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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全本100回)作者:兰陵笑笑生-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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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去了。这陈敬济因想起昔日在花园中拾了孟玉楼那根簪子,就要把这根簪子做个证儿,赶上严州去。只说玉楼先与他有了奸,与了他这根簪子,不合又带了许多东西,嫁了李衙内,都是昔日杨戬寄放金银箱笼,应没官之物。〃那李通判一个文官,多大汤水!听见这个利害口声,不怕不叫他儿子双手把老婆奉与我。我那时娶将来家,与冯金宝做一对儿,落得好受用。〃正是:计就月中擒月兔,谋成日里捉金乌。敬济不来到好,此一来,正是:失晓人家逢五道,溟泠饿鬼撞钟馗。有诗为证:
          赶到严州访玉人,人心难忖似石沉。
          侯门一旦深似海,从此萧郎落陷坑。
        一日,陈敬济打点他娘箱中,寻出一千两金银,留下一百两与冯金宝家中盘缠,把陈定复叫进来看家,并门前铺子发卖零碎布匹。他与杨大郎又带了家人陈安,押着九百两银子,从八月中秋起身,前往湖州贩了半船丝绵绸绢,来到清江浦马头上,湾泊住了船只,投在个店主人陈二店内。交陈二杀鸡取酒,与杨大郎共饮。饮酒中间,和杨大郎说:〃伙计,你暂且看守船上货物,在二郎店内略住数日。等我和陈安拿些人事礼物,往浙江严州府,看看家姐嫁在府中。多不上五日,少只三日就来。〃杨大郎道:〃哥去只顾去。兄弟情愿店中等候。哥到日,一同起身。〃 
        这陈敬济千不合万不合和陈安身边带了些银两、人事礼物,有日取路径到严州府。进入城内,投在寺中安下。打听李通判到任一个月,家小船只才到三日。这陈敬济不敢怠慢,买了四盘礼物,四匹纻丝尺头,陈安押着。他便拣选衣帽齐整,眉目光鲜,径到府衙前,与门吏作揖道:〃烦报一声,说我是通判老爹衙内新娶娘子的亲,孟二舅来探望。〃这门吏听了,不敢怠慢,随即禀报进去。衙内正在书房中看书,听见是妇人兄弟,令左右先把礼物抬进来,一面忙整衣冠,道:〃有请。〃把陈敬济请入府衙厅上叙礼,分宾主坐下,说道:〃前日做亲之时,怎的不会二舅?〃敬济道:〃在下因在川广贩货,一年方回。不知家姐嫁与府上,有失亲近。今日敬备薄礼,来看看家姐。〃李衙内道:〃一向不知,失礼,恕罪,恕罪。〃须臾,茶汤已罢,衙内令左右:〃把礼贴并礼物取进去,对你娘说,二舅来了。〃孟玉楼正在房中坐的,只听小门子进来,报说:〃孟二舅来了。〃玉楼道:〃再有那个舅舅,莫不是我二哥孟锐来家了,千山万水来看我?〃只见伴当拿进礼物和贴儿来,上面写着:〃眷生孟锐〃,就知是他兄弟,一面道:〃有请。〃令兰香收拾后堂干净。
        玉楼装点打扮,俟候出见。只见衙内让直来,玉楼在帘内观看,可霎作怪,不是他兄弟,却是陈姐夫。〃他来做甚么?等我出去,见他怎的说话?常言,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乡中水。虽然不是我兄弟,也是我女婿人家。〃一面整妆出来拜见。那敬济说道:〃一向不知姐姐嫁在这里,没曾看得……〃才说得这句,不想门子来请衙内,外边有客来了。这衙内分付玉楼款待二舅,就出去待客去了。玉楼见敬济磕下头去,连忙还礼,说道:〃姐夫免礼,那阵风儿刮你到此?〃叙毕礼数,上坐,叫兰香看茶出来。吃了茶,彼此叙了些家常话儿,玉楼因问:〃大姐好么?〃敬济就把从前西门庆家中出来,并讨箱笼的一节话告诉玉楼。玉楼又把清明节上坟,在永福寺遇见春梅,在金莲坟上烧纸的话告诉他。又说:〃我那时在家中,也常劝你大娘,疼女儿就疼女婿,亲姐夫,不曾养活了外人。他听信小人言语,把姐夫打发出来。落后姐夫讨箱子,我就不知道。〃敬济道:〃不瞒你老人家说,我与六姐相交,谁人不知?生生吃他听奴才言语,把他打发出去,才吃武松杀了。他若在家,那武松有七个头八个胆,敢往你家来杀他?我这仇恨,结的有海来深。六姐死在阴司里,也不饶他。〃玉楼道:〃姐夫也罢,丢开手的事,自古冤仇只可解,不可结。〃 
