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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乳啼声,大儿初醒声,床声,夫叱大儿声,溺瓶中声,溺桶中声,一齐凑
发,众妙毕备。满座宾客无不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妙绝也。既而夫上
床寝;妇人呼大儿溺毕,都上床寝,小儿亦渐欲睡。夫鼾声起,妇拍儿亦渐
拍渐止。微闻有鼠作作索索,盆器倾侧,妇梦中咳嗽之声。宾客意少舒,稍
稍正坐。忽一人大呼火起,夫起大呼,妇亦起大呼,两儿齐哭。俄而百千人
大呼,百千儿哭,百千狗吠。中间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
齐作;又夹百千求救声,曳屋许许声,抢夺声,泼水声,凡所应有,无所不
有。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
其一处也。于是宾客无不变色离席,奋袖出臂,两股战战,几欲先走。而忽
然抚尺一下,群响毕绝。撤屏视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如故。
盖久之久之,犹满堂寂然,宾客无敢先哗者也。”吾当时闻其言,意颇不信,
笑谓先生:此自是卿粲花之论耳,世岂真有是技?维时先生亦笑谓吾:岂惟
卿不得信,实惟吾犹至今不信耳!今日读火烧翠云楼一篇,而深叹先生未尝
吾欺,世固真有是绝异非常之技也。
调拨时,一人一令;及乎动手,却各各变换,不必尽不同,不必尽同。
无他,世固无印板厮杀,不但无印板文字也。
调拨作两半写,点逗亦作两半写,城里众人发作亦作两半写,城中大军
策应亦作两半写,又是一样绝奇之格。
写梁山泊调拨劫城一大篇后,却写梁中书调拨放灯一小篇;写梁中书两
头奔走一大篇后,却写李固、贾氏两头奔走一小篇,使人读之,真欲绝倒。
第六十六回宋江赏马步三军关胜降水火二将
夫忠义堂第一座,固非宋江之所得据,亦非宋江之所得逊也。非所据而
据之,名曰无耻,非所逊而逊之,亦名曰无耻。无耻之人,不惟不自惜,亦
不为人惜。不自借者,如前日宋江之欲据斯座,为李逵所不许是也;不惜人
者,如今日宋江之欲逊斯座,为卢员外所不许是也。何也?盖无耻之人,其
机械变诈,大要归于必得斯座而后已;不惟其前日之据之为必欲得之,惟今
日之逊之亦正其巧于必欲得之。夫其意而既已必欲得之,则是堂堂卢员外乃
反为其所影借,以作自身飞腾之尺木也。此时为卢员外者,岂能甘之乎哉!
或曰:宋江之据之也,意在于得斯座,诚有之矣;独何意知其逊之之亦欲得
斯座乎?曰:忠义堂第一座,固非宋江之所得据,亦非宋江之所得逊也。使
宋江而诚无意于得之,则夫天王有灵,誓箭在彼,亦听其人报仇立功自取之
而已耳!自宋江有此一逊,而此座遂若已为宋江所有,此座已为宋江所有,
然则后即有人报仇立功,其不敢与之争之,断断然也。此所谓机械变诈,无
所用耻之尤甚者,故李逵番番大骂之也。
人即多疑,何至于疑关胜?吴用疑及关胜,则其无所不疑可知也。人即
多疑,何至于疑李逵?宋江疑及李逵,则其无所不疑可知也。连书二人各有
其疑,以著宋江、吴用之同恶共济也。
写李逵遇焦挺,令人读之油油然有好善之心,有谦抑之心,有不欺人之
心,有不自薄之心。真好铁牛有此风流,真好耐庵有此笔墨矣!
打大名后,复不见有为天王报仇之心,便接水火二将一篇,然则宋江之
弑晁盖不其信乎?
