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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炽烈的热浪蒸腾而上,每一个汉子的衣服都湿透了,像不是在阳光中,而是在暴雨中飞奔。
陈康涟躺在担架上,只见太阳不停地晃动着,沙漠不停地从身边掠过,踏起的尘沙刚扬起来,就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虽然剧痛难忍,但她怕自己的呻吟让战士们担心,所以紧咬牙关,坚持不叫出声来。
师医院接到电报后,立即派了最好的医生和最好的车辆及设备沿着公路前去接应。
担架队从沙漠中抄近路,直奔南疆公路,一百四十里路大家用了四个半小时就跑完了。
到了阳霞后,大家继续向焉耆所在地奔去,引得沿路的老乡开始只觉得好奇:两个人抬着一个女的,跑得像风一样快,后面一大队人又像风一样跟着。当他们得知是为了救一个产妇,为了让产妇生下孩子才这样做时,他们拿来了馕、瓜果和水。有些小伙子还主动接上去,抬着飞跑一程。
最后,跟随的人越来越多,由五十人增加到了男女老少一千多人。大家都在公路上奔跑着。
过了策大雅,终于看见了师医院的军车。当医生看到那么多的人时,吃了一惊,当产妇抬到他们跟前,他们更是不敢相信,不停地问:有这么快吗?跟我们汽车的速度差不多了。
手术室就设在道奇牌汽车上,人们围着汽车,静静地等待产妇能脱离危险,期待着孩子能顺利降生。
产妇当时已昏迷不醒,不省人事。医生检查后,对营长说,幸好送得快,还可以保住大人的命。
那,孩子呢?营长都要哭出来了。
医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他已经死了。
营长哭了,他哽咽着说,那就赶紧救大人。
手术结束后,人们纷纷围过来,问那医生,孩子呢,孩子呢?
医生只得说,孩子没有保住,但由于赶了时间,大人已经脱离了危险。
大家一听,心里非常难过,那一声孩子的啼哭终于没有响起。他们纷纷低垂了头颅。有的颓然蹲了下去,把头伏在膝盖上,伤心地抽泣起来。
传宗接代是人类天性中的渴望和需要,它不仅仅是一种繁衍。在我们这些荒原垦拓者的眼里,它还蕴含着希望、生存的动力和崭新的开始,以及战胜苦难命运的勇气。
在往回走时,他们用了整整一个晚上。每个人的脚步都沉重得抬不起来,迈不出去。
当其他人听说孩子没有保住时,一个营的四百多人,包括刚分配下来的一百七十名内地遣犯,都伤心地哭了。如果说在策大雅附近的五十人还抑制着自己。使自己不在老乡面前过于悲伤。现在,是在自己“家”里,全家人在这悲伤面前,再无顾忌,荒原上,男人的哭声响成了一片。
这一次生育,使部队意识到,应该在基层设妇产医生。应该有会接生的人。因为和平意味着新生的开始。
所以,我一到轮台不久,营里就推荐我去学医。那天,营长找到我说,营里准备推荐你去师部学习。
我听后,很高兴,连忙问,学什么呀?
