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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头发下,额角正中,忽然出现了一点鲜红的血珠,血珠刚沁出,忽然又变成了一条
线。
鲜红的血线,从他的额角、眉心、鼻梁、人中、嘴唇、下巴,一路的往下流,没入衣服
里面。
本来很细的一条线,忽然变粗,越来越粗,越来越粗田迟的头颅忽然从刚才那一点血珠
出现的地方裂开了,接着,他的身子也在慢慢地从中间分裂。
左边一半,往左边倒,右边一半往右边倒,鲜血忽然从中间飞溅而出。
刚才还是好好的一个人,忽然间就已活生生裂成了两半。
没有人动,没有人开口。
甚至连呼吸都已停顿,眨眨眼冷汗就已湿透了衣服。
在座的虽然都是江湖中的大名人,大行家,但是谁也没有见过这种事。
站在旁边伺候他们的丫环家丁,有一半已晕了过去,另一半裤档已湿透。
水月楼里本是酒香阵阵,忽然间却充满了恶臭,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感觉得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王一开忽然一把抓起一酒壶,将满满一壶阵年佳酿都倒进了肚子之
后,才长长叹出口气,他说:“好快的刀!”
“刀?”凌虚说:“哪里有刀?”
王一开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又长长叹一声:“我已有四十年没有看见过这么快的
刀了。”
“这么快的刀,我只听先父当年曾经说起过。”南宫华忽然开口:“我却从未见过。”
“我活了八十七岁,也只不过见过一次。”
王一开赤红的脸已发白,脸上每一条皱纹仿佛都已加深,眼睛里己露出恐惧之色,他又
想起了四十年前,亲眼看见的一件事。
“大刀斧王”王一开虽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汉,可是只要一想起那件事,就会觉
得心寒胆颤,毛骨悚然。
“那时我年纪还不大,还时常在江湖中走动,有一天我经过长安城的长桥……。”
那时也是这种春寒料峭的天气,行路的人很少,他忽然看见一个人从前面狂奔而来,就
好像后面有厉鬼在追赶一样。
“我认得那个人。”王一开说。
那个人也是江湖中一位成名的豪杰,武功极高,而且人称“铜胆”。
“所以我实在想不到,他为什么会怕得这么厉害?后面有谁在追他?”
“我正想问的时候,后面已经有个人追上来,刀光一闪,从我那位朋友头顶劈下。”
他并没有被砍倒,还是在拼命往前跑。
那道桥长达数百尺。
“我那位朋友一直奔到桥头,一个人才忽然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听王一开说完了这段惊心动魄的故事后,大家背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凌虚也一连喝了好儿杯酒,才能开□:“世上真的有这么快的刀?”
“那件事是我亲眼看见。”王一开说:“虽然已过了四十年,可是直到现在,我只要一
闭起眼睛,我那位朋友就好像又活生生的出现在我的眼前,活生生的裂开了两半。”
他神色暗然:“想不到事隔四十年,那日的情景居然又重现了。”
“杀死你朋友的那个是谁?”南宫华问。
“我没有看见。”王一开说:“我只看见刀光一闪,那个人就已不见。”
“你那位朋友是谁?”凌虚问。
“我只认得他的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王一开是个血性男儿,直心直肠,从不说谎,他说谎的时候,每个人都可以看得出来。
现在大家都已看出他说的不是真话。
杀人的人是谁,他当然是知道,他朋友的名字,他更不会不知道,可是他不敢说出来。
四十年前的往事,他为什么至今都不敢说出来?
他为什么也像他的那个朋友一样,也怕得这么厉害?
五
这些问题当然没有人再追问,但却有人换了种方式问。
“你想田迟和你的那个朋友,会不会是死在同一个人的刀下?”
王一开还是没有回答,他已经闭紧了嘴,好像已决心不再开口。
“不管怎么样,那都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展飞叹了口气,“四十年前的英雄,能活
到今天的还有几人?”
