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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海商都不是什么良善百姓,他们出海带着的人手中颇有勇悍亡命,七艘船这么多人,还被海盗吃下来,这海盗也不是寻常盗伙。
“你们贩运什么货物?”
问到这个,梁道成犹豫了下,开口说道:
“小人贩运的是棉布”
梁道成是苏州府嘉定人,去相邻的松江府贩运棉布来北地贩卖,松江织造的棉布物美价廉,走海路贩运到北边来,京师和府城的人都愿意穿这松江棉布,而不愿意用本地土布,倒也有利润,不过实在是微薄。
不过,梁道成的回答也都是中规中矩,看不出什么问题,王通点点头,等自己和谭将那边安排盘问的人对一下,就可以赔付了。
这仓库边上的木屋却是敞着窗,王通能看到外面,瞥了眼却看到梁道成那艘船的桅杆上挂着一面黑旗,黑旗上有三道白色横纹,开口疑惑的问道:
“你买了三水王的旗子?怎么还会遇劫?”
五百三十七
王通问出这个问题后,梁道成愣了下,随即跪在地上又是嚎啕大哭,扯着嗓子说道:
“小人也以为买了这旗子,就可以通行无忧,可谁知道这样”
在这个时代,整个东方的海面上最大的武装力量就是海盗,来自大明的海盗。
自正德末年开始兴起之后,大明的海盗兴盛起来,不断的混乱,互相吞并,也开始出现稳定的局面。
单单是抢掠,那是杀鸡取卵,对海盗们也没什么好处,所以在隆庆年开海之后,海上就出现了这么一个规矩,行走海上的海商都要向海盗们买旗子,用一千两到几千两的价钱买下旗子后挂在船上,然后在这一年内可以在海面上通行无忧。
这等于是在海上设卡收税,海盗势大,商人们为保平安不得不如此,这卖旗的收入稳定而巨大,让海盗们的势力不断的膨胀。
不过从另外一个方面说,这个也的确保证了海上贸易的局面平静,海盗们也很尽心尽力的保持这个局面。
以王通知道的消息,吕宋的佛朗机(西班牙)的武装商船曾经顺手劫掠了几艘大明的商船,然后海盗们在满剌加那边追上了这艘武装商船,船上的佛郎机人全部被杀,货物被掠夺,然后这船就在吕宋港口外的海上被点火焚烧,给了南洋的白人极大的震骇。
更不用提倭国曾有大名派人假扮海盗,事发之后反倒被大明的海盗攻入领地,大肆劫掠,最后还是依靠“堺镇”的倭国大商人说和调停才算结束。
毫不留情的惩治和报复,让人再也不敢触碰大明海盗的权威。
每次想起这件事,王通心中颇为别扭,大明的海上权威居然还要靠海盗们来维持,不过却也相信海盗们的威慑有效。
这就是奇怪处了,梁道成挂着三水王的旗子,居然还被海盗劫了,按照王通的了解,如今海上势力最大的就是这沈枉,到底谁这么大的胆子。
而且梁道成三百多人,七艘船,看方才那几十人的模样,里面能拿刀上阵的恐怕不少,能吃下这样一支船队,肯定也不是什么零星出来打劫的小鱼虾。
这样胆大妄为的人,丢给三水王沈枉处置,看着梁道成言辞闪烁,偶有愣住停顿的迹象,难不成是骗保。
保险行是新鲜事,但规则不难琢磨,骗保也不是什么高深技俩,王通心中也知道。
如果梁道成真的有六艘船被劫,死了二百人,这五万两赔付还真不算多,可如果就这么一艘船过来,几个人砍掉手脚,这五万两赚的就大了。
“你且安心住下,你在保险行入了保,签了契约,只要是合规矩,肯定会一分不少的给你,不过也急不得,数目不小,总要查的。”
自从王通问出问题后,梁道成就一直在那里扯着嗓子哭,倒也是情真意切,看不出什么假来,听到王通这么说,也就是不断磕头谢大老爷了。
海河巡检汤山手下颇有几十个海盗出身的差役,过去询问几句话就能问出真假,王通回到宅子的时候,消息也被送了过来。
的确是七艘船,拉着松江府的棉布,从南边出发来天津卫,半路遇到了海盗,苦斗一番这才脱身。
而且这边问出的东西还有蹊跷处,比如说海盗们也是挂着白横纹的黑旗,而且靠船的时候说是验证旗帜,结果就是厮杀了起来,海盗们足足有十二艘船,船上的人都颇勇悍,在船上呼喝,似乎就是福建广东那边的口音。
这个线索非但没有让事情明白,反倒更加糊涂了,十二艘船,福建广东那边的口音,这样的规模还挂着三道白横纹的黑旗,这样的盗伙,除了三水王的属下,谁敢这么做。
王通在那里琢磨,忽听到外面有人通报,高声说道:
“大人,鲁海商行的王管事到了!”