        说话中间,丫鬟放下桌儿,摆下酒来,杯盘肴品,堆满春台。玉楼斟上一杯酒,双手递与敬济说:〃姐夫远路风尘,无可破费,且请一杯儿水酒。〃这敬济用手接了,唱了喏,也斟一杯回奉妇人,叙礼坐下,因见妇人〃姐夫长,姐夫短〃叫他,口中不言,心内暗道:〃这淫妇怎的不认犯,只叫我姐夫?等我慢慢的探他。〃当下酒过三巡,肴添五道,无人在跟前,先丢几句邪言说入去,道:〃我兄弟思想姐姐,如渴思浆,如热思凉,想当初在丈人家,怎的在一处下棋抹牌,同坐双双,似背盖一般。谁承望今日各自分散,你东我西。〃玉楼笑道:〃姐夫好说。自古清者清而浑者浑,久而自见。〃这敬济笑嘻嘻向袖中取出一包双人儿的香茶,递与妇人,说:〃姐姐,你若有情,可怜见兄弟,吃我这个香茶儿。〃说着,就连忙跪下。那妇人登时一点红从耳畔起,把脸飞红了,一手把香茶包儿掠在地下,说道:〃好不识人敬重!奴好意递酒与你吃,到戏弄我起来。〃就撇了酒席往房里去了。敬济见他不理,一面拾起香茶来,就发话道:〃我好意来看你,你到变了卦儿。你敢说你嫁了通判儿子好汉子,不采我了。你当初在西门庆家做第三个小老婆,没曾和我两个有首尾?〃因向袖中取出旧时那根金头银簪子,拿在手内说:〃这个是谁人的?你既不和我有奸,这根簪儿怎落在我手里?上面还刻着玉楼名字。你和大老婆串同了,把我家寄放的八箱子金银细软、玉带宝石东西,都是当朝杨戬寄放应没官之物,都带来嫁了汉子。我教你不要慌,到八字八(金夏)儿上和你答话!〃 
        玉楼见他发话,拿的簪子委是他头上戴的金头莲瓣簪儿:〃昔日在花园中不见,怎的落在这短命手里?〃恐怕嚷的家下人知道,须臾变作笑吟吟脸儿,走将出来,一把手拉敬济,说道:〃好阻夫,奴斗你耍子,如何就恼起来。〃因观看左右无人,悄悄说:〃你既有心,奴亦有意。〃两个不由分说,搂着就亲嘴。这陈敬济把舌头似蛇吐信子一般,就舒到他口里交他咂,说道:〃你叫我声亲亲的丈夫,才算你有我之心。〃妇人道:〃且禁声,只怕有人听见。〃敬济悄悄向他说:〃我如今治了半船货,在清江浦等候。你若肯下顾时,如此这般,到晚夕假扮门子,私走出来,跟我上船家去,成其夫妇,有何不可?他一个文职官,怕是非,莫不敢来抓寻你不成?〃妇人道:〃既然如此,也罢。〃约会下:〃你今晚在府墙后等着,奴有一包金银细软,打墙上系过去,与你接了,然后奴才扮做门子,打门里出来,跟你上船去罢。〃看官听说,正是佳人有意,那怕粉墙高万丈;红粉无情,总然共坐隔千山。当时孟玉楼若嫁得个痴蠢之人,不如敬济,敬济便下得这个锹镢着;如今嫁这李衙内,有前程,又且人物风流,青春年少,恩情美满,他又勾你做甚?休说平日又无连手。这个郎君也是合当倒运,就吐实话,泄机与他,倒吃婆娘哄赚了。正是:
          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难保不怀毒。
        当下二人会下话,这敬济吃了几杯酒,告辞回去。李衙内连忙送出府门,陈安跟随而去。衙内便问妇人:〃你兄弟住那里下处?我明日回拜他去,送些嗄程与他。〃妇人便说:〃那里是我兄弟,他是西门庆家女婿,如此这般,来勾搭要拐我出去。奴已约下他,今晚三更在后墙相等。咱不如将计就计,把他当贼拿下,除其后患如何?〃衙内道:〃叵耐这厮无端,自古无毒不丈夫,不是我去寻他,他自来送死。〃一面走出外边,叫过左右伴当,心腹快手,如此这般预备去了。  这陈敬济不知机变,至半夜三更,果然带领家人陈安,来府衙后墙下,以咳嗽为号,只听墙内玉楼声音,打墙上掠过一条索子去,那边系过一大包银子。原来是库内拿的二百两赃罚银子。这敬济才待教陈安拿着走,忽听一阵梆子响,黑影里闪出四五条汉,叫声:〃有贼了!〃登时把敬济连陈安都绑了,禀知李通判,分付:〃都且押送牢里去,明日问理。〃 