水火二将文中,亦殊不肯草草,写来都能变换,不至令人意恶。
写关胜全是云长意思,不嫌于刻画优孟者,泱泱大书,期于无美不备。
固不得以群芳竞吐,而独废牡丹,水陆毕陈,而反缺江瑶也。
第六十七回宋公明夜打曾头市卢俊义活捉史文恭
我前书宋江实弑晁盖,人或犹有疑之。今读此回,观彼作者之意,何其
反复曲折,以著宋江不为晁盖报仇之罪,如是其深且明也。其一,段景住曰:
郁保四把马劫夺,解送曾头市去。夫“曾头市”三字,则岂非宋江所当刻肉、
刻骨、书石、书树,日夜号呼,泪尽出血也者?乃自停丧摄位以来,李然不
闻提起。夫宋江不闻提起,则亦吴用之所不复提起,林冲之所不好提起,厅
上厅下众人之所不敢提起与不知提起者也。乃今无端忽有段景住归,陡然提
起,则是宋江之所不及掩其口也。其二,段景住备说夺马之事,宋江听了大
怒。夫蕞尔曾头,顾不自量,一则夺其马,再则夺其马;一夺之不足,而至
于再夺。人各有气,谁其甘乎?然而拟诸射死天王之仇,则其痛深痛浅必当
有其分矣。今也,药箭之怨,累月不修;夺马之辱,时刻不待,此其为心果
何如也?其三,晁盖遗令:但有活捉史文恭者,便为梁山泊主。及宋江调拨
诸将。如徐宁、呼延灼、关胜、索超、单廷珪、魏定国、宣赞、郝思文等,
悉不得与斯役。夫不共之仇,不及朝食,空群而来,死之可也。宋江而志在
报仇也者,尚当悬第一座作重赏以募勇夫;宋江而志在第一座者,则虽终亦
不为天王报仇,亦谁得而责之?乃今调拨诸将,而独置数人,岂此数人独不
能捉史文恭乎?抑独不可坐第一座也?其四,新来人中,独卢俊义起身愿往,
宋江便问吴用可否?吴用调之闲处。夫调将之法:第一先锋,第二左军,第
三右军,第四中军,第五合后,第六伏军。伏军者计算已定,知其必败,败
则必由此去,故先设伏以俟之也。今也诸军未行,计算未定,何用知其必败?
何用知其败之必由此去?若未能知其必败,未能知其败之必由此去,而又独
调员外先行埋伏,则是非所以等候史文恭,殆所以安置卢俊义也。其五,史
文恭披挂上马,那匹马便是照夜玉狮子马。宋江看见好马,心头火起。夫史
文恭所坐,则是先前所夺段景住之马;马之所驮,则是先前射死晁盖之史文
恭。谚语有之:“好人相见分外眼明,仇人相见分外眼睁。”此言眼之所至,
正是心之所至也。宋江而为马来者,则应先见马;宋江而为晁盖来者,则应
先见史文恭。今史文恭出马,而大书那马;宋江心头火起,而大书看见好马,
然则宋江此来专为马也。其六,手书问罪,轻责其杀晁盖,而重责其还马;
及还二次所夺,又问照夜狮子。夫还二次马匹,而宋江所失仅一照夜狮子已
乎?若还二次马匹,又还照夜狮子,而宋江遂得班师还山,一无所问已乎?
幸也保四内叛,伏窝计成,法华钟响,五曾尽灭也。不幸而青、凌两州救兵
齐至,和解之约真成变卦,然则宋江殆将日夜哭念此马不能置也。其七,卢
俊义既已建功,宋江乃又椎鼓集众,商议立主。夫“商议”之为言,末有成
论,则不得不集思广谋以求其定,如之何如之何不辞反复连引其语也?今在
昔,则晁盖遗令有箭可凭;在今,则员外报仇有功可据。然则卢俊义为粱山
泊主,盖一辞而定也。舍此不讲,而又多谦抑,甚至拈阄借粮,何其巧而多
变一至于如是之极也?呜呼!作者书宋江之恶,其彰明昭著也如此,而愚之
夫犹不正其弑晁盖之罪,而犹必沾沾以忠义之人目之,岂不大可怪叹也哉!
