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阒赖摹!
美目如画,定定地望着我的眼,淡若春水清若风,又饱含着深情:“我们私下一会吧。”
我已自痴了,轻轻一句“我很念着你”,不知何时萦怀抱,手已软软伸上,摩挲着他的面,“还记得那是西陵之上,我们——启,我念着你,像是不能呼吸了。”
“傻孩子,等会子夜里再见。我走了,歇会子只怕父皇过来,瞅见了不好。”他淡淡一语,即刻抽身而走。
事如春梦,人渐已去,我坐在榻上,良久不语。小环进来,低问:“小姐,可还去御苑麽?恰刚萦族皇帝派人来问过了,说若是小姐您今儿若去,他便叫人先去收拾了画具送过去呢。”随意轻摇了摇手,腕间金制填翠跳脱叮当响起,我懒洋洋地向美人榻内一靠,散漫地吩咐道,“不去了,你替我准备好热水。这会子热上来了,披着这劳什子礼服,黏腻腻的,怪不舒服。”
说罢小环自去拾掇,我依旧斜靠了榻,只顾着望那殿脚置着的凉盘,因我素来喜凉,不到夏日,那内务府早便将消暑的冰块准备好,小小一座冰山,细密地刻着细竹松涛、白翅仙鹤;薄透了寒气靡靡若雾,旁儿不远,是小小的盆栽石榴,新开了,红云淡淡,朦胧了双眸。
这般良辰美景,是搭里寻遍,当真须得与意中人并肩相看俨然,才是说不尽的好,情难自禁的嗤嗤笑着,甚至连沐浴时候,依旧欢喜无尽。
待得沐浴完了,却也到了傍晚;小环早早备下了件娇滴滴紫葡萄色缣素长衣,内衬了淡色罗绮。不过随意披上,随意问,“皇上怎么没来?”
还不及她回答,帘外自是传来娇声,敲珠碎玉、口齿婉转,“偏是我来了,可阻了你的好事儿不成?”
声音熟识,正是玉妃。不待我扬声招呼,她已转入帘内,发堆蝉云,半插版金玉簪,身披了大红宫装,极是流丽娇娆。我心头猛地想起前日她的言语,不由强自敷衍着,笑道,“今儿可是贵脚踏了贱地了。快快请坐罢,才睡醒洗了个澡。离了晚宴还早,左右无事,你来了到解解闷气——”
由不得那玉妃轻呸出口,纤手已然点上我额头,“可真真一张嘴,再淘气不过。我原是给你解闷儿的?知道你这小蹄子懒惰,一是来叨唠你一杯清茶,二便是,捉了你去那边碧波阁去。”
扑嗤一笑,我回首轻拈了托盘前一簇海棠,赤黄色的娇蕊点点,一粒粒细细抿了下来,握在指尖,又细细的碾碎了,心里只是个没落脚处;脸上神色却淡,只道,“可是你消息灵通,前刚皇上赐下来,说是什么那暹罗国进贡的。已自先偏尝了,论理可倒罢了,味也轻,只是颜色不大好些。你若是要,我打发人送些与你。”
复唤了小环进来嘱咐,“去那边碧纱橱上,将阁子里那个螺丝盖儿黄签水晶瓶拿来,里面装的就是那暹罗香茶。再捡那小厨子里清洁的小铫子,少少炖点水来,我服侍娘娘喝茶呢”。那小环答应了一声,转身便掀帘出去。我随即又叫住,“也罢,你记着叫那些伺候着的宫人们散了吧。这点子地方,还嫌不热,都窝在这里做什么?”见我如此说,小环便答应着好,自携了那些宫人下去做事。
室内无人,那玉妃笑着道,“呸,我不过是来喝你一杯茶,偏偏你这小蹄子,嚼舌。也罢,就尝尝你的茶,若是泡的不好,可仔细了你这张皮。” 随即捡了一张藤椅坐下,一副悠然样子。
我略咬了下唇,轻轻啐道,“也不过是杯茶罢了”,走近,却附耳低问,“可有何事?”
