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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符纸力量如此之大,如果打在自己前心,岂不会穿胸而过?他本来见这道士面白如玉,相貌清隽,以自己的力量捉到他自是轻而易举,却没料到这人本事竟到这等地步,吃惊之下,已怔怔地不敢再上前。
那道士淡淡一笑,左手一翻,空中那一圈符纸如车轮一般转动。他一声清叱,喝道:“疾!”
符纸还有两张。这两张符纸有如电光之疾,袭向盘文豹两肋。盘文豹心中一惊,心道:“不好,拿不住他!”他眼角已瞟到一边那华服人,咬了咬牙,舌绽春雷,大喝一声,猛地向那华服人扑去。
这道士是捉不住了,那华服人地位似乎还在道士之上,若能将他擒住,更能有用。他刚扑去,耳边却听得盘秀山和盘秀树的惨叫,多半是他们中了那道士的符纸。盘文豹心中一寒,脚下却更快了,只一个错步,便抢在那华服人椅前。
只剩下三尺许了。他本以为那华服人说不定也会有道士一般的本事,哪知那人脸上竟然露出惧色来,他心中一喜,心道:“原来这人是没用的。”
他刚扑出,华服人左侧的一个中年汉子微微一皱眉,手已按向腰间。他腰间别了一把铁尺,出手也快,盘文豹刚挪出一步,他的手指已碰到了铁尺的柄。正要拔出,眼前一花,一把铁尺斜刺里伸过来,一把别住了盘文豹的刀,有个人喝道:“撒手!我是鄂州捕吏言绍圻!”
说话的,正是刚才叫好的那年轻人。
九、血祭
〖他猛地一惊,连大饼也忘了吃了。这副情景,依稀与当初他在胜军寺外所见一般。难道,这里也有什么神煞么?
也许,师父便在那儿吧……〗
“啪”一声响,一支短箭带着一抹绿火射到了树上。火焰一闪即没,而这支箭竟然也如同一个影子一般,一下消失,但树上却平添了一个半尺来深的小洞。
树上,一个人探出头来。这人戴了个道冠,是个道士,年轻甚轻,脸却吓得惨白,大声道:“是阁皂宗的王玄真师兄么?不要认错了。”他一扭身跳下树下,身法倒是又轻又巧。
这人一跳下地,从边上一棵大树后,有个道士闪了出来,看了看树上这少年道士,冷冷道:“正是王玄真。你是何人?不是无心么?”
那少年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打了个稽手道:“王师兄,贫道清微派浚仪赵宜真,见过师兄。”
原来阁皂宗是正一三宗之一,所传乃是灵宝箓。自三十八代天师张与材受封正一教主,主领三山符箓后,阁皂宗便隶属正一教,但本身作为小宗仍有传人,但这王玄真其实并不是阁皂宗,而是全真教弟子,只是与阁皂宗颇有渊源,因此也算阁皂宗门下了。王玄真本身没什么名气,他师父却大大有名,是元四家之首的黄公望,不过王玄真志不在丹青,绘事只得了师父两三分,道术武功倒学了不少。而清微派则是一个支派,宋末郑所南所著《太极祭炼内法序》中有云:“正一法外,别有清微法雷,名逾数百。”说的便是清微派。清微派与正一教另一支派神霄派近似,专修的也是雷法,此时以宋末的雷渊真人黄舜申所传一系最盛。黄舜申弟子后分为南北两派。北传一系是黄舜申弟子张道贵在武当山传道,后世弟子已与全真教合流,时教长为张三丰。南传一系则是黄舜申弟子西山熊道辉再传安城彭汝励,三传安福曾贵宽,而曾贵宽便是赵宜真的师父。王玄真也曾上武当山求教,因此与清微派同样颇有渊源,赵宜真当初随师父前去武当山参与清微南北两派之会时,曾见过王玄真,也见过他这道蛇焰箭,因此一眼便认了出来。
王玄真听得赵宜真说是清微派弟子,面色和缓,心道:“原来是他啊。”赵宜真乃是前朝宗室,自幼好道,年纪虽轻,但道术据说已颇为精深,名气比王玄真还要大些,此时一见,才发现原来这赵宜真是这般一个少年。俗话说拳头不打笑面人,他见赵宜真礼数周到,登时大起好感,便还了一礼,道:“赵师兄也是接了仲虚真人的鹤羽令,要追杀叛徒无心么?”
赵宜真见王玄真还了一礼,连忙再还一礼,道:“王师兄说得极是。不过贫道不才,还不曾见过那无心,不知他做了什么不法之事,鹤羽令上竟然说是立时格杀勿论?”
