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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7年4期-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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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正常的情况下,应该是李彩霞先知道这件事。而实际上,是陈大毛的爸爸陈宝贵先知道了。陈大毛最近学到了一个成语,叫做“三人成虎”。在“三人成虎”的过程中,陈宝贵终于相信他的儿子陈大毛居然真的偷了别人一枝笔。 
  这三个人分别是卫新兵、孙晶晶和体育老师马前进。 
   
  五 
   
  客观地讲,卫新兵从来也没有想到,他会把陈大毛偷了一枝笔的事告诉陈大毛的爸爸。他认为,把儿子做的一件丑事跟他的爸爸讲,不会得到任何好处,也许只会得到一顿臭骂。卫新兵的想法是对的,他得到的,其实比一顿臭骂还要严重些。 
  那个时候,人们还没有从饥饿的恶梦中醒过来。人们吃东西根本不敢放开肚皮吃,即使米缸里还有米,你还得考虑明天,考虑后天,考虑下一个季节。这样一考虑,你自然就不敢放开肚皮吃了,你得尽量把硬的变成稀的,把精的变成粗的。实际上,人们是被饿怕了,始终处在对饥饿的担心和恐惧之中。至于肉类食品,那是过年才会端上餐桌的东西。但是,对于陈屋生产队的社员来说,在每年的深秋季节,都有一次稀罕的打牙祭的机会。原因是,在这个季节,陈屋生产队的当家塘就会慢慢枯竭。塘里面,除了水,就是鲜美的鱼。 
  这天正好是星期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陈宝贵特别叮嘱陈大毛,吃多点,吃饱了。陈大毛知道他爸爸陈宝贵的意思,又多吃了一碗。丢掉饭碗之后,陈大毛就来到了塘边。他发现,塘埂上已经坐满了人,他还发现了卫新兵和孙晶品也坐在人群中间,他们是一个生产队的。他们也发现了他。他们只是互相望了一眼,又把注意力集中到水面上。他们看着塘里面仅有的一点水正在被抽干,一些鱼露出了青色的脊背。 
  在生产队的社员们把塘里的鱼捉起来之后,所有的人都可以下塘去摸鱼了。要知道,埋藏在淤泥中的,肯定会有一些货色。 
  陈大毛把一个塑料袋套在脖子上,这使他摸起鱼来很方便。他最先摸到的是一条泥鳅,陈大毛把这条泥鳅捉住了,放进挂在胸前的塑料袋里。接着陈大毛又摸到了一条两寸长的鲫鱼,陈大毛又把它放进塑料袋里。这两个小东西在陈大毛的塑料袋里欢快地蹦着,催促着陈大毛更加卖力地在稀泥里摸索。这中间有一段时间,陈大毛什么也没有摸到。而与此同时,泥塘里发出此起彼伏的兴奋的叫声,有人摸到了一条半斤重的鲶鱼,又有人甚至摸到了一只鳖。这些兴奋的叫声持续不断地出现在陈大毛的周围。随后,陈大毛又摸到了一条小鱼,这条鱼小得可怜,陈大毛连这种鱼的名字都叫不上来,他打算把这条鱼扔掉。陈大毛思考了一下,还是没有舍得把这条鱼扔掉,他不好意思地看看周围,飞快地把这条小鱼扔进塑料袋里。与此同时,陈大毛发现他的脚板底下有一个东西在动。 
  这绝对是一个大东西,它的身体比陈大毛的脚还要长,陈大毛用一只脚紧紧按住那个东西,他感觉到那个东西比自己一只脚的力量还要大,它还在跟陈大毛较劲,暗暗地向前滑动。它滑了好长时间,滑得只剩下一条尾巴了,马上要滑出陈大毛的脚板底了。陈大毛立即弯下腰,双手捏着那条鱼的尾巴。那条尾巴在泥巴里奋力地摆动着,陈大毛的双手只有跟着那条尾巴走。接着,陈大毛的头与另一个人的头撞到了一起。 
  双方都没有立即认出对方。两个人的脸上都糊满了泥巴。在仔细辨认之后,两个人都认出了对方,一个是陈大毛,一个是卫新兵。 
  卫新兵感觉到一个东西撞上了他的腿,他立即把精力投入到这个东西上面,这绝对是一个大东西,它撞过来的力量,就像你挨了一拳头。在卫新兵用力去抓它的时候,这个东西飞快地逃出了卫新兵的掌心。这个东西碰到了障碍,又立即回头向陈大毛冲过来。这一回,陈大毛抓住了它的嘴巴。 
  当陈大毛把这个东西从泥巴里提出来的时候,大家都发出了一声惊叫,这是一条黑鱼,估计有两斤重的样子。 
