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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匠情挑-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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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舅舅翻翻眼睛。“绘画?”他说道。“我外甥女干什么要学那个?莫德,你想帮我们装订画册吗?” 
  我还没应声,理查德就轻声说道,“我是说为画而学画,先生。” 
  “为画而学画?”我舅舅目光闪动,望着我。“莫德,你怎么说?” 
  “只怕我并无才能。” 
  “并无才能?是,好象是这么回事。当初我带你来这,你手可够笨的;到现在还有点斜肩膀。瑞富斯,你跟我说说,绘画指导对我外甥女手的稳定性有帮助吗?”  
  “有帮助,先生,千真万确。” 
  “那好,莫德,让瑞富斯先生教你吧。反正,我不喜欢见你闲着;” 
  “是,先生。”我说道。 
  理查德见状,眼里闪过一丝柔光,仿佛猫睡着时眼珠上覆着的朦胧水膜。然而待我舅舅低头吃饭,他飞快与我对视一眼:那层膜隐退了,他的眼神暴露无遗;他神情中那突如其来的亲近之意令我不寒而栗。 
  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不要把我想得那么谨慎小心。我确因恐惧而战栗——为他的计划而恐惧——怕他的计划成功,也怕他失败。而同时,我也为他的胆大妄为而战栗——毋宁说,是他的胆大妄为让我战栗,正如人所说,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只消十分钟,我就看出,你的生活已将你造就成了什么样儿,那个晚上,他对我这么说。接下来他还说,我想你已算得上半个坏人。他说得对。假使说,从前我不知邪恶为何物——又或者,我知其实而不知其名——那么现在,我都知道了,有名有实。   
当他每天来到我的房间,将我的手举到他唇边,嘴唇轻触我手指,恶魔般冷酷湛蓝的双眸滴溜溜乱转时,我便体会到邪恶为何物。要是给阿格尼丝看见了,她也不会明白。她以为这是献殷勤。还殷勤呢!——流氓无赖的殷勤。我们拿出纸,笔,颜料,她就在一旁望着。她还看到他挪到我身边,把着我的手画各种线条。他会压低了声音讲话。一般而言,男人轻言细语时声音不甚动听——要么破了音,要么尖细刺耳,要么一个劲往高里扯——而他能将声音慢慢压低了,还保持清晰吐字,就象悦耳的音符;等她坐在离我们有半个房间远那儿的地方做针线时,他就会拖住我,秘密地,一字一句地,跟我商议他的计划,直到计划完美无缺为止。“非常好,”他会如此说道——就好似一位正经的绘画师傅在指导有才能的女学生。 
  “非常好,你学的很快。” 
  他会面露微笑。他会站直了,把头发捋到后面。他会望着阿格尼丝,然后发觉她也在看他。她会慌乱地跳开目光。“好了,阿格尼丝,”他会这么说,瞄住了她的紧张,就好象猎人瞄住了猎物,“你觉得你家小姐的艺术天赋如何?” 
  “噢,先生!我可没想过点评。” 
  他会拿起一支铅笔,走到她跟前。“你看到我让李小姐如何拿笔吧?不过她拿笔的手法是女士手法,应该稳当点。阿格尼丝,我觉得你的手拿笔应该更稳。来吧,你不试试吗?” 
  他一抓住她的手指,她就因他的触碰而面红耳赤。“你脸红了?”他惊讶地说道。“你不会以为我有意冒犯你吧?” 
  “没有,先生。” 
  “那就好,那你脸怎么红了?” 
  “我就是有点热,先生。” 
   “热?九月份也热?” 
  诸如此类的话语。他有种折磨人的天赋,在这方面他跟我旗鼓相当。而我见到这副景象,本应当日益警醒。我没有。他愈是挑逗,阿格尼丝就愈慌乱——就好象一个陀螺,鞭子越是抽,就越是转的欢!——而我,也愈发要嘲弄她奚落她。 
  待她给我更衣或梳头时,我说道,“阿格尼丝,你心里怎么想瑞富斯先生?”我攥住她手腕,感觉到其中骨骼摩擦。“你觉得他英俊吗?阿格尼丝?你觉得,我从你眼睛里看出来了!年轻姑娘们不都是喜欢英俊小生吗?” 
  “说真的,小姐,我也不知道!” 