王玄真叹了口气道:“赵师兄不知道?这无心虽然也曾列入龙虎宗门墙,还是天师旁支后人,但居心不轨,尽学些外道邪术,因此上代教主东华真人将他逐出门去。哪知此人狼子野心,竟然勾结邪魔外道,上山伤了东华真人。犯下如此弥天大罪,岂不该立时受死?方才我已发现他的行踪,哪知却碰到你了。”
赵宜真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啊。王师兄,贫道也是发现此间来了异人,想来看个究竟,不曾想却见到了王师兄您。王师兄箭法如此神奇,捉拿叛徒无心,当如烈日消春冰,无需举手之劳了。”
赵宜直是官宦子弟,幼时业儒,待人接物向来一团和气,这几句马屁拍得王玄真极是受用,他微微一笑,还了一礼道:“赵师兄,久闻你清微派有清微神烈紫极璇玑雷神妙无方,赵师兄你修的似乎是玄灵飞化雷,不知已到几品?”
清微神烈紫极璇玑雷共有五种,与神霄雷法异曲同工,玄灵飞化雷是其中一种。赵宜真见王玄真一眼便看出自己修的是玄灵飞化雷,又惊又佩,又一躬身,深施一礼道:“王师兄休要取笑,贫道的玄灵飞化雷粗疏之极,才到七品,有辱家师清誉,只怕不入王师兄法眼。”
玄灵飞化雷共有九品,修到七品,已是极高的境界,王玄真暗自吃惊,心道:“怪不得这少年也能接到鹤羽令,原来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日后他的成就只怕不可限量。”佩服之下,又还了一礼道:“真是佩服,赵师兄天资聪明,实我玄门之福……”
他还想再拍几句马屁还礼,头刚一低下,眼角忽见一道黑影从身边五丈开外疾射而出。看身法,主人颇为不弱,他猛一抬头,却见赵宜真也抬起头来,两人对视了一眼,赵宜真忽道:“是他么?”
这地方极其荒僻,有这等本领的人,还会有什么人?王玄真双袖一抖,人冲天直上,轻轻跃上一根树枝。他要卖弄本事,这招“鹤冲天”使得干脆利落,哪知人刚一跃上,却觉眼前人影一晃,赵宜真竟也冲了上来,就站在他身边不远处一根树枝上,手搭凉篷向前观望,扭头道:“王师兄,我们快追吧。”
王玄真见赵宜真本领非凡,更是心折,哪知赵宜真忽然又吞吞吐吐地道:“只是,我们只有两个人,会不会斗不过他?”
王玄真又好气又好笑,道:“赵师兄,凭你本事,只怕仲虚真人你也未必斗不过。我们快追吧,别让他逃了。”
赵宜真吓了一大跳,心道:“我为什么要和仲虚真人斗?”但这话是说自己本领高强,他总算听得出来。他心不旁骛,一心钻研,又远较一般道士学养深厚,因此年纪虽轻,本领已大大不凡,可偏生胆小如鼠,没什么自信。王玄真也不耐烦与他多说,双袖又是一抖,两只袖子如风帆般吃饱了风,一招“凤归云”便已掠了出来。
他两人刚一走,离他们不远处一棵大树中忽地溜下一个人来,正是无心。他从福建出来赶往湘西,此时已到江西行省的吉安路一带。此处距龙虎山和阁皂山都不甚远,他不敢大意,一路极为小心,哪知还是被王玄真发现了。交了交手,发现王玄真道术武功尽皆不凡,虽然尚比不过自己,但一旦缠斗下去,脱身便难,因此不敢恋战,抽冷子落荒而走。哪知王玄真不依不饶,而他的追踪术竟然更强,无心被他追了个不亦乐乎,不论怎么逃都逃不掉。到了此间,离龙虎山已然极近,更加不敢动手了,可是也赶得累了,终于被王玄真追上。他的五遁术马马虎虎,用了木遁隐身,一直担心他会发现自己。待看见王玄真与赵宜真做了一路,那赵宜真的本领似乎比王玄真更胜一筹,更是不住叫苦。正在提心吊胆,却见赵王两人突然走了,看了一阵,才爬下树来,犹是惊魂未定。
二伯父居然发下鹤羽令!这鹤羽令是正一教主号令正一诸宗所用,鹤羽令一到,凡属正一门下,不论本支分支,皆要听令。二伯父发了鹤羽令来杀自己,那真是势在必得了。无心本来觉得总还有分辩的余地,此时却大感茫然。
也许,只有师父才能说得清了。他咬了咬牙,掏出水壶来喝了口水,又向前跑去。只消过了这一带的乱山,便可雇车前行,只望不要误了信上九月十五之期。
莎姑娘,你可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无心在心底暗暗想着,恍惚中却大是不安。莎琳娜被带走,纯是受自己牵连,自己向莎琳娜大献殷勤,定然已落在师父眼中。
无心刚一走,在吉安路的吉州一个客栈里,果毅道:“无心动了。”
惠立坐在他对面,听得果毅这般说,才舒了口气,道:“他不曾发现果智吧?”