  但是,卫新兵不干了,卫新兵扑过来要抢陈大毛手中的黑鱼。陈大毛奋力躲避着,让卫新兵总也碰不到这条鱼。这时候,大家都看到,卫新兵要抢陈大毛手上的鱼。卫新兵一边抢一边说,是我先抓到这条鱼的,它只是从我手上滑出去了。陈大毛说,我都跟踪它半天了,我从塘那边跟踪到塘这边。 
  接着,站在泥塘里的人都停止了抓鱼,他们看到陈大毛和卫新兵打起来了。只要卫新兵扑上来,陈大毛就用一只手把他推开,有几次,卫新兵都被陈大毛推得坐进了泥里。在围观的人群里,也有卫新兵的爸爸和陈大毛的爸爸。这个时候,陈大毛的爸爸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并没有说话,只是很严肃地把自己突出出来。他那种严肃的表情,与他的治保员的身份很相配。 
  陈大毛的爸爸是生产队的治保员,而卫新兵的爸爸是一个“四类分子”,在“地”“富”“反”“坏”这四类中属于“坏”的那一类。请想想看吧,舆论会向哪一边倒。 
  大家只看到陈大毛抓到了那条鱼,大家也看到卫新兵要从陈大毛手上抢那条鱼。于是就有人对卫新兵说,卫新兵你从泥里抓啊,你不应该从人家陈大毛的手里抓的。卫新兵就对那个说话的人反击说,是我先抓到的,它只是从我手上滑出去了。有几个人开始笑起来了,其中一个人开导卫新兵说,你抓住了,才算你抓到。 
  这时候,卫新兵的爸爸也站了出来,他径直走到卫新兵的面前,对着卫新兵的脸上甩了一巴掌。他对卫新兵说,谁叫你抓不住呢? 
  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但卫新兵的心里显然不服气。但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当塘泥里的东西被彻底清剿一番之后,接下来,生产队里开始分鱼了。看到儿子手气这么好,陈宝贵决定让陈大毛抓阄。先前从塘里捉出来的那些鱼,已经被一堆一堆地放好。按照以前的做法,分鱼的顺序从东向西。先做好阄,每户人家抓一张阄,再从东向西数,你抓的几号阄,那第几堆就归你家了。大家都看中了6号。因为,一堆一堆的鱼是搭配开的,大致差不多。大鱼配小鱼,中等鱼配中等鱼,基本平均。但6号这一堆,是一条特大的鱼,尽管只有一条,但它的重量也大大超过了其他的每一堆。但你又不能把这条鱼剖开,从来都没有这样做过。所以,这就要碰运气了。这样,大家都把眼睛盯着6号这一堆,希望自己能抓到6号这张阄。 
  所有的阄都被放进一个筛子里。每一张阄都缩成一团,等待着一双手把它打开。陈大毛的爸爸陈宝贵把陈大毛拉到筛子前,让陈大毛去选择其中的一个。一些性急的手,已经伸到了筛子里面。接着,就有很多的手伸进筛子里面。陈大毛还在等待。陈大毛看到,他的爸爸陈宝贵在用眼色催促他。陈大毛做出很慎重的表情,决定再等一等。这时候,筛子里只剩下最后的几张阄了,陈大毛认为那最好的阄就在这几个里面。就在陈大毛将手伸向筛子的时候,卫新兵突然大叫了起来,他对着人群大喊,6号,我抓到了6号。听到卫新兵这样叫喊,陈大毛的爸爸陈宝贵愤恨地看了一眼陈大毛。 
  陈大毛的眼睛里有一股后悔和羞涩。他觉得他辜负了陈宝贵的重托。这时候,筛子里的任何一张阄都显得没有什么意义了,陈大毛随便抓起了一个,展开。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陈大毛抓到的也是6号。陈大毛没有像卫新兵那样的大叫,他只是把阄交给了陈宝贵。 
  事情是明摆着的,一个是6号,一个是9号。陈宝贵看看9号的那堆鱼,共有三条,一条中等的,一条中等偏下的,还有一条很小的。陈宝贵又看看6号的那条鱼,他觉得那条鱼就是一条鱼中之王,至少是这口塘里面的鱼王。陈宝贵看着自己手中摊开的阄,越看越觉得自己手中的这张阄才应该是6号。 
  这时候,一些人已经开始把自己的那堆鱼往篮子里装了。陈大毛看到卫新兵和他的爸爸卫老三还在围着6号那条鱼转圈,他们把鱼摆在那里让别人欣赏,让自己欣赏,他们还舍不得这么快地把鱼装进篮子里。然后,陈大毛看到他的爸爸陈宝贵向生产队长走过去。 
  队长看了一眼治保员陈宝贵递过来的纸,又看了一眼,然后,队长就笑了。他接过了陈宝贵的纸,突然大声地喊,会计呢,会计呢? 
