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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毛毯在京师换个庄子都是容易,居然被这个小宦官这么暴殄天物,实在是太糟蹋东西了。
万历皇帝和张诚也走到了门口,看着赵金亮这么折腾,拽出一条毛毯,然后又是如法炮制的拽出第二条毛毯。
装毛毯的木箱一人多长,高度差不多到赵金亮的腰部,这箱子下面还有底座,弄得也是精美异常,这个要是放在寻常百姓家中,甚至要被当成体面家具用。
毛毯都拽出来,垫在箱底的麻布露出来,赵金亮挠了挠头,转身跑进御书房中拿了把剪子出来,剪开了麻布。
麻布撤下,露出了木板的箱底,在箱子四角有几个卡子,赵金亮吃力的把这几个卡子都把了出来,然后拍了拍箱底。
万历皇帝和张诚眼中都有疑惑的神色,张诚注意到万历皇帝的疑问,开口低声说道:
“万岁爷,昨日送进宫中的密信,就让咱们这么做的,可能是藏什么东西吧!”
“都什么时候了,王通还弄这样的玄虚!”
万历皇帝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他才说完,就看到赵金亮向后退了步,却被砖地上的毛毯绊倒,向后跌了下去。
好在地上有毛毯垫着,这才没有摔疼,万历皇帝和张诚也是一惊,随即他们就知道赵金亮为什么被吓倒了,那大木箱的箱底居然升了起来。
自然不会平白无故的上升,箱底下面居然有人
趴在这箱底夹层中几个时辰,王通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浑身更是酸疼无比,他却不敢睡着,生怕打呼噜或者梦话什么的露了行迹。
听到上面拍打箱底,后背上的压力猛地一松,王通连忙撑着手臂站起,箱底掀开,王通爬出了木箱。
还没等站直松松自己的筋骨,就看到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万历皇帝和张诚,少不得连忙上前一步跪下,却没有和正常那样“见过吾皇万岁万万岁”,而是低声说道:
“陛下莫急,等臣把这边的箱子弄完,再和陛下细说。”
万历皇帝木然的点点头,他实在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就那么看着王通和同样满脸惊讶的赵金亮在那里打开一个个箱子,把里面的货物搬出来,打开箱底的夹层。
李虎头、历韬、孙鑫一个个出身虎威武馆的少年从箱子中站了出来,站出来的人都差不多是同一个动作,活动身体,在夹层中趴了这么久,实在是辛苦,浑身都酸疼的很。
万历皇帝一直在那里发呆,还是身边张诚长出了口气才算惊醒了他,万历侧脸去看张诚,张诚这几天表情一直是很紧张很焦灼,现在却放松了下来。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王通领着众人在院中叩拜,发出的声音很低,万历皇帝浑身一颤,却扭过了头,伸手在脸上揉搓了几下,才回过头,开口说道:
“都起来,都起来!!”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声音有些发颤,方才揉搓眼睛实际上让眼睛更红。
万历皇帝也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放松了下来,这些日子,张居正的重病让宫内宫外的气氛都变的很异样,尽管每日朝会的时候还在正常议事,尽管内外都很正常。
可他却能感觉出,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张诚做了许多,可都是无用,一切都无能为力。
宫内的禁卫,甚至连宦官的轮换都被慈宁宫太后控制在手中,自己的母后不会害自己,万历皇帝不光对张诚这么讲,他也对自己这么说,可万历皇帝却惊惶不安,他是皇帝,皇家的亲情往往不是那么靠的住。
在这样的时刻,自己什么都控制不住,只能等着别人的安排,这对于身为天下之主的万历来说,实在是太不舒服了,每日里总觉得身悬半空中,没有什么着落,随时都有跌落深渊的危险。
现在看着乱糟糟的院子,看着小心翼翼的伸展身体的王通等人,万历皇帝突然觉得自己心里踏实了许多。
“陛下先进屋中,臣等将这里收拾一下!”
王通凑近来低声说道,万历皇帝愣了愣,随即点头,开口说道: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朕在屋中等着。”
话这么说,他走进屋中两步,还是站在那边看众人忙碌,万历如此,王通也不好强求,只是又上前说道:
“陛下,很多东西要堆在御书房中,臣等也要在御书房中藏匿一段时日,这其中少不得君前失仪和逾越,提前和陛下言明,还望陛下恕罪!!”