她笑着,手持了白团扇子,轻摇,口里悠闲地道:“也不过白叮嘱你一声,晚上宴席的时候,我会给你个暗示,想办法让你溜出去,启在廊上等你,别误了。”
“我只道,你是叮嘱我?前儿说的那些……”我诧异道。“计划已改,你放心,这些自有我在把持着呢。你且与启回一面吧,可怜见儿,玉减香销,这才是几日,偏又瘦了许多。”手已探上,戏闹般在肩上轻轻一捏。
“瘦不瘦,倒与你何干?”抽了身出来,自半伏在榻上,不去瞅她,脸上早已经热起来,心思也软和下来,由不得口角含笑。
“玉妃娘娘说的是,我们小姐近日果真瘦了许多,夜里也睡不安稳。”正自嘲笑,那小环端了茶具进来,笑吟吟道。
“这丫头!我看倒不是你家小姐瘦了,是你这小蹄子春心动了吧。赶明儿我劝了你家主子,快快与你寻一门亲事,你自与你家小女婿儿一块过去吧。”还不待我回话,那玉妃早自笑吟吟取笑道。“该该,不过叫你倒茶,偏这么多话,可自惹了一回臊吧——”我拍了手,嘲道。那小环早满脸红晕上脸,嘟囔着正打算回话,却听得门外皇上的声音遥遥传来,“可是今儿热闹了。”
一听到皇上声音,我们随即跪下,盈盈万福。
“朕可搅了你们的兴致?原是来瞅瞅桃花娘子可装扮好了?这时辰晚宴也快开始了,倒真是没料到玉妃也在,索性我们三人一块儿去吧。”皇帝掀帘进来,笑道。
那玉妃轻瞅我,却笑言,“皇上,你看这孩子,偏偏还是家常打扮,真真是个淘气的。依我说,倒是皇上您先去,我替她打扮打扮。”
话还未说完,已自扯了我坐在梳妆台前。见此,皇上自也撑不住,含笑道,“朕不好了这几日,不过少来了桃花娘子这里几回。便许多事情不知,不想,你们倒成了密友了。也罢,我且去,你们早点过来。”
那碧波阁正处骊山庭的东北角上,原是一衣带水的齐楚阁宇,一色碧青兽脊,翠色窗棂,布局轻巧。恰自转了个湾过去,沿上一带竹栏相接,直通着那九曲荷莲回廊,迎面便是沁湖秋月,那酒筵便设在阁的正中水厅之上,恰好映着和风,于这初夏时分,最凉爽不过的。
已自梳妆完毕,换了一身正服,我与那玉妃携了手,自那竹栏一带弯过来,时辰已近,但见一轮皓月早已经是升起来了,正映衬着池中一轮水月,上下争辉,映照着碧波阁,浑如晶宫鲛室一般;那微风且过,吹得粼粼然池面皱碧铺纹,就像是上好的青绸一般。
见风景绝好,又颇有些风吹过,我们也不免缓了脚步,一边乘着凉,一边闲聊。正已走自阁子前,却不妨遇见了太子,一身的红色袍服,头戴金冠,眉目含着笑,笑着向玉妃请安,“玉妃娘娘和桃花娘子倒雅兴呢,这会子才到。”
“也不过是这月光着实的好看,就不免贪看住了。”那玉妃笑着道。
“也是,这样的好景,也就只白香山那一句‘照的几许人断魂’衬得上,其余的,倒是一律俗气了。”那太子笑着答道。
“也是,这般的好月色,只如那水晶珠般,滑溜溜地神魄”,我自歪着头回答,心中却颇有些奇怪,自来与太子相识,不过觉着人物品格儿稍差,倒是今日对答,却又齐楚有致。不由得饶有兴致,不免笑着应答敷衍,“怎得这会子坐上船吃酒倒好.这要是我家里这样,我就立刻坐船了。”
“偏偏你们两位是斯文人。可有这许多嚼头的。我眼里,也还不就是这么轮月亮呢,不过白比平日里亮一些,好看一些罢了”,那玉妃口咬着绢子,一壁笑,一壁向前不远的刘贵嫔招呼,已自走开,“你们慢慢而走,细细看着月色罢。我却没这个闲工夫。”
见她走了,我自也避讳些,略略放快了步子,却不道那太子赵诚却已走近身畔,轻轻附耳道,“倒是我那东宫里,有上好的莲花池,再略过些时日等那花开了,我讨了父皇的旨,就请桃叶你去我那乘了画舫,好好儿乐上一天。”
心中悚然一惊,自来与他不熟,偏这回子作如此狎熟的姿势出来了?哪里还敢回话,瞅了那琳琅走在前头,不免叫道,“琳琅,却好久不见”,三步敢做两步,匆匆上前挽住了她,赶紧走开。
等及了殿上,皇帝与萦族君王莫特尔早是到了,几个常常出入宫闱的大臣也在。那些妃嫔却燕瘦环肥,皆作了时兴装束,浑似那古人口里的肉屏风般,盈盈娇俏,立在皇帝面前。斜对着那水榭,自有伶人吹唱,声音隔着水声而来,依稀度不清曲声,只得零星几句奈何灯照的奴影儿孤,休辜负了夜深潜等荼蘼架。
我笑吟吟与琳琅并肩走将来。衣生风,裙微舞,是别样桃花香气。皇上低低叹一声,转向萦族皇帝,笑道,“真真是‘好一个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却不知道您为桃花娘子画像画的如何了?这样佳人,这样妖纤,只怕是难以描绘吧?”
