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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1综合症剖析
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所长王逸舟 2001年12月11日 16：43
主持人：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欢迎大家来到世纪大讲堂。
大家都知道，在世界上凡是有一件大事发生的时候，都有可能在一夜之间改变国际政治关系，那“9·11”事件就是这样一件大事，它怎么改变了国际政治关系呢？我今天给大家请来了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的副所长王逸舟博士，请他给大家上一课，好，有请王博士上场。
首先，咱们先闲聊几句，让大家了解您。您能不能告诉我，大致您是在哪个年龄的时候知道了有一个重大的事件叫珍珠港事件。
王逸舟：1967年，10岁，小学三年级。
主持人：当时您知道珍珠港事件是一个什么样的事件？知道得很清楚吗？
王逸舟：没有很清楚，那个时候小孩嘛，就是看电影。看电影当时看了一些战争片嘛，听说了珍珠港事件，知道是因为这个事情美国和日本打仗了。然后很惨烈的，至于它什么原因造成，带来什么后果，这个没有什么太多印象。
主持人：我当时听到珍珠港事件给我留下了一个特别强烈的印象，就是我知道了一个概念，这个概念叫偷袭、突袭。
王逸舟：对。应当是这样的，我觉得珍珠港事件当时给人的印象就是这样，迅雷不及掩耳，然后美国呢后来反击，我印象当中已经记不得它偷袭成功了，我记得美国的反击，当时确实是造成了一个非常惨烈的景象，造成了尸骨遍野，造成了整个太平洋的各个岛屿，一个岛一个岛的失守，一个岛一个岛的攻，就是这个印象。
主持人：好，想没想到过了那么一二十年，突然世界上爆发了另外一件事情，叫“9·11”？
王逸舟：我大概没有想。现在因为我做研究人员，这样做一个类比，包括国际上很多同行提到了珍珠港的时候，我们才有意识去做比较，自己平常是没有想到的。
主持人：那现在“9·11”事件爆发了以后啊，您看“9·11”的时候，会不会经常想到珍珠港？
王逸舟：事实上我想到了一个是珍珠港事件，一个是后来的越南战争。我觉得这些事件都给美国、给世界很多启示，包括很多教训。
主持人：越南战争跟“9·11”有什么关系？
王逸舟：这就是我希望今天跟同学们，包括跟主持人交流的一个，我认为珍珠港事件给人一个重要的启示，就是说美国的安全和世界的安全是不可分割的，这是罗斯福总统在宣布，对日本宣战的时候强调的原因。因为过去美国人觉得世界上有战争、有战乱，但跟美国人没太大关系，美国人是个大岛，两边都是大洋，所以世界上很多问题我们可以支持，我们给军火、给钱，但是那些地方发生的安全和我们美国自身的问题没大的关系。珍珠港彻底改变了美国人的看法，它让美国人深刻的感受到美国的安全和世界的安定是不可分开的。
主持人：“9·11”事件爆发以后呢，网上经常流行一个词叫“灰色战争”。
王逸舟：灰色战争，对。
主持人：能不能简要给大家讲一下“灰色战争”是什么？
王逸舟：所谓“灰色战争”其实不是今天出现的，应当说是在前些年，就是90年代已经出现了，就是它指的是一个蒙面敌人，没有一个确定的对手，没有一个确定的目标去打击，就是说蒙面敌人了，简单说是这样的。灰色，就是看不大清楚，是个模糊的。这个也是引起了当今国际战略学者高度关注的原因。因为过去海湾战争也好，越战也好，珍珠港事件也好，它的敌人、它的国家目标是确定的，日本呐，或者是在朝鲜战争呐，对朝鲜、中国啊，但是今天它并不清楚它确切的敌人藏在哪儿，它下一轮所可能遭受的袭击来自于什么方向，发生在什么地点。另外，它的军事训练，过去的方式同今天的敌人之间是不是能够对上号。所以，“灰色战争”，是表明了一种新的战争形态，和他们现在正在研究的，同传统战争有别的，就是敌人不一定是国家，不一定是特定的团体，他们用这个比较模糊的概念，来界定一个现在人没有看清楚的敌人。
