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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唱道:
饿痨是病无药医
一顿祭饭十年饥
鄱阳湖边人情好
半夜歌声唱感激
哦嗬嗬哟——
山神水神土地神
打拱作揖话别离
领头在重重叠叠的鬼影里钻来钻去,满禾场奔跑着追赶魔绳,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小凤子,快下来呀。”
小风子随着魔绳不断转悠,已经无法停下来。她对紧迫不舍的师傅说:“师傅,你快来呀,我要停下来。”
师傅说:“我让它停,它怎么就不停呀。”
小凤子站在高高的魔绳顶上,看着奔跑的师傅就像看一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她尽量放大声音跟师傅说话,生怕他听不见。她说她的父亲刚才一直没有抢到祭饭,正哭着向她要吃的。父亲的父亲在父亲背后哭着,后面还排着一大串,一代比一代辈分高,一代比一代老实本分,全都饿着肚子,山遥水远没法回去,一片哭哭啼啼的声音。这么长的饿鬼队伍,这么伤心的哭泣声,让她惊诧不已。“八百代祖宗不让我停止,要我绐他们送饭送水。我从他们面前经过一次,饿鬼的人数就增加几个……师傅,他们的眼泪快变成河啦……哎呀呀师傅,现在又增加几个啦……”
领头回到锣鼓旁边,从村民刚才送来的大米中抓起一把,伸手在夜空中画圈,一边画一边唱道:
一把大米八百颗
一颗大米煮十锅
一锅吃饱三千代
万代祖宗回老窝
啊嗬嗬哟——
万代祖宗回老窝
领头唱完,趁着魔绳从他面前经过,迎面撒去。群鬼哭泣的声音立即停止,小凤子的祖祖宗宗们津津有味地享用祭饭,不再纠缠这个童稚未开的小后代和她的魔绳。魔绳渐渐下降,小凤子像从天而降的天使,高兴地大叫道:“师傅,我来啦。”喜气洋洋地站在师傅的面前。
师傅将一把大米撒在小凤子头上,唧唧咕咕好像念了几句经文。小凤子等不及他念完,就去找张若雨。她高兴地对张若雨说:“你的糠粑和黄瓜真好吃。”她从头上取下唯一的一枚发夹,是那种一根金属弯成两片的简易发夹,别在张若雨头上,笑盈盈地说:“作个纪念吧,别忘了会爬魔绳的姐姐啊。”
领头将魔绳小心盘起来,收进包里,一副要收摊的样子。小凤子提醒说:“师傅,还没耍猴呢。”
领头说:“不耍了。你去捡几块石头,架起锅来做饭吃,今天要吃个大饱。”
驼背老头拉着领头的手说:“你们全都到我家吃饭去,走。”
领头说:“不啦不啦,刚才我们家乡那么多饿鬼来打搅过了,真是不好意思。”
驼背老头恳切地说:“你们都是杏花的邻居,何必见外。”
所有的饿鬼都退场了,个个饱餐而去,带着少有的满足和欣喜。看戏的村民也渐渐离去,只剩下少数不用动手做饭、只需等着家里人喊他吃饭的人,还在唏嘘感叹,交口议论。有的人帮着戏班子收拾东西。
在演戏和闹鬼的过程中,许多人回家拿了大米送过来,一场戏演下来,竟然收到了两袋米。领头高兴得热泪盈眶,感恩戴德地对村民说:“你们这是舍己为人,我知道这年头谁的肚子都是空空荡荡。”
驼背老头再一次恳切地说:“那些米你们留着别动,今天你们一定要到我家吃饭去,千万别见外。”
他把戏班子请到家里,给他们生火做饭。
淘米的时候,他想也许他们一整天没吃饭呢,于是又加进去一勺米。淘第二遍的时候,他想也许他们两天没有吃饭,于是又加进去一勺米。淘第三遍的时候,他想也许他们三天没有吃饭了,于是又加上一勺米。
这样加了一勺又一勺,最后把陶缸里的米全都倒进锅里,煮了那么一大锅饭,把他自己吓住了,觉得一辈子也吃不完这么多饭。
可是,那些卖杂耍的人们,吃了一碗又一碗,再吃一碗又一碗,那不像人吃饭,那像是朝一口枯井里倒饭,倒进去多少都嫌不够。驼背老头一边看着他们吃,一边悄悄抹眼泪。心里悄悄念叨:可怜的人,被饭折磨成这样,只知道什么是饥不知道什么是饱了。
驼背老头把他们剩下的锅巴饭屑一口气吃完,当他将碗筷放到灶台上时,忽然想起那一袋米竟然一顿吃完了,明天开始就没有饭吃了,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领头以为他想起了女儿,劝解说:“大爷别伤心,我们都是你的孩子,每年都来看你。”
驼背老头双手抹着眼泪,点着头说:“好呀好呀,你们年年都来看我,我给你们煮饭吃。”
作者简介:
摩罗,原名万松生,1961年出生于江西省都昌。现就职于北京某高校。出版了《耻辱者手记》《因幸福而哭泣》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