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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进了饭堂,我就更加揪心。慕容小脸儿通红,挽着弄沉师姐的手,美人慵懒地靠在她身上明显是酒还没醒的样子。我的位置在她旁边,过去了才听得到弄沉师姐苦闷的小小声:“七虞,你再敢和慕容喝酒我就和你拼了。我好不容易弄来的桂花糖昨天被她全部吃光了,没糖吃你让我怎么活呀?”
我正头疼要不要赔师姐的桂花糖,那边唐大端着点心盘子进来了。我忙着打量啊,好歹他是没受什么伤,可是路过我和慕容身边的时候,脚步都有种微妙的飘忽感……
这世道啊!醒酒醒得早是错吗?我恨不得找朵酿师母要块面纱把脸盖住的时候,弄沉师姐给了我这一天之中最大的一打击:“对啦对啦,夕月月有没有告诉你昨天你们追打唐大的事情呀?你们把蔬菜都踩坏了,夕月说让你们去补种呢……”
补种是什么样的概念啊!我在劳作中诚恳地于心中默默和唐大道歉了万遍——他真的不容易啊,冰魄这么大的菜地,这么大的菜地!他居然能一个人种过来,这岂止是一个奇迹可以形容的……
而我,如今也要去重复那个奇迹了。
慕容依旧醉酒状态不可依靠,而师门的一帮祸害都列队在田边,望着手握碧绿菜苗要死不活的我。
幸甚至哉道姑师父不在,不然我要如何和她解释这个全无美感的画面!
不过,说到这个,突然有点想她是怎么回事呢,要……要出去找她么?
这个念头在我种完菜仍处于半死不活状态时被冰魄的现实领袖夕月给坚决否定了:“你出去干嘛?陆慎走之前可是把你塞给我照顾……呃,你别,别拽着我袖子……这样吧,如果官兵能收复长安,我就许你出去,好不好?”
☆、第五十三回
那一刻,我觉得夕月完全就是在应付我。
要知道那时官军在战场上的表现,只能让人心生无尽悲愁,恨不得一死殉国免得看这江山破碎生民涂炭……收复长安,我们固然都是希望的,但真要让官军做到这个,至少我个人来说是没什么信心的。
真要让我等到长安收复了再出门,就算估计再乐观,受受师父家的崽子大约都能熟练操控几十条蛇在草地上穿梭着摆出“二缺”俩字来形容我了……嗯,没错,朵酿师母暂时那里还没有喜信儿——于是你该明白,我对官军的战斗力是何其没有信心了。
“唐雪燕不在,现在我就是冰魄辈分最大的人!”似乎是为了突出她的权威性,夕月还叉了腰,脸上似笑非笑:“你不许偷偷跑掉!不然我一定捉你回来的——哎呀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她不会有事的我和你保证!你那个师父就是一条青虫,啊不,一只蟑螂……嗯,一窝蟑螂。蟑螂都死绝了她也不会有事儿的!就算她别的本事都没有,但说起逃命的话绝对是一流高手没有错!”
好吧,我不知道我师父是不是逃命高手,但明显我不是。
我确实是存着背着夕月偷偷溜出冰魄的心思的。甚至连她的威胁都没吓住我,当天晚上我就默默打好了一个小包袱打算逃逸——然后我推开了卧房的门,然后我闻到一股香味儿,然后我栽倒了。
“朵酿她们配毒还真是有一手!她和我说这药粉人闻了就会晕,我还以为她有夸张呢,结果别说七虞了,我自己都差点昏过去呀!”
——我醒来的时候,还没有睁眼,便听到外头传来这样可以用“兴高采烈”形容的谈话声,谁能想象那一刻我心中的冰凉?
好吧,简单直白并且不煽情地说,这件事情是这样的——我妄图逃出冰魄的行动,以被夕月发现,被朵酿师母的秘制药粉迷倒抓回来为结束。
而在那之后,我根本就没有逃出去的可能了。夕月月以冰魄新首领的姿态,昂扬又积极地召开了全体会议,制定下的新规矩里赫然就有一条:不遵首领命令者,追杀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捉回来种菜。
当时我只觉脊椎一凉。会后我拉了夕月问:“这个首领命令……也包括叛乱平定之前不能去找师父吗?”