听到这通报,王通猛地拍了下桌子,吓得边上的杨思尘一惊,王通站起沉声说道:
“就是三水王这边做的!!”
方才想的左了,苦思海上到底有什么胆大包天之辈敢触碰三水王的权威,可三水王沈枉是海盗,海盗是做什么的,说到底,这海盗就是在海上抢掠的,这么大的势力,这么猖獗的行事,不是三水王的手下,谁又敢这么做!
想出结果,王通心中却凛然,天津卫今日的兴盛和三水王沈枉有很大的关系,如果没有和海盗们达成的协议,让他们在天津卫也有发财的机会,海上商路被海盗们不停抢劫的话,商人们为了稳妥和安全,还是会选择运河水路。
是什么让这海盗们开始抢掠天津卫,海上抢掠的利益难道比得上天津卫这日久天长的繁荣,海盗们在这边也有生意,这里对他们来说,可是下金蛋的鹅。
翻来覆去想了会,王通理了理衣衫,还是到正厅那边见客。
鲁海商行那边的头面人物,除了几个做生意的白净之外,其余的都是黝黑显老的汉子,这模样都是海上人出身,经历过风浪的,说白了也就海盗头目。
这位王管事也是这打扮,粗手大脚,脸色黝黑,皱纹好似刀刻一般,看着好像是五十岁以上,身后跟着两人虽然也是差不多模样,却精壮了许多。
一见王通进来,三个人都是恭恭敬敬跪下磕头见礼,王通示意他们坐下之后,又是恭谨道谢,一切都是规规矩矩。
王通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
“有南直隶过来的船队被劫了,这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你们沈老板在海上是个什么地位,大家都知道,鲁海商行在保险行中股金不少,赔付出去银子,你们家也是受损,放在这里生息赚钱多好!?”
毕竟是官面上文章,有些话不好说的太直白,这么点出来,大家都是心中有数就好,却没想到那位王管事瓮声瓮气说道:
“大老爷的话,我们家大当家的早就想到了,早就有给大老爷的回话,大老爷不是在天津卫北边造船,自己手里又有番鬼的大船,若是遇到海盗什么的,率兵前去剿灭就是,保险行既然立了规矩,那该赔的就赔,鲁海商行也是做生意的,这个规矩还是明白。”
屋中几名军将的脸上都是露出怒意,王通脸色一冷,随即却笑着说道:
“既然如此,那保险行就按照规矩支给了。”
话说到这里,自然没办法进行下去,说完“由老爷做主“后,鲁海商行的三个人磕头告辞。
“大人,让属下派人去把鲁海商行的人都抓了,一帮贼人,得了大人恩德才在这边落地,反倒这般猖狂,真真不知道好歹!”
孙大海出声喊道,边上的谭将也沉声说道:
“老爷,这等贼人你退一步,他们就进三步,愈是纵容,气焰就愈是猖狂,还是要有所惩戒才好。”
王通坐在那里缓缓摇头,开口说道:
“怎么去教训,咱们手中一共才多少船,若是两家撕破脸,三水王那边放手抢掠,天津卫的海路,立刻断绝,那还会有人来,不过,有桩事却奇怪,收过路的银钱,再在天津卫这边做生意,赚的可比这抢掠多,还是个长久的买卖,为何这般短视”
“张百户到了!”