主持人：，咱们的谈话告一段落。下面就由王博士给我们带来精彩的报告，这个精彩报告的通俗的名字是“9·11综合症剖析”。
王逸舟：我认为9·11，确实这场事件是国际关系中间，在进入新世纪的时候，发生的一场可以说最重要的事态，也确实引起了各国的外交，包括国际关系、国际政治一场非常深刻的变化。因为时间关系，我想简单从这么几个方面做一些探讨，因为进程还在继续，所以我的想法只能是一个不成熟的，如果大家有问题的话，待会儿在做反馈的时候，讨论的时候，我再做进一步的反映。
我认为第一点，就是刚才其实我同主持人已经多少涉及到了，就是“9。11”事件，它从一个侧面充分暴露了美国的安全体系，美国人安全观的盲点和它的脆弱之处。因为大家知道，美国人一向说我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我的军队、我的情报机构可以说无所不能，无所不晓，但是这次恐怖主义就在它眼皮底下，把它的五角大楼，把它的安全总部，把它的世贸大楼，把他们纽约经济文化，代表美国经济文化象征的，造成如此惨重的损失。所以人民就要不禁问，就是美国人究竟为什么会遇上这么大的麻烦，它的安全机器，它的强力部门，它的情报机构，它遍布全球的那样一些网络，干什么去了？我觉得这很好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美国人确实存在着一些，因为可能是某种自大的心理，可能因为是对自己的力量、对自己的体系过于自信所带来的一些问题。同时，我们要看一看，仔细的检讨一下，美国人在过去一段时期确实也存在着它的战略上的重大问题。比方说我们说，美国人前一段时间大家都知道了，就是特别是小布什上台以后，大力推进全球反导体系，他这个反导体系有一个理论，就是根据美国很多战略家、很多决策者的一个预测，对美国的最大的安全威胁，美国人生命所遭受的最大的这种破坏来自什么方向呢？不是我们今天说的什么恐怖主义，就在恐怖主义，“9·11”事件以前，美国人是这么预测的，就是美国人未来十到十五年安全威胁是完全不同于苏联时代的那种威胁，他们认为在冷战时候威胁是一个所谓的邪恶帝国，他认为是苏联的扩张，以及对美国这个制度的摧毁，这是头号威胁。
那么在冷战结束以后呢，他们不这么看了，他们认为主要威胁可能来自于那些潜在的挑战者，或者一些流氓国家、麻烦国家用这个长程导弹，用远程武器，特别是火箭携带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比方说核武、化武、生化武器来攻击美国，这是美国人战略家，或者一些重要的决策机构，包括像兰德公司咨询机构他们的预测。因此，美国人就说了，好了，既然有这样一种威胁，我防范的主要目标，我的安全机器干什么呢？就是要去研究如何对付这样一些长程导弹，如何来把这些核武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使它消灭于萌芽状态。因此，这个所谓全球反导体系，我们大家经常听的TMD、NMD或者ABM这样一些所谓的不同系统的，海外防御体系、国土防御体系、全球防御体系等等，它的目的是什么呢？就是使这样一些有可能对美国造成远距离攻击的这种导弹失效，使它一些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在还没有进攻美国之前丧失效用。因此呢，美国在布什总统上台以后，不遗余力的推进这样的全球反导体系，为此不惜同盟国翻脸，同俄罗斯、同中国以及其他一些国家，包括联合国多数会员国发生严重的意见分歧。但是“9·11”，我觉得给美国人一个沉重的一击，而且给了一个深刻教训，就是说美国的安全威胁并不是来自于那么遥远的、看不见的，需要花几百亿、几千亿建立那样一个反导体系去防范的什么威胁或者敌人，相反，它的敌人就在它的眼皮底下利用民用客机，用这么很短的时间内夺取美国人几千人的生命，几千亿美元的损失。