  “你这么说?那你就是个说谎精。”我在她身上某柔嫩处掐了一下——当然,现如今我对这些了如指掌。“你是个说谎精,你是个浪荡女。当你跪在床边请求圣父宽恕时,你会把这些罪恶一一历数出来吗?你觉得他老人家会宽恕你吗?阿格尼丝?我想他定然会原谅那个红发姑娘,因为她忍不住要使坏,她生来就是个坏胚子。其实他也残忍,将情种播撒在她心里,然后又惩罚她,叫她为情所困。你不这么想吗?瑞富斯先生盯着你的时候,你没感觉到自己春情萌动吗?你没有竖起耳朵,倾听见他轻快的脚步声吗?” 
  她矢口否认。她发誓赌咒,以她母亲的性命做担保!上帝知道她心里怎么想。她必须且只能这么说,否则这出戏就玩完了。她必须这么说,然后给我掐,她必须使她一贯的清白保全无缺,而我也必须掐她。我必须掐她,为了她对他平凡无奇的想念——如果我是平常人家的姑娘,有一颗平常人的心——那本应由我感受到的想念之苦。我从未感受到。别异想天开,以为我会想念他,梅特伊想念过瓦尔蒙特吗?我也不想有此感受。如果我有,那我真会痛恨自己!因为我从我舅舅藏书里了解到,这件事太过肮脏龌龊——就好似发炎红肿的肉体感受到的刺痒,那种刺痒须在秘室之中,帷幕之后,于满面通红、器官潮湿中得到满足。 
  他在我身体里唤起的,那激荡在我胸中的——那暗中的勾结——则是一种更为罕见的情愫。我可以说,这种情愫的产生,就好似这宅子中的一片阴影逐渐蔓延开来,或者,好象墙壁上的爬山藤开出的小花。而这宅子中早已暗影重重,污迹斑斑;于是没谁会注意到这些事。 
  没谁注意到,或许,除了斯黛尔太太。我想只有她,在这些人里面,曾经仔细端详过理查德,心里起过疑心,他是否如其所宣扬的那样,是位正人君子。有时我看到她注视的目光。我觉得她看穿了他。我觉得,她以为他来此地就是为拐骗我,陷害我。然而,每念及此——以及对我的恨意——她自己保守着秘密;笑脸迎人,守护着眼见我步向毁灭的心愿,正如她曾经守护着她那垂死的女儿。   
当时,这就是我们阴谋的实质内容,是阴谋日渐完满,日渐狰狞的驱动力。等万事具备——“现在,”理查德如是说,“演出开始了。” 
  “我们必须除掉阿格尼丝。” 
  他以喃喃耳语说出这番话,眼睛还停在她身上,她坐在窗边低头忙活。他如此冷酷地说出这番话,眼睛一瞬也不瞬,我几乎对他心生惧意。我想到我要甩手不干。这时,他望着我。 
  “你清楚,我们必须这么做。”他说道。 
  “当然。” 
  “那你知道怎么做吗?” 
  到这会儿,我都还没概念。我望着他的脸。 
  “对那种规矩的好姑娘,”他继续说道。“其实也只有一个办法。既能堵住她们的嘴,又比威胁和贿赂都管用……”他拿起一支画笔,将笔刷凑到嘴边,来回轻触嘴唇。“你就别为细节操心了。”他轻飘飘地说道。“也没什么细节,根本就没什么细节——”他微笑。她从活计中抬头望过来,他迎着她的目光。 
  “今天天气如何?阿格尼丝?”他唤道。“还是个晴天?” 