  随后,大家听到队长大声地训斥会计。队长说,我早就跟你说了,做阄要用大写的数字,你又用小写的。队长一边训斥会计,一边把手上的纸片展览给社员们看。有人建议说,把另外那个拿来比比,毛主席说的,有比较才能有鉴别嘛。于是,卫新兵刚才抓到的那张阄被拿来做比较了。 
  有人发现,卫新兵爸爸的脸色开始变得跟那条大鱼差不多了,变成了塘里的泥巴色。 
  把两张阄放在一起比,怎么比都差不多。顺过来比,都是6。倒过来比,都是9。有人开始建议,让会计比,字是他写的嘛。于是,在社员们普遍地比较过一遍,也没有比出个结果来的时候,队长要求会计做认定。 
  会计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弱的青年。人们看到,在这个深秋的日落时分,会计的头上已经冒出了汗。会计看看队长,看看陈宝贵,又看看周围的人,他发现,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他,等着他做最富有权威的结论。会计决定把自己的心境稳一稳,开始认真地研究这两张阄。在大家等待了一段时间之后,会计举起了其中的一张阄,十分肯定地说,这张是6号,6号腿是弯的,而9号腿是直的。 
  会计举起的那一张,正是陈大毛抓的那一张,这张阄还是干净雪白的,而卫新兵的那一张,已经被揉得很脏了。 
  卫新兵的爸爸拉着卫新兵的手,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他拉着卫新兵往人群外面走,他边走边对卫新兵说,我们不要了,我们不要我们的鱼了。但是,卫新兵还在他爸爸的手里挣扎,他对着陈大毛叫道,陈大毛,你是个小偷,你在学校偷人家的笔,你在这里偷我的鱼。 
  卫新兵叫的声音很大,大家都听到了。卫新兵的爸爸急忙用他的大手来堵那张正在大叫的嘴,但他没有堵住。他高高地举起他的手,做出要打卫新兵的样子,但他还是没有舍得打下去。他转过身来对陈宝贵说,小孩子不懂事,瞎说。 
  陈宝贵又一次从人群里突出出来,摆出他那张治保员的脸说,卫老三,你把手举得那么高,你做样子给谁看呢? 
  听到陈宝贵这样说,这个被陈宝贵称作卫老三的人只好把他的大手掴到卫新兵的脸上。他先是很小心地打了一巴掌,接着他似乎突然之间生了很大的气,他用他的大手在卫新兵的脸上使劲地掴了一气。大家都看到,卫新兵鼻子里的血立即冲了出来,把他脸上的泥巴都化开了。 
  队长看到卫老三这样打他的儿子卫新兵,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队长对卫老三说,你不要打了。这时候,会计也走到前面,拉住了卫老三的手。但是卫老三还是不想停,他把他的一只手拚命地想从会计的两只手里拔出来。看到卫老三这个样子,陈宝贵对卫老三大声说,卫老三你这是干什么呢,你这是打给谁看呢,打给谁看呢,啊?卫老三挣扎着说,我打我自己的儿子不行啊,我连打我自己的儿子都不行了?陈宝贵发狠地说,要打你回去打,你关起门来打。 
  看到卫老三还要打自己的儿子,卫新兵的妈妈受不了了。她跑过来一把揪住卫老三的棉袄大襟,对着卫老三哭喊着,祖宗哎,你要打就打我吧。卫老三这才松了手。看到卫老三松了手,卫老三的老婆缓过劲来了,她对着陈宝贵说,谁吃了我的鱼,吃了就烂肠子。卫老三立即堵住了她的嘴,卫老三又把他的手举得高高的,对他的老婆说,你是不是也想挨打啊? 
  陈宝贵已经懒得理他们了,陈宝贵正在埋头装那条鱼。陈宝贵发现,这条鱼的确是太大了,你根本无法把这条鱼放进篮子里,陈宝贵只好让这条鱼的头和尾都搭在篮筐外面。与此同时,其他人也都把自己抓阄抓到的那堆鱼往篮子里装着。只有9号那堆鱼,孤苦地放在一边,没有人问。为了想看到这堆鱼最后的归宿,社员都没有回家,他们把装鱼的篮子提在手里,他们一点也不急,他们想看看关于这堆鱼最后的结果。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那堆鱼变成了一堆狗屎。最后,队长开始向9号那堆鱼走过去。队长把三条鱼捧在他的大手里,对着卫老三说,卫老三,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啊?听到队长这样发问,正在把卫新兵往家里拉扯的卫老三的老婆立即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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