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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言官的奏疏和折子,通政司都已呈交司礼监,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都察院左都御史吕光明出列说道。
二百六十八
“谭尚书在的时候。也曾多次和朕提及陈璘,说论起水战,此人当世第一。”
吕光明出列的时候,万历皇帝却偏头和张居正说道,把人直接晾在了那里,天子问询,臣下等待也是应该的。
张居正侧身点头说道:
“回禀陛下,谭子理也和臣谈及此人,不过倭寇已经平定,闽粤海匪也不敢为祸内陆,水师不过做个防范,用处不大,且陈璘在陆上也是良将,剿灭苗乱之时多有功劳,也算人尽其才。”
万历皇帝琢磨了琢磨,神色严肃的说道:
“陆上是朕的疆土,海上难道不是了?那些红毛生番用诡计在广东得了澳门租住,朕每想起就觉得不舒服,虽说定了契约,可也不能让他们在大明的疆土上逍遥,张先生。内阁和兵部议一议,让陈璘把广东的水师管起来。”
张居正沉吟了下,转身看张四维一眼,躬身说道:
“臣接旨,不过有一事陛下慎之,陆上方是社稷根本,海上微末小节,三保太监出洋那等消耗民财的举动,万万不能再做了!”
这个说法倒是文渊阁中诸位大臣都很赞同,众人都是齐齐出列跪在地上说道:
“请陛下慎思!”
万历皇帝没想到自己的说法居然激起这样的反应,迟疑了迟疑,还是开口说道:
“朕在虎,朕曾听过,海上亦有无尽财富,南直隶和闽浙海商各个富甲一方”
这话一说出口,满屋子一静,大臣们彼此交换了下眼神,冯保和张诚两个人也交换了下眼神,张诚手攥紧了几下,从侧边走出来,跪在地上磕头说道:
“万岁爷,奴婢万死,昨日为了让万岁爷您开心,寻了几本讲故事的话本给您,那上面的事情都是编的,做不得真,误了万岁爷。奴婢万死,奴婢万死!”
万历一愣,白净的圆脸迅速涨红,张诚已经是咚咚的磕起头来,万历皇帝脸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张居正,发现张居正盯着自己微微摇头。
万历皇帝脸上的涨红缓缓消去,静了会才开口说道:
“也不关张伴伴的事,倒是寡人轻信了,起来吧,诸位爱卿也都起身吧!”
一名宦官用话本给皇帝看,并且让皇帝信以为真,还把这信以为真的话语拿到朝会上来讲,这不知道是多大的罪过,朝中文臣早该义愤填膺的求皇帝用刑问罪了,不过这次众人都沉默的很。
张诚这等老于世故的太监,嘴里刚才自承了滔天的罪名,起身后却也跟个没事人一般,回到了冯保的身边。
又那眼尖的还能看到冯保对张诚微微点头,屋中大臣们也都跟个没事人一样各自回归原位。
都察院左都御史吕光明方才等于是被晾在了那里,不过这也是老于世故的,丝毫不觉的如何。等文渊阁中安静下来之后,又是出列道:
“陛下,都察院、翰林院、国子监等处的言官们的奏疏这几日都已经递到了通政司,不知道陛下圣意如何?”
万历皇帝脸上的笑意早就消失不见,冷冰冰的说道:
“不知道吕爱卿为何如此的确定,你怎么知道这些奏疏没有被司礼监打回去,朕一定看到了呢?”
吕光明神色一窒,奏疏按照规矩是要递到通政司,然后通政司转给司礼监,经过审核之后才会到皇帝手中,很多时候不重要的奏折司礼监直接批复,对宦官不利的奏折直接就被打了回去,天子根本就不知道。
都御史吕光明此次却好像能知道这些奏疏都到了天子手中,开口直接询问,却被万历皇帝抓住了话柄。
“陛下,吕大人本就是总领监察言官,有此一问也是职分所在,些许口误,陛下宽宏大量,放过就是了!”
吕光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跪下认罪的窘迫时候,张居正淡然的给他解了围,这句话说完,万历皇帝才不再追问,带着些怨气的说道:
“寡人那一日不收到奏疏,天知道吕大人说什么!?”
“吕大人,言官们上疏时大多于上司商议,吕大人身为监察言官的总领,自然知道的最多,直言便是!”
