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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饭店 作者:[加拿大]阿瑟·黑利-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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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统套房是圣格雷戈里饭店里最宽敞雅致的套房——俗称铜宫——在其历史上曾经接待过不少贵宾,包括总统和皇亲国戚。大多数贵宾对新奥尔良都颇有好感,因为这个城市对来访宾客欢迎过后,就从不干扰他们的小天地,即使他们行为失检,也不干涉。目前住在这套房里的贵宾是克罗伊敦公爵和夫人,他们身份显贵,只是略逊于国家元首而已。另外还有他们的随员秘书、公爵夫人的女仆和五头贝德林顿小狗。
  彼得·麦克德莫特站在两扇装有护垫、上面饰有金色鸢尾花形纹章的皮门外面,按了一下珍珠母按钮,听到里面发出微弱的嗡嗡声,接着是一阵更低的狗叫声。他等候着,心里在思考自己所听到和知道的关于克罗伊敦夫妇的一切。
  克罗伊敦公爵虽是一个古老家族的后裔,但由于生来就平易近人,颇能适应时代潮流。在过去的十年中,他倚仗自己的夫人(她是女王的表妹,本身就是一个赫赫有名的人物)当上了巡回大使,是英国政府中颇有建树的解决困难问题的能手。可是,最近谣传公爵的事业发生了危机,原因也许是为了他在某些方面有点行为不检,主要是嗜酒贪杯,还同别人的老婆厮混。然而也有别的一些说法,认为笼罩公爵的阴影是过眼云烟,无碍大局,而且公爵夫人无疑掌握着全局。持有这第二种观点的依据是,人们预言克罗伊敦可能即将被提名为英国驻华盛顿大使。
  彼得背后一个低低的声音说,“对不起,麦克德莫特先生,我可以跟你说句话吗?”
  他猛地转过身子,认出是上了年纪的房间侍者索尔·纳切兹。索尔·纳切兹瘦骨鳞峋,脸色苍白,穿着一件白色短外套,上面绣着红、金两种颜色的饭店标志,刚悄悄地从走廊里走过来。他的头发整洁光滑,往前梳成老式的额发。两眼暗淡无神,沾满了稀粘液。他紧张不安地搓着手,手背上青筋凸起,皮肉深陷在一根根象绳子似的青筋之间。
  “什么事呀,索尔?”
  侍者的声音显得焦虑不安,他说,“我想你是来听抱怨的——就是对我的抱怨吧。”
  麦克德莫特朝那两扇门看了一下。门还没有开,除了狗叫声外,屋内毫无动静。他说,“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那个侍者咽了两口唾沫。他不顾对方的问话,结结巴巴地用恳求的口吻轻声说,“假如把我辞掉的话,麦克德莫特先生,象我这样年纪的人要再找活干可难哩。”他眼睛望着总统套房,露出一副又急又恨的神情。“他们可不是最难服侍的人……只有今天晚上。他们要求过高,但我从来不计较,即使他们没有给过一分小费。”
  彼得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英国贵族是很少给小费的,他们也许认为侍候贵族是一种特权,而能享到这种特权本身就是一种酬报了。
  他插嘴说,“你还是没有告诉我……”
  “我正要往下说哩,麦克德莫特先生。”他的年龄足够做彼得的祖父,一副苦恼忧伤的样子真令人难受。“大约在半个钟头以前,他们,就是公爵和公爵夫人,要了晚正餐,点了牡蛎、香槟酒,还有番茄洋葱虾仁。”
  “不必报菜单了。后来怎么样呢?”
  “就是那盘番茄洋葱虾仁,先生。我上菜的时候……唉,闯了祸啦,这么多年来,简直很少发生这样的事。”
  “看在上帝面上!”彼得一只眼睛盯着套房的门,准备等门一开,他就可中止谈话。
  “嗳,麦克德莫特先生。这个,当我端上番茄洋葱虾仁的时候,公爵夫人从桌旁站了起来,她坐下时,轻轻撞了我的手臂。要不是我对他们比较了解的话,我可以说这是故意的。”
  “简直莫明其妙!”
  “对,先生,对啦。可是,你知道,公爵的裤子上给溅了一点油渍——
  我敢发誓,油渍最多只有四分之一英寸。”
  彼得用怀疑的口吻问道,“就是为了这么点儿事吗?”
