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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刚晚清七十年简体完美版-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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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袁世凯电报申得知慈禧已任命他为“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的重任,七月十七日遂力疾北上,二十二日抵上海,就正式进入外交前线了。  
  棋高一着,逼手逼脚  
  笔者在前节已交代过,庚子年间列国对华外交呈各有其既定政策;他们在彼此之间是互争短长:永不罢休的。可是他们对中国朝野的反应如何,则一向是耳边风,绝不买帐的。中国的外交家,纵使本事通天,你所可能做的,至多只是在他们之间,搞一点挑拨离间的工作,使他们鹬蚌相争,你收点渔翁之利。所幸的是他们之间的鹬蚌之争是永不休止的,而我们的李鸿章(周恩来也是如此)却正是个搞以夷制夷闻名世界的高手。  
  笔者落笔至此,心有余酸。盖二次大战之末,当罗、邱、史三人在“雅尔塔”会两支解中国时,罗氏忽然良心发现说:“我们还没有通知蒋介石呢!”史氏莞尔说:“我们三个人决定了,蒋介石还敢翻案?”果然蒋介石不敢翻案,而蒋氏之下的几位,却又是只想承旨做官的政客,因此那片大于台湾四十四倍的外蒙古,就被他们不声不响的断送了。——李鸿章这个“封建官僚”,还没有这样窝囊呢!  
  所以当李氏于七月二十二日在上海登陆时,那些作贼心虚的列强外交官总领事,怕他挑拨离间,几乎对他一致杯葛。海约翰虽然对老李不无兴趣,一再训令古德纳与李鸿章接触,而古氏这个小班超却大不以为然。他一再向上级顶嘴说;你们在华盛顿认为李鸿章是个政治家,我们(指列强在沪的外交圈)在此地都知道他是个老奸巨猾、专搞挑拨离间的大骗子呢!(见上引“原档”,一九〇〇年七月十七日古德纳致海约翰之密电。)  
  对老李挑拨离间的伎俩,最感恼火的莫过于那位急于要把中国瓜分的法国殖民部长了。他后来曾特撰长文,警告法国朝野。千万耍提防李鸿章的挑拨离间,并大声疾呼说:  
  李鸿章之分化群盟政策已着成效。中国驻外使节在鸿章指导下,破费活动。对俄秘密交涉;对美法请求调解。对德国道歉;对日本动以种族情感相召;对英以长江商业利益之保护为词……(把入侵列强抚拨离间得七零八落)( 见前引《李鸿章年(日)谱》页四二四,转引自ECHO CHINE 及《字林西报》一九〇〇年九月十二日。)  
  我们老奸巨猾的李鸿章,在这儿是被那位一心要瓜分中国的法国殖民部长说对了。但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老李为扶清保国,除掉老奸巨猾、挑拨离间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呢?  
  这位法国殖民主义的大总管对老李这一套也无可奈何;只有眼睁睁的看他去“挑拨离间”。老合肥倚老卖老,阴阳怪气,也从不讳言。各色洋人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也哭笑不得:朋友,搞外交、搞国际政治,原来就是赌传,就是下棋嘛!  
  ——棋高一着,逼手逼脚。你下不过老头子;你对老头子,就哭笑不得。  
  弱国未必无外交  