“想这么多作甚,要说欺君,这帮人在虎威武馆还少干了不成,你们做你们的,朕看着就是,朕看着高兴!!”
万历皇帝满不在乎的一摆手,示意无妨,王通这才点头下去,那边李虎头咧嘴冲万历皇帝嘿嘿笑,孙鑫和历韬则是恭谨的低头,其余的少年更是恭敬,万历皇帝却只是笑着点头。
一共藏在箱中十一个人,还有几个大木箱的夹层里放着兵器和衣甲,万历皇帝这才想起礼单上的礼品,有镶宝石的短火铳二十四杆,长火铳十二杆,又有镀银精工西洋板甲六套,本以为是做摆设用的,看来只是为了运进宫中。
一杆杆火铳和在夹层中存放的弹药都被搬运到御书房中,刀剑甲胄也假模假式的拿了个架子放上,看起来好像是个装饰,又将木箱中的夹板安好,将毛毯和其他的贡品放回,这样才不露破绽。
一切都弄完,王通等人都是满头大汗,大家涌进御书房中,这里虽然宽大,可拥挤的人太多,也显得狭窄。
“劳烦张公公去弄些宫中胡公公们穿的袍服来这边,大家总要有个装扮,还有,这几日的饭食也要劳烦张公公想法子解决,至于住,就先在这御书房了。”
王通对张诚说了句,张诚自然点头不迭,王通诚恳的道了句谢,转头又对万历皇帝说道:
“臣之所以这么冒险前来,一方面是京师消息,另一方面却是山东锦衣卫千户董创喜”
六百零一
六月中的京师已经开始热了,寻常人家在家都是开门开窗通风,张居正的病房中则是门窗紧闭,太医们都叮嘱过,病人见不得风。
新被提拔为礼部仪置司郎中张敬修满脸悲戚的坐在床边,他额头上已经全是汗水,屋中浓厚的药味也远称不上什么药香。
一名年轻的太医坐在角落,满脸的怨气,张居正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了,事已至此,年资足够的太医都是回去办差,他年轻却跑不了,只能在这里呆着待命。
穿着青衫的游七在屋中来回走动,焦躁异常,每看一看床上昏迷的张居正,脸上的忧色就浓重几分。
屋中安静异常,可在屋外却有哭声传入,游七皱眉一听,小步走到张敬修跟前,低声说道:
“大少爷,让二少爷和女眷们安静些,咱们府上还有宫里和外面的人在,这样姿态,怕让人误会!”
别看张敬修一直做官,他对官场上的理解,对应对处置远没有游七强,更何况他现在是六神无主的状态,听到这个木然点点头,起身就要去隔壁。
才走到门口,猛听到床上有人呻吟着说道:
“好热”
尽管声音虚弱不堪,可屋中每个人都立刻反应了过来,这是张居正醒来了,张敬修也顾不得隔壁的哭声,急忙转身到了床前。
昏迷了几个时辰的张居正睁开了眼睛,可眼神涣散,没有什么焦点,张敬修到床前急切的开口说道:
“父亲”
他声音不小,可张居正似乎没有听到,只是开口又说了句:
“好热”
张敬修和游七都是看向身后的太医,太医自然看到了张居正的情状,忍不住摇了摇头,看到二人询问的目光,迟疑了下说道:
“开窗倒也可以。”
听到这话,张敬修转过头没有在意,游七的脸色却又是一沉,还是走到那边打开了门窗,一通风,屋内的空气好了不少,张居正的精神似乎也渐渐好转,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起来,张敬修心神意乱,游七脸色沉重之极,张敬修又是喊了一声:
“父亲”
这似乎是让张居正醒了醒,隔壁的张简修等人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不对,纷纷拥挤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呼唤张居正,有的人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哭什么!!老爷还没死!!都安静下来!!!”