  “麦克德莫特先生。我向你发誓,就是这么点儿事。可是公爵夫人这样大惊小怪,你可能以为我是犯了行凶罪啦。我向他们赔礼道歉。我用干净手巾和清水把油渍擦掉了,但是没用。她坚持要把特伦特先生叫来……”
  “特伦特先生不在饭店里。”
  彼得决定,他得听听另一方的说法才可以作出判断。于是他下令说,“如果你今晚工作完了,最好还是回家去吧。明天再来,该怎么样我会告诉你的。”
  等那个侍者走了,彼得·麦克德莫特又去掀电铃按钮。狗还没叫,一个圆脸、戴夹鼻眼镜的小伙子便将门开开了。彼得认出是克罗伊敦家的秘书。
  两人都还没开口,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套房里间叫嚷起来。“不管他是谁,告诉他不要老是揿个不停嘛。”彼得觉得尽管口气傲慢,声音却很动听,低沉嘶哑,这引起他的兴趣。
  “请原谅,”他对秘书说。“我以为你们也许没有听到。”他作了自我介绍,接着说,“我听说我们的服务有些不周。我来看看能做些什么。”
  那位秘书回答说,“我们在等着特伦特先生呢。”
  “特伦特先生今晚不在饭店里。”
  他们一边谈着,一边从走廊走进套房的过道。长方形过道里,布置得十分雅致,厚厚的阔幅地毯,一对有座垫的椅子,在一幅莫里斯·亨利·霍布斯雕刻的旧新奥尔良市版画下面,摆着一张放电话的茶几。在长方形过道的一头,是通往走廊的两扇门。在另一头,通向那间宽敞的起居室的门半开着。
  在过道的左右两边,另有两扇门,一扇通向设备齐全的厨房,另一扇通往那间现正由克罗伊敦家的秘书使用着的办公室兼卧室和起居室。套房的正室是两间相连的卧室,从厨房和起居室都可进出。所以如此设计,目的在于让偷偷摸摸来这里过夜的人必要时可以从厨房里溜进溜出。
  “为什么不能把他叫来?”克罗伊敦公爵夫人刚从起居室门口走出来,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三只贝德林顿小狗跳跳蹦蹦地紧跟在她后面。她敏捷地把手指啪地一捻,小狗顿时乖乖地静了下来。她把怀疑的目光投向彼得。他认识这张漂亮、高颧骨的脸,看到过成百上千张她的照片,因此相当熟悉。
  他注意到公爵夫人即使穿的家常便服,也是十分讲究的。
  “老实说,夫人,我可不知道你要找特伦特先生本人。”
  灰绿的眼睛端详着他。“即使特伦特先生不在,我也得要找个高级职员。”
  彼得尽管自己就是高级职员,却脸红起来。克罗伊敦公爵夫人态度十分傲慢,但反常的是,这种傲慢态度却出奇地动人。他忽然想起了一幅照片。
  他曾在一份画报上看到过这张照片——公爵夫人正纵马跳过高高的篱笆。她毫无惧色,泰然自若。眼下,他感到仿佛公爵夫人骑着马而自己却在步行。
  “我就是副总经理,所以亲自到这里来。”
  她两眼紧盯着他的眼睛,眼里显露出感到有趣的神态。“你担任这个职位,不是年轻点了吗?”
  “不算年轻吧。现在好多年青人都从事饭店管理工作呢。”他注意到那个秘书已经小心翼翼地走了。
  “你有多大年纪啦?”
  “三十二。”
  公爵夫人笑了。她笑的时候——就象此时此刻这样——脸上平添了生气和热情。彼得心里想,她的这种神话般的妩媚姿色,谁都禁不住要看上一眼。
  他揣测,她比自己大五、六岁,可是比年近半百的公爵要年轻些。这时她问道,“你念过什么专业吗?”
  “我得过康奈尔大学的学位——旅馆管理系。来这里之前,我当过华道夫饭店的副经理。”把华道夫饭店说出口来是需要一股勇气的,他还真想往下说:由于我行为不检点,被那家饭店解雇了,还被各联号饭店列入黑名单,因此我来这里工作,真是幸运,因为这里是一家独立经营的饭店。当然,这番话他是不会讲出口的,因为即使人家无意的提问勾起了你内心旧时的创痛,个人的苦痛毕竟也只是个人的私事而已。
  公爵夫人反击道,“象今晚发生的事,华道夫饭店是绝不会容忍的。”
  “我向你保证,夫人,如果是我们的过错,圣格雷戈里饭店也绝不会容忍的。”他感到这场对话仿佛象一场网球赛,吊高球将球从球场一边打到另一边。他等着球再打回来。
  “如果是你们的过错!你们饭店的侍者把番茄洋葱虾仁泼在我丈夫身上,这你知道吗?”
