声地叫着她--茹萍--
  屋子里没有茹平的回应声,只有灯光落地的细碎的响。
  我回来了--把声音提高一点儿,我站在她门前压着嗓子说,茹萍,你睡着了吗?
  回答我的安静死死寂寂,深深沉沉,一湖水样朝我淹过来。
  我轻轻敲了她的门。
  又重重敲了她的门。
  最后斗胆把门推开后,我在她门口待了一会儿,有些陌生地伸手到门框边上按了一下开关后,当柔白的吸顶灯的奶色灯光铺满屋子时,我才看见她的床上没有人。空空荡荡,和一片什么也没有的天空样(她又换了一床水蓝色的针织棉单子,和一对水蓝色的针织棉枕头)。一床深红的绒毯叠成方块闲在床里边。把目光从那床上移下来,眼球猛地疼一下,我看见有两双拖鞋的影子飞过来砸在了我的眼睛上。那是两双针织却像草编样的花白色的麻拖鞋,一双大号的,显见是男式,白多黑少地搁在床下边。另一双小一些,显见是女式,红多白少地挨着那双拖鞋放在边儿上。我怔在门口儿,闻到茹萍的屋子里,除了她那我还算熟悉的红粉柔柔的女人味,还有一股略有些僵硬的我说不出的男人味。
  我就闻着那气味朝茹萍的床前走过去,轻而易举,在靠床外的枕头窝儿中,捡起一根短茬的男人的头发看一会,把那头发扔掉后,就从屋里出来了。lz
  如同这一切我都已经预知了样,我不惊,也不火,除了心里有一丝不是滋味的别扭外,我有些木然地站在客厅里。忽然觉得我不该从精神病院逃回来,不该这么连三赶四、提心吊胆地回到家里来。仿佛是为了证实我心中的某种猜测和臆断。木一会,我朝洗漱间里走过去。开了灯,第一眼我就看见洗脸盆边上放着茹萍用了几年的刷牙杯子里,不是一个牙刷,而是一对情人刷,一红一绿,一个稍长些,一个稍短些,短些的在杯子里小鸟依人地靠在那大些的牙刷肩膀上。
  还有一个不是我的剃须刀。
  从洗漱间里退出来,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想念是,我该回我的老家耙耧山脉看看了。
  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回过我的老家了。
  好多年没有见过那至死都爱着我的玲珍了。
  。
  第40节:1。式微(1)
  卷五风
  1。式微
  玲珍没有到耙耧山脉的山口柿子树下去接我。
  她知道我回村落了。可她在城里经营着她的生意,不知是否真的离不开,还是懒得再见我,横竖是没有赶着回来和我见一面。回到耙耧山脉,回到我家前寺村,我就住在村后她家里。10年前,我父母相继离开人世后,我家那个土坯砖瓦院落就房倒屋塌了(是被空闲和清静推倒的)。坍塌在地上的砖瓦和木头,在风雨中寂寥几个月,被村里人捡去盖了他们的房子、猪圈和牛棚。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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