游七忍耐不住,低声吼了句,此时混乱,就是缺个主心骨,游七这么一喊,反倒是安静下来。
张居正双眼望着帐顶,没有理会一旁慌乱的家人,低声喃喃道:
“史书如何写我比为萧何比为王导亦或王安石或严分宜阁老当日看你今日看我”
张居正话支离破碎,不过大概的意思能听懂,无非是担心身后如何给他定位评价,所说的都是历史上鼎鼎有名的首辅丞相,说到最后,张居正脸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说这个严分宜,说的却是嘉靖朝的首辅严嵩,如今人所共称的误国奸相,张居正入朝为官的时候,严嵩正是首辅,共事的时间不短。
最后这几句话,就颇为让人玩味了,都说人弥留之际所说的话语乃是心底言语,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所说的“阁老”是谁,都让人有些摸不清,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说的不是他自己
屋中本来纷乱,他这一番话说完,反倒是安静了许多,张居正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换成了一种不甘,呼吸也越来越粗,居然缓缓抬起了胳膊,指着空处,手臂在颤抖,整个屋子都安静下来,盯着他的手臂。
“若再再有十年”
说完这句话之后,手臂跌落在床上,一切声音戛然而止,张居正的家人还在安静中,稍过片刻之后,才发现张居正没了呼吸,就那么僵硬的躺在了床上。
“老爷”
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游七,他在那里嘶喊了声,哭着跪在了地上,嘭嘭的磕头不止,他这边一喊出来,张家的家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嚎哭呐喊的声音响成了一片,屋中的哭声很快就传到了隔壁,女眷们的哭声也是响了起来。
游七嚎哭了一阵,伸手擦擦眼睛,起身对太医说道:
“先生随我先出屋暂避,内眷们要进来了。”
太医心中颇为不耐烦,可也只能绷着脸在一边,听到这句话自然点头,两人出了屋子,游七简单安置了下,就快步朝着自己的房舍走去。
张府占地颇为广大,游七又是府内第一号下人,所住的地方也很有规模,整个府邸都陷入一片悲戚之中,每个人或者向着内宅奔跑,或者在那里大哭,这景象让游七也加快了脚步,最后几乎变成了小跑。
游七有三个孩子,长子游进学已经十三岁,现在也专门请了人教书,已经脱了奴籍,可以去科举入仕了,两个女儿一个六岁多,一个七岁多,游七操持官场,家业豪富,不过毕竟是张府的下人,有些事不能做,外面养了多少女人不提,明媒正娶进门的发妻就是一个。
进了自家宅院,游七把家里几口都叫过来,关了屋门就对自家婆娘开口说道:
“你换上做活婆子的衣服,让进学换上小厮的衣服,带着大花和小花,现在就离开张府。”
进学和两个女孩有些懵懂,游七的婆娘却明白怎么回事,游七开口说道:
“去南城那个宅院里,只拿金子,银子铜钱拿十几两就够用,马车早就预备好了,今天就走,去天津卫,拿着契约去咱们家的铺面。”
他婆娘连连点头,游七咬咬牙,又是说道:
“若是那边的铺面今后不认账,你拿着契约去找王通告状,王通这人和咱们老爷不对付,可这等事情上讲理,到时候会维护你们”
“当家的,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就是捆在这树上的猢狲,树要倒了,别人跑,我还能跑吗?快走快走,去了天津卫,要是有人找你们,你们就去王通那边哭诉,他年纪小,未必看得惯别人斩草除根!!!”
谁想到突然间就是生离死别,游七的婆娘眼泪忍不住的流淌,游七双眼通红,可上前就是一个耳光,骂道:
“快走,快走,要哭到了天津卫安顿下来再给老子哭!!”
“赵公公,你要的面饼和咸菜、牛肉都弄来了,干净竹筐,上面盖着纱防灰土,您点一下?”
几名宦官赶着车到了赵金亮的住处前,点头哈腰的说道,赵金亮身后有几个壮健宦官,都在那里低着头。
赵金亮点点头,开口说道:
“马车和吃食都留下来,你们回去吧,就跟沈公公和桂公公说咱家收到了,到时候去换你们车马!”
尚膳监的几名宦官连连笑着点头,连忙告辞离开,赵金亮已经指挥着那几名壮健宦官开始搬运食物了,尚膳监送东西的几名宦官走出这片院子,才窃窃私语起来:
“小小年纪,居然也学人去给无名白施舍,外面买点陈米熬点粥不行吗,还要白面饼,蒸牛肉,这要耗费多少银子啊!”
“你少说几句,赵金亮是什么人,那是在万岁爷身边当差的,整日里陪着,你没看他一张口,咱们桂公公都忙不迭的跟着操办吗?”
“烙的白面饼、蒸的黄牛肉,给外面那些无名白吃,真是可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