“应该不会,他并不曾改变方向。”
惠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道:“看他方向是向湖广行省去的,那鸣皋子恐怕便是在湘西一带了。”
果毅道:“蚩尤碑会是在湘西?蚩尤墓不是说在东平么?”
“湘西苗人都供奉蚩尤,自称是蚩尤为黄帝所败后南迁到湘西的苗裔。只怕,那鸣皋子已发现了什么旁人不知道的秘密。”他笑了笑,又道:“嘿嘿,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我在,蚩尤碑没那么容易出土的。”
听得惠立说这个话,果毅身体微微一震,马上又重首道:“师父说得是。”
※※※
“小哥,风云寨便在那边的牛角山上。”
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名叫姜榜牙。姜榜牙皮肤黝黑,一看便是个吃苦耐劳之人,在沅陵开了个小小车行,有五六个伴当。无心是黄昏投宿客栈时与他相识的,见姜榜牙谈吐风趣,为人爽朗,说得甚是投机。说起自己要到风云寨去,姜榜牙说有一段与他同路,正好可以送送他。今日一个大早便与无心一同出发,到了卢溪县城,姜榜牙要转道去常德,便对无心指点了去风云寨的路径。无心谢过姜榜牙,刚跳下车,姜榜牙忽然道:“小哥,山道不太好走,总得走上大半天,你带了干粮没有?”
无心一怔,道:“还要带干粮么?那我去买点。”
姜榜牙从车里拎出一个小包,递给无心道:“这儿有包大饼,你拿着吃吧。风云寨虽是熟苗,终非汉人,你也小心点。”
无心接到手中,犹豫了一下道:“姜兄,我的盘缠花得只剩一点碎银子了……”
姜榜牙笑道:“这些小物,算个什么,拿着吧。”
无心这一路风餐露宿,为了赶路程,也不和平常一样讲价,钱花得很厉害,此时身上只剩了几两看家碎银子。听得姜榜牙是白送他的,大为感激,笑道:“姜兄,多谢你了。你对苗人倒是很熟。”
姜榜牙笑道:“我们都是剖尤公一脉,哪会不熟的,哈哈,平时吃的也不是人肉。”
无心来过湘西,知道湘西苗人自称是蚩尤后人,而他们称蚩尤为“剖尤公”或“九黎尤公”。他以前听说苗人都是些野人,残忍愚昧,颇有些担心,但这姜榜牙随和忠厚,半分也不曾想到他原来也是苗人。昨晚在客栈里他还问姜榜牙说苗人是不是要生吃人肉的,姜榜牙只是笑而不答,此时才算回答他。无心脸上一红,道:“姜兄,昨晚上我胡言乱语,很是不恭,还望姜兄海涵。”
姜榜牙道:“也难怪你,如今世人多把我三苗看成野兽一般,连我平时也只好学你们汉人打扮。”
无心也知道熟苗还算好,若是生苗,一般人将他们看得如同野兽,生死都不用依律法的。他心中叹息,还要说什么,姜榜牙倒是发现他颇为自责,岔开话道:“你说起剖尤公,族人倒确有这般一个传说,说是当初剖尤公生九子,一人管九寨,剖尤公是八十一寨的大头领。因为妖婆犯境被剖尤公杀了,后来妖婆之兄黄龙公会合赤龙公,串通雷王五子,才捉住剖尤公,将他分为五段。三苗公抢回剖尤公首级率族人南迁,才到了此地,因此说不定也有剖尤公的墓在此。”
这与汉人所说的黄帝战蚩尤想必是同一件事吧。只是听得汉人尊崇的黄帝在苗人口中竟然成了妖婆之兄,不禁讪讪。不过岂但是此间,他经过蜀中时也曾听得那儿土人说起,当地蛮人有“孟获七擒七纵诸葛亮”的传说,与说三分的艺人口中说出来大相径庭。前朝陆放翁诗有云:“身后是非谁管得,满城听说蔡中郎”句,说的也是此理。他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