喂蚕,好好学习,将来给蚕子看病。
可这戈壁滩上,连一棵桑树都没有,喂什么蚕呢。我认真地说。
现在没有,将来会有的。这个机会很难得,每个营只推荐一个,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学习。
我到了师部医院,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才知道“喂蚕”就是接生。一想起营长把接生说成“喂蚕”,我就忍不住笑了。
之所以把接生叫做“喂蚕”,是因为当时去部队的湖南女兵都还是姑娘,让姑娘去学接生,一般人都不愿意去。营长怕我也不愿意去,在我问他时,他一急就这么说了。也不知他是怎么把二者联系起来的。但这个说法就在南疆一些地方很快传开了,直到现在,还有人说,你快去帮我喂一下蚕,这就表示要你去接生。
其实,我到部队不久,就听说了营长妻子难产的事,我当时就想,自己如有可能,一定要当一名妇产医生,没想到天遂人愿,心里自然高兴。
学了几个月后,我回到了荒原上。我回来那天,人们热烈地欢迎我.虽然我还算不上是一个医生,但大家已尊称我为医生了。他们说,有了汪医生,再不会有初夏那令人伤心的事情发生了。
大家挖了一间地窝子,正式命名它为“戈壁休养所”——当时基层部队还不叫卫生所,都叫休养所,我是所长兼医生和护士。
不久,我就接生了第一个孩子,好像这孩子是专门等着有人接生才要出生的。
产妇是一位女遣犯。
她曾经参加过共产党,但没过多久,又加入了国民党,后供职于情报部门。其丈夫是国民党部队的少将副师长,在与解放军作战中负伤,由于丈夫不愿意去台湾,她也跟随丈夫留在了大陆。不久,丈夫被镇压,她被押解进新疆,上路之时,她已有了孩子。作为阶下囚的她不知该怎么办,不知道孩子生下来会怎么样。她曾从车上往下跳,到了新疆后,又拼命地干体力活,有一次甚至用力捶打自己的肚皮,想让孩子流产,但都没有成功。
对于为不为她接生,只有个别人心里觉得憋气.他们认为,我们革命者的后代还没有生,反革命的后代倒生下来了。其他人则认为,不管怎样,他 (或她)都是这荒原诞生的新生命,应一视同仁。也正因为如此,她被送到了我的地窝子里。
当女人因为分娩发出的痛苦的呻吟声从地窝子里传出时,男人们不约而同地纷纷涌到了地窝子前。
明亮而硕大的一轮满月悬在天上,被那一根孤零零的旗杆挑着。沙丘在明月中泛着柔和的金色之光,由明暗勾勒的弧线显得异常的美,像裸露的女人的胴体,让人心醉。被阳光烤得油亮的戈壁石也一闪一闪地发着光。我那眼地窝子里的马灯发出橘红色的光.与明月和星辰呼应着。月光下的男人看上去像一幅黑白木刻版画。他们有的站着,有的坐着,莫合烟不时地被点燃,吐出的烟雾悠然地飘散到月光里。有一位士兵一直在用竹笛吹奏东北民歌《摇篮曲》。
因为有了我这位妇产医生,大家已没有上次那么紧张。
可能是由于产妇营养太差的原因,她不时昏迷过去。汗水湿透了她的衣服,她的脸色也异常苍白。她似乎没有一点力气生下自己的孩子了。一直折腾到大半夜.才听见了孩子那激动人心的啼哭声。
——这可是这片荒原上第一声孩子的啼哭啊。
我高兴地跑出地窝子,大声宣布道,她生了,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
官兵们听了那消息,激动得双眼潮湿,大家齐声欢呼起来。
在我和官兵们的记忆中,那是最美丽,最神圣的夜晚。因为生命的诞生,那片荒原显得不再死寂,而是充满了生机。当新的一天到来,当太阳从东方升起,我们觉得这荒原的历史真正地开始了。
六十六岁的汪柏样如今已是满头白发,她一直生活在塔里木盆地北缘的这个团场里,当她接下第一个孩子时,整个荒原上也就两千来人,现在人口已增加了十倍,荒原早已变成了绿洲。而经她之手接生的第三代正在茁壮成长。
她和自己的老伴住在早年分给她的平房里.屋前种着瓜果蔬菜.周围是绿色的原野,更远处是戈壁荒漠。
“怎么不搬到城里去住呢?”因为许多人退休后都回到了城里,我提出了这个问题。
“唉,怎么说呢,闻惯了这里的气味,泥土的、庄稼的、树的、野草的,还有我工作了一辈子的产房的气味,城里闻不到这些气味,我不习惯。还有人总希望我去接生,说我接生保险不说,孩子好养,不生病。”她说完就哈哈笑起来。
人们说,她喜欢孩子,她一生最爱唱的歌是《睡吧,小宝贝》。当我请她唱一首歌时,她欣然答应了——
睡吧,小宝贝,快安睡,你的黑妈妈在你身边。梦中会得到许多礼物,糖果糕点啊任你挑选。等你睡了,我就带上你去到天宫,在那天宫百花盛开,万紫千红,黑人小天使快乐无穷……