夕月眯了眼笑,纯洁无害:“那当然啦!其实就是为了抓住你不让跑我才说种菜——毕竟别人也没有给唐大种过菜,不可能了解种菜的辛苦,这规矩也管不住他们嘛!”
我顿觉一口气梗在了喉咙里。
但反应了一会儿,我却回过神来了:“诶?这么说来夕月你也种过菜?不然……”
“我……我种过啊。”夕月有一点点的慌乱,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种菜……唔,那时候我师父罚我种过菜啦,咳,不过那时候师父的菜地没有冰魄这里这么大啦……”
我有点惊奇地看着支支吾吾却一直在说话的她。
夕月不话痨,但也不是惜字如金的冷艳姑娘,被问了从前的事情多话几句也是应当应分,可她的神情,着实有些异样。
唐雪燕说过,杀手最重要的是读懂对方的心绪——对的,就算对方只不过是转眼之间就会倒下的尸体,你也得先看出他在哪一刻会心意微乱。因为也许只有那电光石火的一刹,你的刀才能从肉体和心灵上同时刺透对方致命的弱点。
而按照他教授的法则判断,夕月现在的状态就算是不稳定了。她说话的时候眼中神彩有波动,可目光却是盯着空气中虚无的某个点。声音比寻常时候要再柔和那么一点——很细微的差别,但听得出来,句末出现的“啦”比往常要拖得更长些,那应该是在回忆什么吧?
和种菜有关的,会是什么样的记忆呢?我觉得啊,和泥巴什么的纠缠在一起,这种记忆必然不会美好到什么地方去——可是,夕月的表情却似乎显示着她对那段往事并没有什么排斥感。
我暗自揣度着她的心意,夕月却似是自己反应过来什么一般,挥了挥手道:“反正我知道你肯定是怕这个的!呃……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再警告你一遍,不要妄图逃走哟!”
话题又被扯到我不能跑掉这一点上,无论如何都是让人够将沮丧的。我当然没有意向再逃一次了,再跑的话等着我的说不定就是一望无际的菜地……
但是夕月自己却消失了。
她走得和唐雪燕一样突然,说不见就不见了。那一天早晨,弄沉师姐砸着门把我叫醒时眼睛都是红的:“七虞七虞,夕月不见了!”
这一幕很眼熟是不是?从那一刻往前数几个月,是夕月砸着我的门:“七虞七虞,唐雪燕不见了!”
但夕月终究和唐雪燕那个不靠谱的不一样,在她身上也并不存在畏罪潜逃的可能性——于是过了好几天,她面色有些憔悴地回来时,我们虽仍有几分惊诧,但还是没有采取什么偏激的行为:是的,我是说,如果回来的是唐雪燕的话,我们只好使用拳脚交加的方式来表示对他由衷的爱和思念——只要他不还手的话。
而当对象是夕月,我们就只能惊诧地互看一眼,跑上去接过她的马缰。但夕月的神情不好的,她的眼睛下头有明显的眼袋,嘴唇也干得有泛起白色干纹,想来是没有休息好且累着了。
慕容是个贴心的姑娘,她转手便叫人送了茶来,可夕月摇摇头,看着我们,眼泪哗啦一下涌出来:“我要喝酒!”
送酒进来的唐大脚都是抖的,还把我拽到一边去小声叮咛一句:“七虞姑娘,你和慕容姑娘可别喝醉啊……我……我今儿还忙着呢……没空和你们玩跑跑抓……”
谁要和他玩跑跑抓啊。我恶视他一眼,夺了酒坛,给夕月面前的酒碗里头斟满了。夕月也不说话,端了酒一扬脖子便干了,对我一笑:“再倒,我还要喝。”
我还没有动作呢,慕容就对着我皱了一下眉毛,又冲着外头瞟了一眼,许是示意我出去。
于是,我把酒坛放下,对着夕月谄媚一笑便逃掉了,紧跟着慕容也出来:“她不太对劲啊!”
“唉?”
“你见过夕月喝酒么?”慕容见我摇头,又道:“你见过夕月这么颓废么?”