        原来严州府正堂知府姓徐,名唤徐(山封),系陕西临洮府人氏,庚戌进士,极是个清廉刚正之人。次早升堂,左右排两行官吏,这李通判上去,画了公座,库子呈禀贼情事,带陈敬济上去,说:〃昨夜至一更时分,有先不知名今知名贼人二名:陈敬济、陈安,锹开库门锁钥,偷出赃银二百两,越墙而过,致被捉获,来见老爷。〃徐知府喝令:〃带上来!〃把陈敬济并陈安揪采驱拥至当厅跪下。知府见敬济年少清俊,便问:〃这厮是那里人氏?因何来我这府衙公廨,夜晚做贼,偷盗官库赃银,有何理说?〃那陈敬济只顾磕头声冤。徐知府道:〃你做贼如何声冤?〃李通判在旁欠身便道:〃老先生不必问他,眼见得赃证明白,何不回刑起来。〃徐知府即令左右:〃拿下去打二十板。〃李通判道:〃人是苦虫,不打不成。不然,这贼便要展转。〃当下两边皂隶,把敬济、陈安拖番,大板打将下来。这陈敬济口内只骂:〃谁知淫妇孟三儿陷我至此,冤哉!苦哉!〃这徐知府终是黄堂出身官人,听见这一声,必有缘故,才打到十板上,喝令:〃住了,且收下监去,明日再问。〃李通判道:〃老先生不该发落他,常言'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从容他一夜不打紧,就翻异口词。〃徐知府道:〃无妨,吾自有主意。〃当下狱卒把敬济、陈安押送监中去讫。
        这徐知府心中有些疑忌,即唤左右心腹近前,如此这般,下监中探听敬济所犯来历,即便回报。这干事人假扮作犯人,和敬济晚间在一(木匣)上睡,问其所以:〃我看哥哥青春年少,不是做贼的,今日落在此,打屈官司。〃敬济便说:〃一言难尽,小人本是清河县西门庆女婿,这李通判儿子新娶的妇人孟氏,是俺丈人的小,旧与我有奸的。今带过我家老爷杨戬寄放十箱金银宝玩之物来他家,我来此间问他索讨,反被他如此这般欺负,把我当贼拿了。苦打成招,不得见其天日,是好苦也!〃这人听了,走来退厅告报徐知府。知府道:〃如何?我说这人声冤叫孟氏,必有缘故。〃 
        到次日升堂,官吏两旁侍立。这徐知府把陈敬济、陈安提上来,摘了口词,取了张无事的供状,喝令释放。李通判在旁不知,还再三说:〃老先生,这厮贼情既的,不可放他。〃反被徐知府对佐贰官尽力数说了李通判一顿,说:〃我居本府正官,与朝廷干事,不该与你家官报私仇,诬陷平人作贼。你家儿子娶了他丈人西门庆妾孟氏,带了许多东西,应没官赃物,金银箱笼来。他是西门庆女婿,径来索讨前物,你如何假捏贼情,拿他入罪,教我替你家出力?做官养儿养女,也要长大,若是如此,公道何堪?〃当厅把李通判数说的满面羞惭,垂首丧气而不敢言。陈敬济与陈安便释放出去了。良久,徐知府退堂。
        这李通判回到本宅,心中十分焦燥。便对夫人大嚷大叫道:〃养的好不肖子,今日吃徐知府当堂对众同僚官吏,尽力数落了我一顿,可不气杀我也!〃夫人慌了,便道:〃甚么事?〃李通判即把儿子叫到跟前,喝令左右:〃拿大板子来,气杀我也!〃说道:〃你拿得好贼,他是西门庆女婿。因这妇人带了许多妆奁、金银箱笼来,他口口声声称是当朝逆犯杨戬寄放应没官之物,来问你要。说你假盗出库中官银,当贼情拿他。我通一字不知,反被正堂徐知府对众数说了我这一顿。此是我头一日官未做,你照顾我的。我要你这不肖子何用?〃即令左右雨点般大板子打将下来。可怜打得这李衙内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夫人见打得不像模样,在旁哭泣劝解。孟玉楼立在后厅角门首,掩泪潜听。当下打了三十大板,李通判分付左右:〃押着衙内,即时与我把妇人打发出门,令他任意改嫁,免惹是非,全我名节。〃那李衙内心中怎生舍得离异,只顾在父母跟前啼哭哀告:〃宁把儿子打死爹爹跟前,并舍不的妇人。〃李通判把衙内用铁索墩锁在后堂,不放出去,只要囚禁死他。夫人哭道:〃相公,你做官一场,年纪五十余岁,也只落得这点骨血。不争为这妇人,你囚死他,往后你年老休官,倚靠何人?〃李通判道:〃不然,他在这里,须带累我受人气。〃夫人道:〃你不容他在此,打发他两口儿回原籍真定府家去便了。〃通判依听夫人之言,放了衙内,限三日就起身,打点车辆,同妇人归枣强县里攻书去了。
        却表陈敬济与陈安出离严州府,到寺中取了行李,径往清江浦陈二店中来寻杨大郎。陈二说:〃他三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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