张居正又是说道。吕光明这才稍微整理了下,朗声开口说道:
“天津卫城,乃是漕运枢纽,粮秣辎重汇集之地,第一等的重镇,朝廷在天津设置官署就为了严惩不法,督促转运输送,天津设锦衣卫千户所,也是为了此等职责,如今天津锦衣卫千户王通却肆意妄为,横行不法。”
听到这“王通”这名字之后,文渊阁中的官员有几个直接低下了头,还有的口鼻观心做沉思状,却向后缩了几步。
“王通驱使锦衣卫兵卒,横行城内,向各家商铺民户强行摊派平安牌子,勒索银钱,更当街杀害良民,天津城内百姓多有逃亡他处者,更在前些日子领兵入城,将良民百姓强行驱逐出城,众人慑于威势,敢怒不敢言。”
吕光明朗声说完。边上右都御史沈秉风也出列说道:
“天津卫城乃是军国重地,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王通所作所为,贪墨腐坏触犯律法不说,在天津此处败坏朝廷声誉,烦扰漕运大事,这才是关系大明的要害,臣请陛下下旨将王通绳之于法,并治锦衣卫都指挥使刘守有失察之罪!”
万历皇帝坐在那里看了看分列两边的大臣,他在这些人老成精的大佬脸上看不出什么,个个都是老神在在的模样。
万历皇帝向后靠了靠。本来已经带了几分冷意的面孔上渐渐浮现出笑意,群臣尽管各自端正站立,可每个人都在观察皇帝的表情。
这突然浮现的笑意居然也给人一种莫测高深的感觉,众人都觉得有些古怪,万历皇帝开口说道:
“吕爱卿和沈爱卿可还有什么别的奏报吗?”
一直没有出声的大学士、户部尚书马自强沉吟着奏报说道:
“陛下,户部转运司这几日也有信给臣下,说是王千户在天津似乎对运河上的水手劳力特别敌视,很是针对,陛下,运河上的漕船转运不能出一点的差错,要不然京畿之地粮米供应不上,怕是立刻要出大事!”
万历皇帝脸上的笑意淡淡,朗声说道:
“大伴,把东厂的奏报和那些书信拿过来!”
冯保连忙把面前的几叠文报搬到了万历皇帝的面前,屋中知道内情的几个人都盯着冯保,天津监粮宦官万稻肯定也写了,冯保为何却不提及,有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说话,肯定更有力量才是。
“诸位爱卿,可曾听过船头香的名目?”
万历皇帝拿起一张文卷,悠然的问道,屋中诸人都是一愣,张居正本来正在用手捋胡须,听到之后却转头望了望屋中诸人,文臣们脸上都有错愕的表情,倒是冯保在后面轻声细气的说道:
“船头香是运河码头上的劳力和船上的船工烧香结社。”
冯保掌着东厂,这些消息自然明白,万历皇帝继续说道:
“人一多了,胆子就大,这船头香倚仗人多势众,居然在城内强迫商家烧香,这香都是要缴纳银两,民不聊生,叫苦不迭,冯大伴,这可是实情?”
“回万岁爷的话,的确如此。”
“王通不畏风险。扫清恶行,他那当街格杀,也不过是救下了被船头香逼迫的苦主,听说还有什么强抢民女,逼人破家的罪行,冯大伴,这些事,东厂的呈报上都有吧!”
“回万岁爷的话,都有的,苦主画押的口供也都送过来了,还有些船头香其他恶行的举动。”
冯保在那里沉声回答,脸上带着些无奈的神情,不过回答的却不慢,万历皇帝笑着把文卷放回书案上,柔声问道:
“诸位爱卿,天津城内船头香横行不法这么久,天津卫的文武官员竟无一人呈报,冯大伴,张伴伴,司礼监收纳通政司的奏疏,是不是都打回去了,寡人看不到呢?”
司礼监阻碍言路,蒙蔽圣听,这样的罪过即便是权倾朝野的冯保也承担不起,冯保转头看了看身侧的张诚和其余几名随堂太监,众人都是神色肯定的摇头,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朗声说道:
“回万岁爷的话,自奴婢入司礼监以来从未接到这样的呈报,派驻天津的东厂暗桩倒是在常情中提及,但照规矩,这等事归档即可,不必呈送圣上。”
万历边听边点头,等冯保说完,万历转向站在那边的吕光明和沈秉风,淡然道:
“船头香横行不法这么久,天津文武官员不曾有一封呈报,为何锦衣卫千户王通动手惩治,言官却立刻有人弹劾,这其中又有什么勾连呢?”