外面有卫兵通报,张世强如今虽然是运河上的巡检,可他本职却是锦衣卫的百户,称呼上都是叫这个。
进了屋来,张世强看王通点头,上前禀报说道:
“方才那老王说了来龙去脉,沈枉知道咱们这边造船,所以才发出那些话来,不过买了旗收了钱的船他们是不会碰的”
这老王就是方才来过的那位王管事,这位王管事年纪大了,子女都在天津卫安置,不想在海上走,自然要讨好官府,一来二去,却成了锦衣卫在鲁海商行的眼线,明面上自然要做的周全,私下里却是知无不言。
海盗们对天津卫自己造船当然不喜,奈何鲁海商行生意做的极大,海盗们劫掠不如运货来天津卫和倭国之间贩卖,大笔的银子进帐,而且因为天津卫兴旺,南北来往的船只增加,还有不少人造船下海,这都是给海盗们增加了大笔的过路银子。
可大笔的银子入账落袋,是沈枉等一干头目,下面的人得不到什么实惠,这却有矛盾出现,当年顾老虎领几千海盗夜袭,也就是这原因。
现如今也是如此,闹的越发厉害,沈枉等一干人也压不下,只好给了个说法,几条各处去往天津卫的航线不能碰,在这之外的,就随意动手了。
说到这里,王通却有些糊涂,既然不能碰,这梁道成的船队为何被劫了,他凝神一想,开口说道:
“去吩咐汤山再去盘问,梁道成来天津卫之前是去往何处,倒是没想到这一桩”
顿了顿,王通摇头缓声说道:
“无论如何,沈枉这边是个大祸害!!”
五百三十八
和沈枉以经济同盟的形式达成了和平之后,王通并没有放松,他在海边设立炮台,准备造大船,都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当日顾老虎率领几千海盗来袭,这顾老虎不过是沈枉手下一个头目而已,沈枉手中有什么样的力量可想而知。
这样一股力量在海上,而天津卫又是个海港,更别提天津卫的繁荣和开海有莫大的关系,不得不防,不能不防。
现在双方有共同的利益所以还保持着和平,可将来的事情谁也不敢说,王通这边积极做着准备,沈枉既然能知道城北那么僻静地方的船厂,说明也是心有提防。
更麻烦的是,三水王沈枉对属下的控制似乎并不那么有效,先有顾老虎领兵夜袭,现下又有了这件事,天知道今后会不会再有什么人再约束不住。而且这约束不住,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天津卫目前能出战的船只有四条,一条是那个飞鹿号,另外三条是缴获海盗们的船,飞鹿号的确威力强大,可双拳难敌四手,当年广东水师提督陈璘还不是用这个法子在澳门将飞鹿号俘虏到了天津卫。
四条船,且没什么经验丰富的水战官兵,如何与沈枉那边上千条船,万余海盗对抗,不能轻举妄动。
王通脸色不好看,在书房中沉思,旁人也不敢打搅。
距离晚饭一个时辰左右,听到外面打更的声响,汤山却赶过来了,通报后进了屋子,开口说道:
“大人这边真是神机妙算,下午问话的时候脑筋都僵住,险些被那些贼厮鸟蒙混过去,大人,花了几两银子就套出话来了,他们那边的确在松江府拉的棉布,不过却不是来咱们天津卫卖的,是去高丽那边,据说在什么仁川外遭的劫。
王通眉头一挑,还真是没想到,居然这梁道成去了高丽那边,这人到底有几分实话,王通拍了拍桌子,吩咐道:
“去海河边的营房,带着梁道成来见我!”
海河炮台边驻扎有守备的军营,在一间议事厅中,梁道成被带了进来,不过这次却没有白日那么客气了,押着他的两名护卫直接把人摔在了地上。
一为民,一为官,白日讲理的时候,梁道成胆子还大些,到了此时,完全吓傻了,手撑着地还没爬起来,嘴里就没口子的乱喊:
“大人,大老爷,保险行的赔付小人不要了,小人还有八十高堂,三岁儿女,那船也送给大老爷”
“该赔你多少,本官绝不会克扣,要不然岂不坏了保险行的招牌,不过,梁道成,你是在高丽那边遇到的海盗啊,怎么不说明白呢?”
王通笑着问道,梁道成脸色一白,爬起来连连磕头,连声说道:
“小人知错,小人知错,不是小人有意欺瞒,是白日里太过悲痛,大老爷这边也没有问,所以忘记说了,这赔付小人不要了,小人不要了。”
王通摇了摇头,对身后跟着过来的杨思尘和古自宾说道:
“这就是保险行的疏漏,当初设立的时候,本官心里也没想到,大家也没想到,默认投保就是从咱们这去别处,或是别处来天津卫,却没想到有人投了保,跑其他线路,出了事情跟我们要赔付,记下来吧,保险行今后接商船的保,问问路线,风险大的就多收些保费,安排人各条船上问问打听,总能知道个大概,不要和这梁道成一样,不该咱们花钱的,却找到咱们头上来了。”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