  “晴空万里,先生。” 
  “好,真好……”这时我估计她又把头低下了,因为他脸上的和善神色消失了。他将笔刷凑到舌头上,将刷毛吮成尖头。 
  “我今晚就动手。”他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会动手吗?我会的。我要摸到她房间里,就象上次我摸到你房间里。你所要做的就是,让我跟她单独待十五分钟”——他再次注视着我——“如果她叫喊,你不要过来。” 
  在当时,这种事还算是一种游戏。乡间的善男信女们不都会耍这种你追我赶,买弄风情的游戏吗?此时,我心中第一次感到失落和退缩。 
  那天夜里,阿格尼丝为我更衣时,我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我将头别过去。“今天晚上你可以把那个门关上。”我说道;我感觉她犹疑了一下——也许她觉察出我声音里的心虚,倒疑心起来。我没看她离去。我听见门插销的声音,听见她喃喃地祈祷;当他摸到她门前,我听见那喃喃低语中断了。她没叫没喊。假使她叫了喊了,我就真能充耳不闻?坐视不管?我也不知道。不过,她没叫喊,只是声音抬高,为惊讶,为不甘,也为了——我猜想——某种恐慌;可是随即,这声音就低落下去,要么是被按捺住了,要么是被安抚下来,一下变成窃窃私语,变成肤发厮磨……接下来,厮磨归于沉寂。沉寂是恶中之最恶:绝不是声音有所缺失,而是——正象人们所说的,将洁净的水放在显微镜下,将看到水中内容万千——随着蠕动踢打,变得丰富细碎。我想象着她抽泣着,衣裳褪下——尽管百般不情愿,她那布满雀斑的手臂还是缠住他起伏的肩背,她白色的嘴唇寻求着他的亲吻——我手捂住嘴,感觉到手套干燥的摩擦。然后我捂住耳朵。我没听到他何时离开。我也不知道他离开后,她做了些什么。我让那门一直关着;最后,为了能睡着,我还服了药;结果次日,我就起晚了。 
  我听到她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叫唤。她说她病了。她张开嘴,给我看她嘴里的红肿患处。“猩红热,”她并不看我的眼睛,低声说道。 
  于是,大家都惊慌失措,害怕传染。他们居然怕这个!她被转移到一间小阁楼里,阁楼里烧着一盘醋——那味道令我作呕。后来我又见到她,却是最后一次,那天她来告别。她好象瘦了,眼圈发黑;头发剪短了。我拉起她的手,她畏缩着,似乎以为我要打她;我只是轻轻地亲吻了她的手腕。 
  她望着我,神情颇不屑。 
  “这会儿你对我好了。”她抽回胳膊,撸下袖子。“现在你有新人可折磨了。祝你好运。在他收拾你之前,我非常乐意看到你先收拾他。” 
  她的话令我颇有触动——可也就那么一点;等她走了,我好象就将她全抛到脑后了。因为理查德也走了——他三天前就走了,为操办我舅舅的事,也为了我们的事——我的心思都在他身上,都在他身上,都在伦敦。 
  伦敦!虽然我从未涉足,可它令我朝思暮想,魂不守舍,我甚至相信我对它了如指掌。伦敦,我将在那儿寻找到自由,将本来的我完全隐没,以另一种方式生活——不要既定模式,不要不见天日,不要种种束缚——不要书!我的家里要纸张绝迹!   
 我躺在床上,试图在脑海中描绘出将来在伦敦住的房子。我描绘不出。我只想得出一间间奢侈华丽的屋子——昏暗,封闭,屋子里还套着屋子——牢房和暗室——普瑞艾波斯和维纳斯的屋子。——这念想令我身心俱疲,我不要再想了。反正时候到了,就自然会搞清楚这屋子是何面貌,对此我很有把握。 
  我站起身走动起来,又想起了理查德,他横穿都市,星夜奔波,到达河边的阴暗贼穴。我想象着他跟江湖骗子们吆五喝六地寒暄,我想象着他甩开衣帽,凑到火边烤手,打量着周围,象马奇斯(Macheath)似的,目光逐一掠过一张张牛鬼蛇神般的面孔——饶舌妇的脸,淫妇的脸,包打听的脸,厚颜无耻者的脸——直到发现他要寻找的那张脸……俗气的茶壶面孔。 
  就是她。我想到了她。我苦苦思索,想像着她,我觉得我熟悉她的肤色——是白皙的,她的轮廓——是丰满的,她的步态,她眼窝里的阴影。——我觉得那肯定是蓝色的。我开始梦到她。在那些梦里,她开口说话,我听到她的声音。她叫出我的名字,还笑了。 
  我想玛格丽特来到我房间时,我正好在做这个梦。玛格丽特带来一封信,是他来的信。 
  她是我们的了,他在信中如是写道。 
  读到此言,我跌落到枕头上,紧紧抓着信纸,贴在嘴边。我亲吻着信纸。姑且当他是我的情人——要不然,她也可以。 
  我渴求她到来的心情,比渴望情人到来的心情更迫切。 
  而我对自由的渴求,比对情人的渴求更迫切。 
  我把他的信丢到火里,随即拟就回信:马上把她送来。我肯定会善待她。她来自您身处的伦敦,这令我倍感亲近。——他离去之前,我们已商定好通信措辞。 
  做完这些,我只须坐等,等了一天,又一天。等到第三天,她就来了。 
  她预计三点钟到梅洛站。我命威廉。英克尔速去接站。尽管我坐在屋里好象感觉到她在靠近布莱尔,然而,马车回来了,没接到她:起大雾了,火车晚点。我来回度步,坐立不安。五点一到,我又打发威廉英克尔去接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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