“王老爷子岂非还在?”水朝恩到了现在总算才开口。
王一开既然还活着,杀了他朋友的那个人当然也可能还没有死。
这个人究竟是谁?
大家都希望王一开能说出来,每个人都在看着他,希望他再开口。
可是他们听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声音清脆甜美,就像是个小女孩:“王一开,你替我倒杯酒来。”
王一开今年已八十七岁,从十七岁的时候就已闯荡江湖,掌中一柄六十四斤重的宣华大
斧,很少遇到过敌手。
“斧”太笨重,招式的变化难免有欠灵活,江湖中用斧的人并不多,可是一个人如果能
被人尊称为“斧王”,还是不简单。
近数十年来,大概已经只有别人替他倒酒,能让他倒酒的人活着的恐怕己不多。
现在居然有人叫他倒酒,要他倒酒的人,居然还是个小女孩。
南宫华就站在一开的对面,王一开的表情,他看得最清楚。
他忽然发现王一开的脸色变了,本来赤红的脸忽然变得像是水月楼外的那一池寒水,完
全没有一丝血色,一双眼睛里也忽然充满了恐惧。
这小女孩要他倒酒,他居然没有发怒,他居然在害怕。
南宫华忍不住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的却是个老太婆。
水月楼里根本没有小女孩,只有一个又黑又瘦又小的老太婆,站在节个又黑又瘦又小的
老头子旁边。
两个人都穿着身青灰色的粗布衣服,站在那里,比别人坐着也高不了多少。看起来就像
一对刚从乡下来的老夫妻,完全没有一点特别的地方。
唯一令人寄怪的是,水月楼中的这么多人,人人都是江湖上大行家,竟没有一个人看见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等到这老太婆开口,大家又吃了一惊。
她看起来比王一开更老,可是说话的声音却像是个小女孩。
刚才叫王一开倒酒的就是她,现在她又重复了一遍。
这次她的话还未说完,王一开已经在倒酒。
他先把一个杯子擦得干干净净的,倒了一杯酒,用两只手捧着,恭恭敬敬的送到这老太
婆面前。
老太婆眯起了眼,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多年不见,你也老了。”
“是。”
“据说一个人老了之后,就会渐渐变得多嘴。”老太婆说。
王一开的手已经在发抖,抖得杯子里的酒都溅了出来。
“据说一个人若是己经变得多嘴起来,距离死期就不远了。”
“我什么都没有说。”王一开赶紧的说:“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就算你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这里的人现在想必都已猜出,我们就是你四十年前在长安
桥上遇见的人。”她又叹了口气:“这地方的人没有一个是笨蛋,如果他们猜到了这一点,
当然就会想到姓田的小伙子,也是死在我们刀下的。”
她说的不错,这里的确没有一个笨蛋,的确都已想到这一点。
只不过大家却还是很难相信,这么样两个干瘪瘦小的老人,竟能使出那么快的刀。
王一开的表情却又让他们不得不信。
他实在太害怕,怕的整个人都已软瘫,手里的酒杯早已空了,杯中的酒早已全部溅在身
上。
“你是不是已经有八十儿了?”老太婆忽然问。
王一开的牙齿在打颤,总算勉勉强强的说出了一个字:“是。”
“你能活到八十多岁,死了也不算太勉强,你又何必要把大家全部害死?”
“我……我没有。”
“你明明知道,这里只要有一个人猜出我们的来历,就没有一人能活着走出去。”
她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把这一屋子人都看成了废物,如果她想要这些人的命,简直比
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展飞忽然冷笑:“疯子。”
他一向很少开口,能够用两个字说出来的话,他绝不会用三个字。
“你是说这里有个疯子?”老太婆问。
“嗯。”
“谁是疯子?”
“你。”展飞说。
凌虚忽然也大笑:“你说得对极了,这老太婆若是没有疯,怎么会说出那种话来?”