最后,她告诉我,她在接生第一个孩子时,她就渴望能有一首歌,在她接生时唱给产妇和即将临世的孩子听。后来,她看了墨西哥电影《生的权利》,听了它动人的插曲后,再也难以忘记,她觉得这首歌就是写给那个孩子的,专门写给那个有一个苦难的母亲的孩子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自从采访完她后,每当我一看见孩子,就会哼出下面的歌词:
等你睡着了,我要送你一顶花冠,一串花环,你戴上了它多漂亮,上面有星星和太阳,闪烁着明亮的光……
江莉华:部队成批成批
地向塔里木开进
我们那一批共有一千六百多人,分乘四十辆车,浩浩荡蔼地往新疆开。我当时才十五岁,没见过那么大的戈壁和沙漠。一进入河西走廊,就是在荒凉的地方走。走了一个多月,还是那么荒凉,我就后悔不该来。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过猩猩峡.因为地势险要,土匪活动得十分猖獗。走在最前面的一辆给养车,可能是想走快一点,赶到前面去张罗饭食。不想土匪在路上挖了陷沟,车一头栽进去了。司机和副手受了伤,但并没有死。土匪抓住他们后,在他们身上浇上汽油,活活地烧死了。车上的物资被抢劫一光。我们赶到后,土匪已逃得无影无踪。被烧的司机已叫不出声音,但还在挣扎,那情景真是恐怖极了。
我们的车篷被拉得更严了,手中那当枪的伞也握得更紧了,好像它真能射出子弹似的。
我们到了阿克苏后,正是毛主席号召进疆部队“把战斗的武器保存起来,拿起生产建设的武器”的时候。部队成批成批地向塔里木开进。
我们穿着土黄色的军装,一到了黄色的沙漠里,就分辨不出是人还是沙了。
虽然是军队,但我们到部队后,学习的不是军事技术,而是生产技术,发的不是枪,而是砍土馒;接到的第一道命令不是上战场杀敌,而是到沙漠戈壁开荒。
说句实话,哪儿没有地种呀!为啥要满怀豪情地到塔里木来种地呢?我拿着那把粗大笨重的砍土馒,看着看着,眼泪就出来了。我更加后悔,我在心里说,一旦有机会,我就要回常德去——我家在常德市——回去后继续读书。
但当兵是我自己要来的。那时,胸前有个“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符号,家里又挂“光荣牌”,觉得不但自己光荣,家里也光荣。就和几个同学背了个包袱,也不跟家里人说,就往长沙走。去了后,招兵的一个女军官问道,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江莉华。
多少岁?
十八。我说。因为我很少撒谎,又是跟解放军撒谎,所以,心里特别紧张,那话一说出来,脸就红到了脖子根上。
你这么小,顶多十三四岁。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我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胆子,仍坚持说,我就是十八岁。
她很严肃认真地对我说:“小姑娘,你如果扯了谎,到新疆后是要劳改的。”
我当时不知道劳改是怎么一回事,我只猜测那可能是一件可怕的事,犹豫了一下,就说,劳改就劳改,我不怕。
进了塔里木,看到那无边的沙漠,就把人吓住了。除偶尔可以看到一两丛红柳外,再没有活的东西,一些不时可以看见的枯胡杨树桩,不知死了多少年了,在阳光下泛着白骨一样的光。我当时就想,这样的地方能活人吗?这样的地方除了疯子,谁也不会想着要在这里开田地,种庄稼。
那的确是我当时的真实想法,因为我看到偌大一条塔里木河都被沙漠整得要死不活的,更何况我们这些人呢。
我们进去时正是七月份。塔里木像个大火盆一样,要把人烤成人肉干。有人测量了一下,那里的地表温度竟有七十多度。我们在石板上能把饼子烙到九成熟,所以后来那句“青石板上烙大饼”的歌词决不是夸张。
当时,就一套棉布军装,整天穿在身上,整天都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到最后,结上了一层白白的盐粒,衣服也像是从盐水里捞出来又被晒干的,硬邦邦的,难受得很。沙漠中没有水,洗不成脸,洗不成澡,洗衣服就更不用想了。身上那个酸臭味呀,自己闻着都感到恶心。我们是在水里长大的,哪离得开水呀,成年累月的不洗澡,更是受不了。最后,我们麻着胆子,直接去找领导。找到连长,连长说,这大漠戈壁的,哪有这么讲究,不能有资产阶级情调;找到营长,营长说,连饮用水都困难,哪还能洗脸洗澡呀,努力开荒吧,这荒要一直开到塔里木河边呢,到了那里,就可以每天洗脸洗澡洗衣服啦。因为当时的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