  古德纳这个小班超对老李原有极深的成见,也对他处处设防。但是这个手扶大美伯理玺天德敬赠的拐杖,脑后拖个猪尾巴,呵呵大笑,蹒跚而来的中国老头子,可不把这个小洋人看在眼里昵!他出言不逊,口口声声“你们的康格,和康格的老婆……”怎样怎样。  
  略通汉语的古德纳认为这老头太不懂外交礼貌;那位中国翻译也顿感尴尬,乃改译为“康格公使夫人”如何如何。可是也略通英语的李老头子却大声改正他说“瓦壶、瓦壶”(wife,wife),弄得古德纳啼笑皆非,奈何他不得。(笔者幼年即尝闻这一则“李鸿章轶事”,原以为是好事者所编造。谁知后来在美国档案中发现,竟实有此事。见上引“ 原档”,一九〇〇年七月二十四日古德纳致国务院密电。)  
  李鸿章这次到上海,原是有备而来。至于怎样对付这批小帝国主义,他是胸有成竹的。他知道海约翰曾于七月三日向各国送致“备忘录”。重申美国在此次事变中对“门户开放政策”的坚定立场,并突出保证中国之“领土完整、主权独立”。此一文件以“循环照会”(circular note)方式通知各国;各国毋须覆文。按国际法规,受文国如不适时提出异议,则被视为默许。此备忘录即有“临时协定”(modus vivendi)之约束力。(参见美国务院公布之一九〇一年“对外关系”檔。)海约翰此一modus vivendi 之提出是得到英国全力支持的,而美国此时在老麦克阿瑟将军(道格拉斯之父)指挥之下的驻菲美军亦有七万五千入之多。故海氏提出之照会,俄德法日义均不愿说半个不字也。  
  根据此项重要的外交情报,李鸿章也就制订了应变的腹案。为着贯彻他自己的策略,他首先要折折这批小洋人的骄气。在拳变期间,华人对洋人的态度是走两个极端的;义和团和四人帮对洋人是悬赏缉拿、斩尽杀绝;互保区臣民和“二毛子”,对洋人则奴颜婢膝,一恭三揖。一个小小美国总领事,把个中国宰相也不放在眼里的。所以老李要折其骄气,使他服服贴贴为自己传话。说也奇怪,自此以后,古德纳纵是在他的密电里,对老李的态度也大为改变。  
  李鸿章当时应变的腹案大致有如下数端:  
  第一,他要在国际公法里把中国由交战国换成受害国;拳匪是叛逆;两宫被劫持(有荣禄密电为证)。宣战诏书是“矫诏”;入侵洋兵是来华助剿叛逆。  
  按此逻辑,则入侵之洋司令官,包括瓦德西在内都要变成李中堂的“戈登将军”了。因此中国对来华助剿的洋兵固有赔偿军费的义务;但是助剿各国却没有对华要求割地的借口。如此“赔款”而不“割地”,大清帝国就可幸免于瓜分了。  
  李鸿章这套“拳匪叛乱”的逻辑,当时亦竟为入侵列强所默许。其实老李哪有这力量来左右帝国主义呢,他搞的只是百分之百的“狐假虎威”罢了。在鸿章于七月底透过古德纳与华府接触之后,海约翰要求与困守东交民巷的康格用“密码通讯”(cipher telegr am),鸿章末加考虑便答应下来了。自此美国驻华使馆与华府国务院之间密电频频,都是由总理衙门和袁世凯以“八百里加急”代转的。其它列强闻讯也纷提同样要求,都为李氏老气横秋的花言巧语地搪塞了。  
  ——至于海、李之间在搞些什么样的勾搭呢?那就让善疑者,自己去幻想吧!  
  记得一九七九年春初,邓小平在访美之后,不久便发动了他的“惩越之战”。这一仗打得苏联老大哥一头雾水。这也可说是中国外交史上两件巧合的小事吧!  
  鸿章抵上海后的第二项腹案,便是想解散各地的义和团,并把困在东交民巷之内的各国公使送往天津,以化除联军进攻北京的借口;然后再恳请美国,根据门户开放的原则出面阻止。此时的麦金莱和海约翰已早有此意,可是这一点他是彻底的失败了。  
  ——是所谓外交受制于内交吧!  
  那时的北京是主战派的天下。连荣禄也还在假装指挥攻打使馆呢!哪有可靠的部队可以护送各国公使及外国传教士(总数约一千人)离开北京呢?外国人走了,剩下了数千名“二毛子”又如何处理呢?更何况死守在东交民巷之内的洋人,衣丰食足,军火充裕,并未尝感觉有生命危险。日常以枪打义和团为狩猎消遣,他(她)们才不要冒险迁居呢!  
