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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人的不是?
然而师父却全无忧色。她拉着我去景华楼吃了闻名遐迩的黄河鲤鱼,好大一条吃起来真是辛苦;然后拉着我去坊市间转悠,看到什么漂亮新奇玩意儿都买回来再说。当我们回到客栈时,连那老板的眼睛都直了——但见娇柔美丽的道姑连带她可怜的徒儿都抱着一大堆东西,走得颇有几分跌跌撞撞。而我迈门槛的时候还不负众望地吧唧一声摔了一跤。
“这两位小姐是来花钱的!”当我跟着师父上楼梯时,听到客栈老板低声嘱咐小二:“伺候好了大概能拿到不少赏银,我可是看在你是我内侄的份上才分你这个肥差,知道不知道?”
我默默地为那小二哀叹了一下——师父确实喜欢花钱,但绝不喜欢白白赏人银子。再说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也不是花钱,而是杀人。
虽然师父看起来确实不像来做任务的……
我不妨汇报一下我们的洛阳之行:第一天,我们吃饭睡觉休息;第二天,我们逛街给师父选布料做衣服;第三天,师父非要拉我去某位姚姓人家的宅子里头观赏牡丹;第四天,我们逛街买各种胭脂水粉……顺便砸了人家比武招亲的擂台。
到得第四天,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师父坚决不要唐雪燕跟来了,她这个做事态度非得把唐雪燕气得淤血上头半身不遂不可——尤其是当她纵身一跃,跳上人家比武招亲的擂台,娇喝一声:“慢着!我也要打擂”时:我觉得要是唐雪燕在此一定会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双目一闭溘然长逝……
但所幸唐雪燕不在,只有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台上那个黑铁塔一般的汉子,台边坐着的一脸忧伤的妹子,以及正义凛然且蛮不讲理的师父。
好吧,我有义务描述一下这是什么情况:彼时我和师父正在街市闲逛,这里是各种艺人云集的地方,耍猴的演戏的练场子的应有尽有,颇为欢乐喧闹。但我们走着走着就迎面碰上了一股人潮,每个人都面带憾色,啰啰嗦嗦道好一朵鲜花儿插在牛粪上。
师父也就是闲的,伸手拖了个乡亲,问:“这位大哥,有什么热闹可看么?”
那大哥看到师父的正脸,愣了一下,才道:“是这么的——那边儿有个姑娘摆比武招亲擂台,听人说她是有个相好的,那小子家穷,但武艺高强,姑娘便想了这么一招。可眼见那小伙子力败群雄,要抱得美人归时,下头窜上一条汉子来,竟将那小伙子三拳两脚打败——啧,你说说这……”
我心知不好:师父最爱助人为乐了。可还没等我拉她,师父就箭一样奔向了方才那乡亲指着的方向,模样颇为猴急。该乡亲还叹道:“这出家的真人也这么爱看热闹?可惜架都打完了,去了也看不到啥了……”
我也没心思听完他的话,情知师父要闯祸,我这做徒儿的难道能袖手旁观吗?我怎么也得陪她一起闯啊。
于是,我冲到擂台下的时候,就看到了师父飘然而上,对着那正四方作揖打算带走美人的黑汉子一拱手:“这位兄台,我也要来打擂,你不会怕吧?”
我头上瞬间拉下三道黑线:我以为师父会劫走那姑娘,却不料她来打擂。嘿,一身女装来打比武招亲,这算什么事啊?
那黑大汉也愣了:“你一个娘们儿打什么擂?你又不娶媳妇儿!”
师父嫣然:“那设擂的主家可也没说女人就不许打擂呀!怎么,你敢不敢吧?”
“你是来捣乱的吧?!”那黑汉子目光移向姑娘身边坐着的老头:“老爷子你看……”
那老头儿想来也不想要这么个长得就像牛粪的女婿,见有个救场的,也不顾师父是女儿身了。他挠了挠花白的脑袋,努力装出几分为难:“这……小老儿确实没说过女人不许打擂。这么着吧,这位真人若是赢了,小老儿便也依言将女儿托付给您,您爱带回观里头侍经伺候也随您!”
那黑汉子虽不满,可大概也没把师父放在眼里,他愤愤狠笑了一声:“那这位真人可别怪我拳下无情!”