  显而易见,这是夸大其词,为了什么呢,他感到纳闷。而且也没有特殊的理由,因为饭店和克罗伊敦一家之间的关系历来是极好的。
  “我知道出了事,可能是粗心大意引起的。为此,我代表饭店来这里向你们表示道歉。”
  “我们的整个晚上都被破坏啦,”公爵夫人硬是说。“我丈夫和我两人打算在我们这个房间里度过一个宁静的晚上。我们只出去了几分钟,在附近马路散散步,随即回来吃晚饭——却碰到这样倒霉的事!”
  彼得点点头,表面上表示同情,但对公爵夫人的态度感到迷惑不解。看上去她几乎是要使他牢牢记住这个事故,永不忘记。
  他建议道,“也许我可以代表饭店向公爵道歉……”
  公爵夫人坚决地说,“那倒也不必。”
  他正要告辞,那扇一直半开着的通住起居室的门敞开了。克罗伊敦公爵出现在门口。
  与公爵夫人截然相反,公爵不修边幅,穿着一件有皱痕的白衬衫和夜礼服的裤子。彼得·麦克德莫特的眼睛本能地去搜寻那个说明问题的油渍,就是公爵夫人所说的纳切兹“把番茄洋葱虾仁泼在我丈夫身上”的那个地方。
  他看到了油渍,虽然几乎是看不大出来——那是小小的一点,侍者当时是立刻可以洗去的。在公爵背后那间宽敞的起居室里,一架电视机正开着。
  公爵似乎脸红了,脸上的皱纹看上去比最近几张照片上所看到的还要多。他一手拿着酒杯,讲话声音含糊不清。“哦,请原谅。”接着对公爵夫人说:“嗨,老太婆。一定把我的香烟忘在汽车里了。”
  她厉声回答道,“我会给你拿来的。”她的声调带着粗暴地打发人走开的口吻,公爵点了点头,就转身回起居室了。这个场面使人感到费解不安,而由于某种原因,它更加重了公爵夫人的怒气。
  她转向彼得,气势汹汹地说,“一定得把经过详细报告特伦特先生,你可以告诉他,我要求他亲自来道歉。”
  彼得仍然感到迷惑不解,便走出屋去,套房的门在他背后紧紧地关上了。
  但是他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一切。在外面走廊里,那个陪同克丽丝汀去十四楼的侍者正在等着。“麦克德莫特先生,”他急促地说,“弗朗西斯小姐要你去1439号房间,请你快去!”


  大约十五分钟以前,当彼得·麦克德莫特走出电梯前往总统套房时,那个侍者朝着克丽丝汀咧嘴一笑。“弗朗西斯小姐,去侦查侦查吗?”
  “要是侦探长在的话,”克丽丝汀对他说,“就用不着我去啦。”
  “哦,他这个人!”侍者吉米·达克沃恩轻蔑地说道。这个待者是个秃顶的矮胖子,儿子已经结了婚,就在圣格雷戈里饭店的会计部门工作。一会儿工夫,电梯便在十四楼停下。
  “1439号房间,吉米,”克丽丝汀说,两人自然而然地向右转去。他们两人对饭店都是熟门熟路的,但她知道熟悉的方法有所不同:待者是通过多年来带领旅客从门厅到房间而熟悉起来的;而她自己则是凭脑海里的一系列印象,她对圣格雷戈里饭店每一层的平面图都是了如指掌的。
  五年前,二十岁的克丽丝·弗朗西斯是个聪颖的大学生,在学习现代语言方面颇有天才。她想,当时如果威斯康星大学里有人问她五年后可能干什么的话,无论如何也不会猜到她会在新奥尔良一家饭店里工作的。那时候,她对新月城一无所知,而且也不感兴趣。她在中学里读到过路易斯安那购买事件,也看过《“欲望”号街车》。可是当她终于来到这里后,几乎一切都变了样。街车已为柴油公共汽车所替代,“欲望”已沦为城东一条偏僻街道,旅游者很少来这里游览。
  她想,从某个方面来讲,正因为一无所知,她才到新奥尔良来的。自从飞机在威斯康星失事后,她心情阴郁并且糊里糊涂地寻觅了这样一个人地生疏的栖身之地。熟悉的事物,摸到也好,看到也好,听到也好,都使她感到心痛——包括周围的一切事物——白天醒着时如此,晚上睡觉时也是如此。
  奇怪的是——从某个方面来讲当时使她感到惭愧——她从来没有做过恶梦;只有那难忘的一天在麦迪逊机场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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