  【附注】时有一对叫A。 F。 Chamot的夫妇,二人都是打活靶老手。因此夫妻二人在被围五十五天之内,共射杀义和拳民约七百人。Chamot先生有一日射杀五十四人的最高纪绿!Chamot太太亦有杀十七人的可惊夸口!见Young著前书,引自《纽约太阳报》(The New York Sun) 一九〇一年一月二日“访问录”。  
  那时来福枪的有效射程是二千米。前后左右四千米的街道上居民行人都在他们射程之内。被射杀的全是拳民,吾不信也。  
  时不我与,李鸿章与北京办内交,要八天才能通讯一次。他们通讯未及三两次,北京就沦陷了。首都既失,两宫西狩;鸿章在上海也不能再待下去,就于九月十日搭招商轮。摒挡北上了。  
  使馆解围,联军解体,瓜分结束  
  鸿章轮于十九日抵大沽。他的“挑拨离间、老奸巨猾”的恶名再度引起当地洋官的联合杯葛。德军司令官竟不许他上岸。正是由于挑拨有道吧!其后终由俄军保护登陆,进驻天津。十月十一日复由俄兵护送,迁往北京,与奕劻会晤共筹和局。  
  其实李鸿章此次北返,对整个入侵的联军来说,只是中国向八国占领军投降的一位代理人而已;一切听命于联军,他作不得多少主也。虽然俄国却要强迫他作为占领中国东北的代罪羔羊。当然对沦陷区的中国人民。他却不失为一个恢复安定的象征。  
  前篇已言之,联军的八国,彼此之间矛盾太多,本不能联合也。它是愚昧的满族亲贵攻打使馆打出来的。一旦使馆解围,便是他们联合的结束。  
  大致说来这时入侵的八国盖可分为三大阵营。最穷凶极恶者为沙俄。它志在并吞东北, 不达目的不已也。因此它在国内要尽量示好中国,不恃首先自京津撤兵为各国示范;并协助鸿章抗拒列国。然李鸿章亦终为它逼死,留为后话。  
  另一阵营则为德法日义等瓜分派。他们对领土野心远大于商业利益,无奈浑水摸鱼的局势已成过去。如今一致行动,并向英美“门户开放原则”(Open Door Doctrine) 一再表态。因此各国想再次作零星殖民地之抢夺:心虽不甘,行动上已不可能矣。  
  再一组便是英美二国了。两国对华的基本原则,前节已下厌其详缕述之矣。因此庚子之后,英美二国竟成大清帝国的看门犬。其后英国为着联日抗俄,美国为着防日守菲,两国都背弃门户开放之原则,取媚日本,牺牲朝鲜;而中国之免于瓜分,则不能不说是受惠于海约翰之门户开放也。—— 前节所言:拳乱起于瓜分的威胁,而瓜分的威胁,亦以拳乱的结束而告终,此之谓也。国际政治之奥妙,有如此者!  
  每个中国公民各赔美金七毛四  
  所以庚子年李鸿章在北京所办结束八国联军的交涉,除后来对付不要脸的沙俄那一段之外,实较戊戌前(一八九七)恭亲王、翁同篱等应付列强强租殖民地那一阵,反要轻松。且看庚子年冬八国要求、十四国受惠的十二条:(条文从简)  
  一、向德皇谢罪、为死难公使立碑。  
  二、憋凶。  
  【附注】李刘张三督,似乎比洋人更有兴趣。《史事要绿》页四五八,引英国《蓝皮书》,在洋人要求的死刑名单中把“怡亲王、溥静”误为二人,其实是一人。共十一人。三位总督,恨不得全部答应呢!  
  三、为殉难日本书记官作追思。  
  四、为被毁洋人坟墓立碑。  
  五、暂禁武器入口。  
  六、赔款。(包括各国政府和民间及雇佣华民之损失。)  
  七、各使馆自设卫兵。  
  八、毁大沽电台。  
  九、维持北京大沽之间的交通安全。  
  十、禁止排外团体。  
  十一、修正通商航海条约。  
  十二、改革总理衙门及外交礼节。  
  * 节自美“国务院原档”中之汉文原件。  
  在这十二条要求中,比较难解决的只是第六条,赔款。究竟洋人在中国损失有多大,他们就漫天要价,狮子大开口了。就以教会损失来说吧!当时美公使馆就通知各教堂“自报”。其实他们早已私自解决(如上文所述),捞回已不止十倍八倍了,最后美国各教会还是分到两百多万。这还是美国当局柔克义等有意限制的结果。  
  柔克义这位“门户开放政策”的有力推动者,在使馆未解围时,即由海约翰推荐来华为“特使”,曾致力于战争地方化,不让德军把战局扩大;在赔款方面,他的计算也比较温和合理,因与力主强硬报复的康格发生龃龉,终代康氏为驻华公使。俄人为示好中国,英美代表为让中国不致破产,曾主张把赔款问题移交“海牙国际法庭”(The Hague Tribunal)仲裁,按实核算,末果行。最后各国乃随意订个天文数字四万万五千万两了事。这个数字之决定据说是出于列强公意,认为此次战祸是目无上帝的异端四万万五千万支那蛮共同犯的罪恶。每人应罚银一两(按时价每两值美金七角四分钱),就这样决定了—  
  —这数目大致是在各国实际“损失”的十倍二十倍之间吧!但是只“赔款”而不“割地”,已是不幸之大幸了。  
  总之,八国联军这场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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