左都御史和右都御史两人对视一眼,都是跪了下来,屋中诸人神色都是不太自然,万历皇帝靠在椅背上,语气变得有些森然,开口道:
“天津兵备道、分守天津参将、河间府清军同知,无人参劾他们失察之罪,为何一个惩治恶徒出手做事的,却被弹劾,都察院就是这般监察吗!!?”
夏日溽热,文渊阁此时却突然冷了下来。
二百六十九
看着两位都御史跪在地上。两侧站着的大学士和各部尚书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反倒是看向了坐在当中的皇帝和边上的张居正。
内阁首辅张居正神色同样是淡然,只扫视了众人一圈,目光在大学士,户部尚书马自强的身上停了下。
户部尚书马自强低头一会,出列打破了这令人不安的尴尬,他跪下禀报说道:
“陛下,船头香这个名目,微臣确实没听过,但说到这船工劳力结社之事,微臣却早有耳闻。”
看着万历和张居正都没有出声,马自强又是继续说道:
“从前户部各司最头疼的就是天津的粮食装卸,京师到天津,每逢河道清淤或天气干旱时候,船只通行就会不畅,漕船不能等待,只能卸下,装卸粮食货物,壮丁劳力不是日常所需,每有需要,则要调派聚集。经常耽误事情,民间的船东船伙为了这运输顺畅,不在这上面耽误时间,私下结社,应该就是这船头香了,微臣也知道,这私人结社容易祸乱,可结社之后,河上岸上,征集民夫省了很多力气,船只也没有被耽误过行程,这是官民两便的好事,所以才留存了下来。”
边上的兵部尚书张四维也上前跪下说道:
“陛下,臣这边也有耳闻,蓟镇总兵官戚继光、分守天津参将李大猛都曾说过,天津粮食转运迅捷,从未耽误军需支用,也是仰仗运河上的那些民夫劳力,天津的民夫劳力做事齐心不乱,最为有力,想来也是这结社之功了!”
有两人出头,同为内阁大学士的吏部尚书李幼滋也出列奏道:
“陛下,民夫船工众多,疏于管教,其中有不法之徒趁机作恶也是难免,可听几位大人所讲,这船头香于漕运有大功。这漕运乃是国家的命脉所在,有不法之徒作恶,派有司严加管教就是,万不能因噎废食坏了大事。”
说了这么多,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了张居正,张居正躬身奏报道:
“陛下,漕运不可轻忽,民间结社有利于漕政,这是大善,有一二不法之徒,此乃小恶,若以小恶废大善,非明智之举,若这船头香真的有什么阴谋对官府朝廷不利,东厂和锦衣卫都会有呈报送上,如今却没什么消息送上,想必真如各位大人所言,不过是小节不修而已,大处还是好的,陛下以为如何?”
万历皇帝脸上露出了笑容,点头说道:
“阁老和诸位大人考虑的周全。派有司整饬船头香的事情,朕以为朝廷就不必再派出别的官员,锦衣卫千户王通既然已经着手此事,不如就让他继续做下去,内阁那边和兵部,锦衣亲军一起议下,然后报司礼监这边下旨吧!”
本以为是言官们攻讦,大臣们借势发力收拾王通,却没想到万历皇帝这边早有准备,各位大臣对这船头香没什么印象,更不知道好坏,但既然把王通定在了坏的那一面,那与其对立的船头香必然是好的。
但天子的位置高高在上,轻巧发力,下面的人可要做许多的准备才能对付,屋中已经有人心中牢记,这小皇帝在朝堂之中从不争什么,首辅和各位大学士所达成的政令也都是附和,但凡是说到这王通的,则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主事的是张阁老和冯公公,这是没差,可这天下还是朱家的,将来如何谁知道,何苦去触犯这个霉头。
其他人缩了,内阁几位大学士不得不说,跪在那里的两位都御史却是坐蜡,要是按照圣上如此吩咐,两人这官也没法做下去了,旁人可以松手。他们却不行。
“陛下,言官所讲或有偏听偏信之处,可这王通行为有亏,贪墨腐坏却也是实情,臣恳请陛下严查!!”
万历皇帝眉头皱了皱,盯着刚才说话的吕光明,这位都御史又是磕头在地,万历皇帝也知道这屋中的官员都是听谁的,他直接看向张居正。
不过让他奇怪的是,内阁首辅张居正似乎有些走神,眼神正看向别处,张居正的精神极为专注,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