师父一拱手,学着男人架势,道:“请吧!”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姚姓人家的牡丹:貌似玄宗时代名品牡丹姚黄还没有出世……
先拉它出来打个酱油吧。
☆、第十一回
我站在擂台下,心脏越跳越快了。
这擂台比试可不是杀人,不能用武器的。没有了拂尘和剑,师父也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那汉子却雄壮得让人看了就头晕——说实话,这场比试,我真没法镇定自若地认为师父一定会赢。
在我忧心之时,台上那汉子暴喝一声,抡起拳头就扑了上来。师父纹丝不动,却在他到得眼前时身形一飘,溜到了那汉子背后,出手如电地在他后心点了一下。
那汉子似是并无知觉,转身便嘲讽道:“娘们儿家打什么擂?花拳绣腿的,打着和蚊子咬一般!”
师父也不答,只是气死人地侧了头,挂上一脸冷笑。
那汉子大概也没被“娘们儿”这么鄙夷过,许是怕在台下众人前失了面子,便一声高喝,双拳同时朝着师父的两边太阳穴砸过去。师父这次不动脚下了,等那几乎生出风来的拳头离脑袋还不到一寸时,猛地使个铁板桥,整个人向后弯下去,然后一个后空翻跳出危险地带。那汉子的双拳来不及守势,啪地一声正好左右相撞,疼得他自己都是一呲牙。
师父正乘着这个机会,腰一扭,欺上前去,在他小腹上又戳了一下,然后飘然后退。笑道:“这位大哥,你肚子太大,不免笨重啊。”
台下顿时一片哄笑,那汉子也顾不得拳头疼痛了,一阵狂风暴雨般的乱拳朝着师父打过去。
我不由打了个寒颤,这拳看起来虽乱,但其实内有章法,速度又奇快,换了我大概得挨得好几下。但师父如同一支风中青莲一般在他拳脚影中飘来闪去,时不时还伸手在他身上戳一下,动作不像打架,却像是挠痒痒的。
台下也有人看出门道来,叫着:“你们看,那大汉倒像要打死那小姑娘似的。”
立刻便有人接嘴:“想来那真人也不知道这杨老七是有名的混货。这泼皮豁出条命来谁都不怕的,连老爷们碰上也只好绕道……这小真人危险了!”
我心里不由一焦,正担心着,擂台上情势却骤变——师父猛地一脚将那杨老七踹了出去,自己飘然落地,神情自若。
杨老七躺在擂台上,一丝儿也动不得。师父这才笑道:“放心,你没事儿,只是点了几处穴道,过十二个时辰自然就解开啦。”
台下这才有人叫起好来。只是叫好声模糊不清,想来是怕那泼皮记了声音报复他们。
“怎么样,这位姑娘,该跟着本真人走了吧?”师父得意洋洋望着那绿衣妹子——这姑娘虽然还是面色愁苦,但好歹比刚才那时刻可能咬舌自尽的状态好多了。
“自然随着真人,随着真人!”那老爷子答应得快,像是恨不得把女儿推进师父怀里然后迅速遁走一般。
师父却原地站着,笑道:“那么这位姑娘,本真人把你送给你的情郎啦。好不好?”
姑娘还没说话,躺在地上的杨老七却叫了起来:“嘿,那死牛鼻子,不带你这么搅人场子的!那小子已经败在我拳下了,你这也太过不公!”
“哪儿有不公?”师父得意洋洋地笑:“我打败了你,是也不是?那这姑娘就归我,是也不是?既是我的人,我乐意送给谁就送给谁,旁人管不着,是也不是?你若是不服呀,我解了你穴道,起来再打!”
那杨老七叫道:“打是可以,只你不许再使什么点穴的,咱们一拳一脚好好来过!”
洛阳的乡亲们都是好乡亲呐!听了杨老七这句话,他们虽然不敢公然表示抗议,却从擂台的一角冒起了一股“嘘”声。这阵嘘声越来越大,像水浪一般席卷了周围的人群。
我个矮,看不到上头仰躺的杨老七的表情如何,但从师父脸上看,她还是不怕事的——人说看热闹不怕事情大,我这位师父大概是闯麻烦不惧祸害多。
她居然向前,解了那杨老七的穴道,然后退回原地,道:“那么就依你的法子打好了。硬碰硬。你若输了,便别再指指点点,乖乖走开。好不好?”