我再摇头。
“你想过她会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么?”她的口气益发笃定:“她不是唐雪燕,我觉得,依她的性子,能不管不顾地干出这么蹊跷的事情,里头必有内情……”
我完全赞同慕容的意见。事实上,如果你被人提醒了这些情况,你也会觉得唯一有可能的可能就是慕容宛如废话的解释——里头必有内情。至于是什么内情,作为下属和晚辈,我似乎并不应该去打听。可真要是不打听呢,不仅自己的好奇心过不去,似乎也还并不符合冰魄团结友爱的气氛呢。
慕容许是看我不够重视她的意见,又轻嗽了一声:“你说这个夕月……是不是假的呀?”
“你才是假的呢!”眼睛红红的夕月从突然打开的房门里头冒了出来:“听不听故事?听的话就进来——我的故事没那么麻辣香,不过大约也值得听一下……”
我看向慕容,她也看着我。不管是出于女人的直觉还是资深八卦党的经验,我都能判断出夕月要讲的故事大抵和她这次失踪有直接的关系。慕容大约也和我一样,因为她看着我的眼神也有些犹豫。
是啊,听故事固然好,可是,知道的太多了未必是好事——我并不是说夕月会杀掉我们灭口,而是说,一件事情如果不能让当事人快乐的话,那么讲给别人听了,别人也未免会因了这个生出几分郁愁来。
但慕容点头了,她还说:“可以啊,但是你不要一边喝酒一边说——喝酒的话人的脑袋会晕掉的,说故事也得清醒了才能说得好。”
夕月看了她,突然点点头,声音软了几分:“嗯。好,我不喝。”
……夕月月怎么能一下变得这么乖呢,为什么她在我面前就那么强大呢……果然军娘的气场战无不胜么?!
抛下我内心的微吐槽不说,夕月把我们带进屋子里头的第一句话是:“前两天,我是去见了师兄来着……”
师兄?望着说着这话的夕月微红的脸颊,我顺理成章地呆了,脱口叫道:“唐雪燕?”
“怎么能是他,我眼睛又不瞎。”夕月笑得有些郁闷:“那个师兄……要真和唐雪燕一样不靠谱,我大概不会喜欢他,可要是真那么不靠谱啊,大概也不会……不会像现在这样。”
嘛,男人和女人的故事注定纠结……我伸手握住夕月搭在膝上的手腕:“慢慢说,不着急。”
夕月便点了头:“那是我们大师兄……很俊美的。他比唐雪燕好看得多!那时我小,还不懂事,只是喜欢他俊美,却没想到……”
“没想到”之后是良久的静寂,于是我忍不住乱想了。没想到什么?没想到他是个登徒子,还是没想到他另有所爱?
“没想到,他心里头,什么都抵不上一个人自在。”夕月慢慢说出话来,我的心也就放下了:“那有什么要紧?只要他心里头没有别人,你就还有机会……”
“机会么?是有的。”夕月苦笑,伸手又要去拿酒碗——借酒浇愁当真是个坏习惯,于是慕容眼明手快地把酒碗抢走,夕月摸了个空,却似是并不纠结于要口酒润嗓子,仍是接着说:“时间久了,他自然看得出来,有那么一天,他问我是不是中意他。那时候我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然后呢?”
“然后我点了头,然后,他拉了我的手……”夕月的脸色微醺,不知是不是只是因了酒:“然后就那样了……我欢喜他,他心里头也有我,我以为那样就好天长地久了,可……可最后,还是不能。”
“唉?”
“他出去云游,直到现在。他不喜欢呆在一个地方,喜欢到处走……可我想要的是在某处过平静的日子呀。当年他走的时候我们就吵过一架,可我……大概我的吸引力和自由自在的生活相比,还是太小了吧……”
她的口气里有着明显的怅惘。我深吸一口气,正想着怎么安慰她,她自己却眼疾手快地从慕容那儿把酒碗抢了回来,又倒了一碗酒喝掉,还因为喝得太急呛住了。
我和慕容这可着劲儿给她一顿拍背啊,单见夕月脸色咳得涨红,半天才终于缓过来些,可大眼睛旋即一转,便一头栽在了慕容怀里,竟直接哭了出来:“我这次去找他,他还是不愿意跟我来冰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