第六十八回东平府误陷九纹龙宋公明义释双枪将
打东平、东昌二篇,为一书最后之笔,其文愈深,其事愈隐,读者不可
不察。何以言之?盖梁山泊,晁盖之业也;史文恭,晁盖之仇也;活捉史文
恭,便主梁山泊,则晁盖之令也。遒晁盖之令,而报晁益之仇,承晁盖之业,
誓箭在彼,明明未忘,宋江不得与卢俊义争,断断如也。然而宋江且必有以
争之。如之何宋江且必有以争之?弃晁盖遗令,而别阄东平、东昌二府借粮,
则卢俊义更不得与宋江争也,亦断断如矣。或曰:“二城之孰坚孰瑕,宋江
未有择也;是役之胜与不胜,宋江未有必也。何用知其必济,何用知卢之必
不济?彼俱不济,无论;若幸而俱济,则是梁山泊主又未定也。今子之言卢
俊义必不得与宋江争也。何故?”噫嘻!闻弦者赏者,读书者论事,岂其难
哉!岂其难哉!观其分调众人之时,而令吴用、公孙胜二人悉居卢之部下也,
彼岂不曰惟二军师实左右之,则功必易成;功必易成,是位终及之,庶几有
以不负天王之言,诚为甚盛心也!乃我独有以知吴与公孙之在卢之部下,犹
其不在卢之部下也;吴与公孙虽不在宋之部下;而实在宋之部下也。盖吴与
公孙之在卢之部下,其外也;若其内,固曾不为卢设一计也。若吴与公孙虽
不在宋之部下,然而尺书可来,匹马可去,借著画计,曾不遗力,则犹在帐
中无以异也。且此岸上粮车,水中米船,而不出于吴用耶?阴云布满,墨霭
遮天,而不出于公孙胜耶?夫诚不出于吴与公孙则已耳,终亦出于吴与公孙,
而宋江未来,括囊以待;宋江一至,争鞭而效,此何意也?迹其前后,推其
存心,亦幸而没羽箭难胜耳!不幸而使没羽箭者方且一鼓就擒,则彼吴用、
公孙胜之二人者,讵不能从中掣肘,败乃公事,于以徐俟宋江之来至哉!由
斯以言,则是宋固必济,卢固必不济;卢俊义之终不得与宋江争也,断断如
也。我故曰:打东平、东昌二篇,其文愈深,其事愈隐,读者不可不察也。
此书每欲作重叠相犯之题,如二解越狱,史进又要越狱,是其类色。忽
然以“月尽”二字,翻空造奇,夫然后知极窘蹙题,其中皆有无数异样文字,
人自无才不能洗发出来也。
刀枪剑戟如麻似火之中,偏能夹出董将军求亲一事,读之使人又有一样
眼色。
第六十九回没羽箭飞石打英雄宋公明弃粮擒壮士
批详前一回中。
古亦未闻有以石子临敌者。自耐庵翻空出奇,忽然撰为此篇,而遂令读
者之心头眼底,真觉石子之来,星流电掣,水泊之人,鸟骇兽窜也。此岂耐
庵亦以一部大书张皇一百余人,实惟太甚,故于临绝笔时,恣意击打,以少
杀其势耶?读一部七十回,篇必谋篇,段必谋段,之后忽然结以如卷如扫,
如驰如撒之文,真绝奇之章法也。
叙一百八人,而终之以皇甫相马。嘻乎,妙哉!此《水浒》之所以作乎?
夫支离臃肿之材,未必无舟车之用;而蹄啮嘶喊之疾,未必非千里之力也。
泥其外者,未必不金其裹;灶下之斯养,未必不能还王于异国也。惟贤宰相
有破格之识赏,斯百年中有异常之报效,然而世无伯乐,贤愚同死,其尤驳
者,乃遂走险,至于势溃事裂,国家实受其祸,夫而后叹吾真失之于牡骊黄
之外也。嗟乎!不已晚哉!
第七十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惊恶梦
一部书七十回,可谓大铺排,此一回可谓大结束。读之正如千里群龙,
一齐入海,更无丝毫未了之憾。笑杀罗贯中横添狗尾,徒见其丑也。
或问:石碣天文,为是真有是事?为是宋江伪造?此痴人说梦之智也,
作者亦只图叙事既毕,重将一百八人姓名一一排列出来,为一部七十回书点
睛结穴耳。盖始之以石碣,终之以石碣者,是此书大开阖;为事则有七十回,
为人则有一百单八者,是此书大眼节。若夫其事其人之为有为无,此固从来
著书之家之所不计,而奈之何今之读书者之惟此是求也?
聚一百八人于水泊,而其书以终,不可以训矣。忽然幻出卢俊义一梦,
意盖引张叔夜收讨之一策,以为卒篇也。呜呼!古之君子,未有不小心恭慎
而后其书得传者也。吾观《水浒》洋洋数十万言,而必以“天下太平”四字
终之,其意可以见矣。后世乃复削去此节,盛夸招安,务令罪归朝廷,而功
归强盗,甚且至于裒然以“忠义”二字而冠其端,抑何其好犯上作乱,至于
如是之甚也哉!
天罡、地煞等名,悉与本人不合,岂故为此不甚了了之文耶?吾安得更
起耐庵而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