杨老七不答话,只当胸一拳朝师父打过去。师父躲也不躲,伸出左掌抵住他这一拳,像是没事人一般。接着出右拳,钩在了杨老七的下巴上。
望着再次倒下的杨老七,我由衷觉得师父开场前的所言所语全是废话。那杨老七整张脸都疼扭了,哪还能指指点点啊?
我不晓得师父这一出算不算是行侠仗义。反正望着那姑娘顿时笑开花的脸,我猜她一定很开心。但我却益发不乐观起来——杀手这种职业很讲究隐匿行踪的呀。如今我们到了人家家门口了还这么大张旗鼓地展示武艺,这不是……找着败露行藏么?
但师父不以为意。她完成了这桩事业之后还去看了傀儡戏,然后买了一点儿也不好吃的水晶团子,并强迫我也要欢乐起来享受生命……我就是搞不懂为什么别人都说我二的?明明道姑师父比我还二,这是作为师门传统一脉相承的优良品质啊!
就在我都以为这次刺杀计划其实是道姑师父编出来好带我出来玩的借口时,道姑师父难得地认真起来了。她花了半晚上擦剑,默默无语,只时不时地将白天剩下的水晶团子捏一个丢在嘴里,让我得以确认她不是压力太大疯掉了。
等她停下手的时候,便转过头,对我道:“徒儿,为师有话说!”
我原本已经快睡着了,硬生生被她这一声呐喊吓醒,瞪着惺忪的眼睛望着她:“撒?”
“包和饿设长安话!”师父微愠:“郎君也动不动冒出一句长安腔,你们的舌头到底怎么长的——呐,为师要设……要说,今天为师砸了人家比武招亲的场子,想必名声已经传出去了,咱们得尽快动手,干掉那乌龟。”
我顿时精神抖擞像被人戳了一刀似的:“啊啊啊啊?今晚动手么?”
师父庄重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们都没有熟悉地形。”
“去了再熟悉。”
“我们也不知道他生活习惯……”
“见了就杀不需要知道。”
“我还不知道怎么找到他呢!”
“为师知道!”
——于是,经过一番推脱,我被师父拽着爬上了客栈的屋顶,然后陪她一起像猫一样一路跳出了洛阳城。
城门都关了,从城楼上跳下去简直会摔死人啊!路上没有一点照明的用具,会掉进泥坑里头,——洛阳城前天才下过一场豪雨啊!认不清北斗七星只能被师父拖着走,走慢点儿就会迷路啊!
反正,我们到达这铁贵的门口时已经非常蹉跎了。我很想去洗澡,而不是杀人……我觉得自己应该和一个泥球儿没什么区别。
但师父不会给我这个机会的。疏疏朗朗的星子只能提供非常微弱的光源,让我看到师父脸部的轮廓发生变形,却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于是,师父重复了三遍,我终于听清楚了一句:“你在这里呆着,为师进去。”
我一怔,但见师父纵身跃起,跳进了那小院中。
这铁贵的外号虽然不雅,但所居之处却颇有韵味。我听得耳边有潺潺水声,那院子边上还栽着几株花树。这种生活习惯实在是不能和“一个练得一身外家功夫刀枪不入”的男人形象结合在一起。
真是不知道院子里头会是什么情况……我有点忧郁。那铁贵若是知道有人买了杀手要来害他,不知道会不会提高警觉呢?要是那样,道姑师父能打过他吗?——毕竟用刀耍剑的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练得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家伙了,砍都砍不伤他,你还能怎么样?只有“迅速逃逸”一条道路可走……
但重点是,我们是来杀人的!不是来切磋的啊!
在我对师父的刺杀前途感到担心的时候,院子里头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一个身影从院墙里头飞了出来——好吧,那除了我家道姑师父还能是谁呢?
再然后,另一个身影也跟着飞了出来,只是姿势不怎么雅驯,似乎还没穿衣服……我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像两颗流星一样一前一后地划过,心中塞满了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