因此呢，这就引起了一个问题，就是说究竟美国安全防范如何进行，美国的各种资源，军事的资源、信息的资源、战争的机器，如何去安排作战训练等等，这是一个大问题，而且我觉得这个问题就会对整个国际关系产生一个深刻的影响。所以今天为什么刚才主持人也提到了这个“灰色战争”的概念，就是说原来的战争是说国家对国家，对导弹、对核武、对陆基，潜艇、对陆基发射井等等，今天发现不是这么回事情了，今天发现当务之急，对于美国人头号威胁就是消除恐怖主义的阴影，就使得纽约、华盛顿曾经发生过那样的袭击不再发生，这个是今天可以说“9·11”以后，对于美国的外交、美国的安全观念，美国的整个的包括军事机器的动员、资源配置一个重大的，你说教训也好，一个新的启示也好，一个再推动也好。这是一个会引起不光是美国的外交、美国的对外战略大变化的一个后果，而且我相信，它也对国际关系会产生一个深远的影响。
第二点，我觉得就是因为“9·11”事件产生这样一个后果以后，也会对各国，包括我们中国以及俄罗斯世界上很多国家产生一个连锁性的反应，产生一系列的互动。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看今天的世界在进入新世纪的时候，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共识，就是恐怖主义是一个公害，恐怖主义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对任何国家产生一种非常可怕的，有的时候是致命性的打击，比方说它今天袭击的是世贸大楼，是五角大楼，明天它也可能袭击核电站，后天可能袭击你的水坝，后天可能是通过下水、上水或者通过其他的，涉及千万人的生活的这种方式，所以美国前国防部长说过，像这么两公斤大小的一袋特殊的病菌，就能把整个几十万人的城市毁灭，就是用细菌炸弹。所以恐怖主义今天已经危害到了这样一种程度，就是通过“9·11”事件人们认识到恐怖主义的确要花大气力，采取重大的措施，调动全球的资源来加以对付。大家不要觉得这个话好像是老生常谈，或者说很容易理解的道理，其实在“9·11”以前，虽然恐怖主义问题也经常提到决策者的议事日程，也在联合国大会、也在各国外交中间提到，但是如果大家，特别是我想在座国际关系研究的同学、老师们一定会注意到，过去它只是把全球性问题列了很长的名单中间的一个，比方说水资源问题呀，难民问题呀，环保问题呀，走私问题呀，毒品问题呀，债务问题呀，一长串的链条中间叫做全球性危机或者全球性问题中的一环、一列、一个，而没有突出出来。可是这次“9·11”事件我觉得确实让不仅是美国人有了切肤之痛，让全世界都感到，哇，恐怖主义是如此可怕，恐怖主义是如此的猖獗或者是这么难以防范，比起其他的问题，比起原先我们所理解的差不多的那样一些危机、那些问题来说，它所造成的迫力、压力，当务之急要紧迫得多、要严峻得多。
我觉得“9·11”以后对国际关系产生了另外一个重大变化是什么呢？就是它建筑了一个真正的全球性的反恐的联盟，并且在各国的议事日程上面，尤其是军事战略家、政治家强烈激起的新的议事日程上，占据了一个比较重要的位置。那么因为这个占据主要的位置以后呢，它会引起一系列的变化，比方说就美国而言，美国说，我的新的外交就要以反恐来定位，凡是赞成我反恐的我可以视为我的朋友、我的盟友，凡是不赞成我反恐的我视为我的敌人，甚至是下一步的打击对象。这个话不要看着说起来很简单，被称为“鲍威尔主义”这个东西，它实际上对美国自身，对全世界各国都会意味着一个很重大的变化。我想这个问题我不展开说，大家可以通过日常的传媒跟报道来发现，最近一段时期，各国的外交都或多或少出现了一些重大调整。我们看最近一段时间，比方说上海召开的APEC，亚太经合组织首脑会务上面，本来我们主要议程是讨论地区间的经济合作、贸易投资等等，但是为了呼应全球的反恐，这样一个推力、这样的压力，也专门进行了反恐的议程、讨论，并且通过了相应的决议。其实在世界上很多地方，在欧洲、在美洲、在非洲，在各个地区都有类似的结果，那么，我觉得这是对国际关系产生的一个重大的变化，就是安全的议事日程的轻重缓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