“娘娘风姿,我自难以揣摩。直到现在,我现在也还未动手呢”;那萦族君王已自彬彬作答。
我上前,福了一福,若有意若无意,轻回皇上一声,“可知‘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那皇上终究极是宠我,以手牵之,抚上相思带,大笑。我亦笑着,如花枝轻轻颤,轻倚了过去,娇声道,“皇上,臣妾与玉妃娘娘下午消遣时,见那闽南进贡的樱桃儿可爱,便以宣瓷大白盂,盛樱珠,珠珠亲手捡拾,用冰湃了半响,现在递与圣上尝尝可好?”
早有那宫人将那樱桃端上,众人却在私下纷纷议论,不过初夏,那樱桃就早早送入了我宫中,可见荣宠之盛。
皇上取了一颗,喂至我唇边,笑道,“桃花娘子一向红唇可爱,几让朕不辨其为樱为唇也。”轻咬樱桃,我脸颊轻扬,语声暖暖地,在耳畔抚过,“皇上可莫要辜负了玉妃娘娘的心意,这可都是玉妃娘娘亲手捡拾的呢?莫若,莫若皇上今夜试之,不知玉妃其为樱为唇?”随后呵呵大笑,放诞风流,一室皆愣。我狡黠地冲着玉妃一笑,心内却想,倒不知等会子玉妃如何为我脱身?今夜,倒是注定了由她陪皇上就寝的了。
果然,便听得皇上喜孜孜道,“可是我这个玉妃最最体贴人的,可是坐近些得好。过来。”那玉妃娘娘缓然上前,手擎玉杯,福了下去,“多谢皇上,臣妾以酒为皇上寿。”
递上之后,复又自宫人手中取了酒,递与我,“可是我也借桃花娘子的樱桃献佛了。这杯酒,敬与桃花娘子。”我早已纤手递出,欲接那杯,故意儿两相手一错,那赤沥沥酒汁淋漓一裙,极为狼狈。我随即跪下,禀道:“皇上,臣妾不慎污了罗裙,暂且告退。”皇帝早自起身,正欲扶起玉妃,转眸看见,也不过笑着说一句,“也罢,快去吧。倒可惜了这条裙子,极是漂亮。”
我偷与那玉妃对了一眼,满含了喜意,匆匆下去。眼光流转,瞥向启的席位,却发现他早已离席去了,不由芳心可可,随即转入廊下,寻了间内室,由小环服侍着换了条裙子,吩咐了她在这里等我,又叮嘱了,若是有人问起,只推我身上略觉着不好,回自个儿屋里稍稍歇息去了;只待得把这些事情交代清楚,便急赶着自那竹栏而过,直望那九曲荷莲回廊迤逦而行。
却是快到了,不由着又放缓脚步,纤手轻抚,但觉脸如火烧,心思不定;益发放缓了步伐,缓缓而行。此时,月色半明,恍若濛濛清雾,倒映在那碧水池塘,于涟漪百端中,光华簇簇。
尚且未到,眼尖已见了那亭内一个瘦挺的身影,月光下,约略是红色袍服,月金珠冠,倒像是启常服的,再不能抑制,不禁飞奔过去,恍惚里仿佛绾发的钗环落下,也浑然不觉。
软玉温香,只顾着把脸贴在怀中,娇怯怯地,仿佛闻着了他常用的薄荷香气,皎月般晴明动人。不由地细细叹一口气,正欲开口说话,却猛然听得一声,“好妹妹,你约了我来,可真叫我喜欢的极了——”
分明太子声音。心若鼓擂,乱如藕丝。猛抬头,那月色下温存含笑的脸庞,眉目清俊,唇齿朗朗,不是太子又是哪个?哑声一句,“却怎的是你?”
不由得面面相觑,那太子苦笑道,“桃叶,我只当是你约了我,那封方胜上——欸,先前筵席之中,那琳琅私约了我出来,偷偷递与我一个方胜,打开一看,却是一张薛涛笺,上约了我在这里与你会面。”
刹那间,电光火石,一切皆如明镜,也正是这个时刻,灯火迤逦,正自往九曲荷廊移来,那玉妃声音遥遥传过,“皇上,这般水景,偏偏是就着这半明半灭的月色才好看,方才太子还赞叹这月色是‘照得几许人断肠’呢。”
“皇上,桃花娘子她也颇通诗词,方才进门时还笑着回了太子一句,嗯,好像是‘万里清光不可思,添愁益恨绕天涯’①罢,臣妾倒也不知道什么意思,却觉着极是好听呢。”
这却是琳琅的声音。
逃无可逃,我反倒冷笑起来,冷冷打量着那太子诚手足无措,反倒一把抓住了他手,但觉冷汗粘腻,依旧不管,牢牢握在掌心;心道,再坏的结果,死也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