“对。”南宫华忽然用力一拍桌子。
“她要我们全都死在这里,她以为我们是什么人?”另外一个人也大笑。
“她以为她自己是什么人?”
“你们不该这么说的。”水朝恩叹了口气。
“为什么?”
“以各位的身份地位,何必跟一个疯老太婆一般见识。”
这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也完全没有把这对夫妻看在眼里。
奇怪的是,这老太婆居然没有生气,王一开反而有了喜色。
——只有不认识这对夫妻的人,才敢如此对他们无礼。
——既然大家都没有认出他们,所以大家都有了生路。
老太婆终于叹了口气。
“我们家老头子常说,一个人如果知道的事越少,活得就越长。”老太婆说:“他说的
话好像总是很有道理。”
那老头子根本连一个字也没有说,脸上也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那也许只因为他要说的话,都已被他老婆说出来了。
“你们既然都不认得我,我也懒得再跟你们噜嗦。”
“两位既然己经来了,不如就坐下来喝杯水酒。”南宫华忽然笑了笑:“这里的主人很
好客的。”
“这种地方也配让我老人家坐下来喝酒?”老太婆冷笑。
“这个地方既然不配让两位坐下来喝酒,两位为什么要来?”凌虚问。
“我们是来要人的。”
“要人?”王一开说:“要什么人?”
“一个姓李,叫李伟。”老太婆说:“还有个姓谢的小丫头。”
一提这两个人,她脸上忽然露出怒容。
“只要你们把这两个人交出来,你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在这里多留片刻。”
“两位要找他们干什么?”凌虚问。
“也不想干什么,只不过想要他们多活几年。”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我要让他们
连死都死不了。”
“这里的丫头不少,姓谢的想必也有几个,李伟也认得。”水朝恩说。
“他的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水朝恩说。
“我知道。”那个一直没有开过口的老头子忽然说。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老太婆问。
“刚才。”
“他在哪里?”
“就在这里。”
王一开忍不住问:“你是说李伟就在这里?”
老头子慢慢的点点头,脸上还是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我们怎么没有看见他?”王一开说。
老关子己经闭上了嘴,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了。
“我们家老头子既然说他在这里,他就一定在这里。”
老太婆说:“我们家老头子说的话,连一次都没有错过。”
“这次他也不会错?”南宫华问。
“绝不会。”老太婆说。
展飞叹了口气:“你们若能把李伟从这里找出来,我就……”
“你就怎么样?”
“我就……”
他的话还没有话出口,凌虚忽然跳起来,掩住了他的嘴。
“李伟,连这个人都看见你了,你还不给我滚出来?”老太婆冷笑。
只听一个人冷笑说:“就凭他的眼力,若是能看出我来,那才是怪事。”
李伟如果来了,当然也会被请上桌的。
他明明没有来,奇怪的是,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却又明明是李伟的声音。
大家明明已经听见了他说话的声音,却又偏偏还是没看见他的人。
这水月楼虽然不能算小,可是也不能算很大,他的人究竟藏在哪里?
他一直都在这水月楼里,就在这些人的眼前,这些人都不是瞎子,为什么却偏偏都没有
看见他。
因为准也想不到,名震江湖,地位尊贵的七星堡主,居然会变成了这样子。
六
水月楼里的客人只有几位,在旁伺候他们的奴仆丫环却有十二个人。
六男六女,男的青衫白襟,女的短袄素裙,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刚从窑里烧出来的瓷
人,沉默、规矩、干净。
每个人无疑都是经过慎重挑选,严格训练的,想要在大户人家做一个奴仆,也并不太容
易。
但是无论受过多么严格训练的人,如果忽然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中间分成两半,都一
样会害怕的。
十二个人里面,至少有一半补吓得两腿发软,瘫在地上,一直都站不起来。
没有人责怪他们,也没有人注意他们,大家甚至连看都没有去看他们一眼。
在这水月楼里,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