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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血脉上的父亲,都这样将她无情挫折,难道,他不是甘心情愿的将自己所最爱的女子为她生的宝贝女儿送到我的怀里的?伤害她的,又何止是我?
“父皇,您体恤桃叶娘子这番心意吧,倒不如留下她,也免得一个女孩儿孤伶伶地远渡重洋。”
咬着牙,随即又松开了唇,微笑着,我劝道。眼风随意瞥过九弟,他面上隐约的得色;心里缓缓一寒,对她的怜惜竟然也漫漫地涌上来,就如酒意漫漫地涌上来般。手,不自禁攥紧了衣裾的一角,浆得硬的一角,团在掌心里,揉捏着,下了死劲。
“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对上的,是父皇的神色,在桃叶身上,凄凉回旋,一如寒风中的蝶瑟瑟而颤。半响,父皇的话已然出了口:“你既然不愿意远道他国,也罢,就留下在昭阳宫里做个女官罢。”
听到此处,虽知道必定如此了,心也平了下来,她要报复,和莫特尔、九弟一起,却也由着她。然则手却无力依旧的松开,随即又颤着,微微寒噤起来,眼光散了过去,恰瞅见了地上一瓣梅,不由得躬下身子来,拈了起来,随即又揣了到袖中。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缕香,真美丽的气息,像母妃殿内长时点的苏合香,幽静香恬。
“八哥脸色却有些不好,怕是酒略多了些,这昆仑觞初入口还好,倒是后劲足。”半响,是九弟顾做关心的问。我急急截过话来,笑道,“却觉着头沉些,不妨事。”
“去歇歇罢。”父皇撇下一句,眼光抛向我,似是安慰关惜之意,浅淡的眸色中又有些关切与温存,又瞬间消失了,依旧是精神短少的样子,扶着头不语;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华丽丽的分割线……
那一夜,夜色浓重,浓如黑墨。我在侧殿里,沉沉欲睡,却在梦中置身在秋风荒草、白杨枯树之间,满床芴变荒草场。时光溜走了,那一夜的窗外,是烟火缤纷,金线菊、跳灯花、一地金……这会是美丽如画吧。
然则我只是感到了繁华后的落幕,就像是我窗上糊着的银绡绵,也会略略透出了或红或绿的色彩,间或一道两道亮亮的光线擦过,像是有大朵大朵的花,野火花开出。我感觉到心头突突地乱跳,说不出是烦躁抑或是不安;耳边,依稀听得有人在叹气。
“孩子,你又瘦了……
“你,如今与心儿真是一般,骄傲的紧、寂寞的紧、残忍的紧……
“有时候我却怀疑,当日为何要答应桃叶嫁给你?然则我……终究还是舍得下桃叶……
“在我心里,实在,实在的你极其重要……我还记得那一日,她坐在窗下,窗外是桃花树,历乱的花影渡在她脸上,她回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深深的愁,她,她说,你知道么,我真心疼那孩子,心疼他不能和我们一起……他甚至不知道谁是他的父亲……
“那时候你还小,什么都不知道……而今你已经这么大了……我们还是陌生的紧……陌生到你都恨起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麽?你要娶桃叶,你要桃叶进宫,无非都是恨不过……恨我为什么对不住你们母子,恨我眼里只有桃叶母子两个……
“人活着,真不容易呵……我却是没胆量的……早知道当日一起死了,也罢了……
“我对不起你母亲……”
声音寂寞,凉凉的,仿佛是一幅手帕子,浸了凉水,搭在了头上,宛然是儿时病了,母妃这般柔柔的手,缓缓地抚摩上。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知晓,只须得在母妃怀里,找到一方安宁的天地。
声音缓缓地一阵一阵袭来,就像是海边的风,温存着,我知道这是一场梦,我酒饮的多了,所以才会这样的幻觉,睁开眼,却看见谢君生,他坐在床头,身上是大红官服,衬得人面色黄下去了,憔悴清癯,面颊上的直肉削下去,怵目惊心的瘦,他才四十多岁,却看上去已经像五十,当年那个风流俊赏的状元郎,何在?他连眼神里一点半星的明亮都无,死沉沉的,已经如此了。
我心头朦朦胧胧的有些怜惜,却依旧将身体绷直了,如临大敌般,手忙乱地摸着,却勾住了床阑干上的衣带、挂袋,累赘着的压衣刀,反手一拔,刃雪一般的出鞘,直对着他的胸,心口突突地,想起了琳琅,苍白的脸,还有她胸前的血花,大朵大朵,艳丽之极,莫可逼视般,全部绚然而绽。我冷声道:“放肆,我是你的什么人?竟然——”语声到此,终究缓和下来,半响,才续了下去:“这么与八王爷我说话!”
他长吁了一口气,而后,望着我,神色复杂道,“无人了,宫人们都跑出去看烟火了。”“嫣然呢?”我冷声问,手紧紧地把住了刀柄,来自刀上的冷冽冰意,一如刺入骨头般的寒,正是了这刀锋上的寒气,钻入了我的掌心,然后窜入了心口,颤巍巍地抖动着。
“八王妃已回去了,皇上说留您在殿内住一夜。”他对我手中的刀,熟视无睹般,依旧平和地道。
我倚在榻上,却像是一头矫捷的豹子,绷直了身子,对着了敌人,敏捷地,刀尖对着了他的胸,神色却淡,默默地望着他的眼,半响,终究缓缓地道:“她只道皇上最宠的就是我这个儿子。不知道也好。我倒是有时,真不忍了让她什么都知道了。她这人,人虽硬气,心却软的紧,容易为些小事伤心。”
“你瘦了。”他深深地望着我。
“瘦了,也罢。”我叹了口气,随即笑着讽刺,“我们多久没见面了?上一次,上一次还是桃叶待嫁的时刻?按理,我原也该叫你一声岳父,偏有人攀高枝儿去了,她指日又可为妃为后的,我却如何称谓状元郎?”
他不语,只是望着我,温温柔柔的神色,带着怜惜与关怀,却仿佛要吞了我入口般,我益发地撑不住,冷了声音说下去:“难为你还记得当时,我胖了瘦了,真是扰您费心。”
“当日话在我口中,却说不出,要是说了,而今也不到这地步。”他缓缓地叹,眼神依旧笼在我身上,像是细密的网,网住了我,像是一尾落入网中的鱼,不得逃脱般甩尾、喘气、扭动着身躯,可惜都全无用处,不过白给渔夫做了笑柄。
我咬着牙,偏不能抑制般,嗤嗤笑出来,那声音是闷在喉咙里的,挣扎着,像是半冷的蛇,咻咻地揪着人的心,爬出来,也不过在挣扎着,挣扎着自个的命。眸色寒冷:“今儿是除旧迎新的好日子,你当日不得说的,现下说了,也罢了。”
“我不曾负了你母亲,只有这一句话。”他黯然的双眼突然有火光迸发,整个人都似脱胎一般,闪亮着光芒似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喜悦与欢乐的神态。
“那当日万客寺内,你为何拒绝她?和她走就这么难?”我低低喊出声,压抑不住地。“拒绝?我是为了保住她的命。”他淡道,神色间,却极其温存,依稀落入好梦般。
“保住她的命?”我茫然的自语,“要保住她的命?害了她命去的,不是你?”话到此,喉头仿佛有东西噎住般的,硬耿耿的块垒,堵在胸口,而后奔到喉间,却不得脱口似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我们要离开,又能到哪里去安生?”他依旧是淡淡的回答。
“我不知道”,我尖刻地反诘:“我只知道一件事,你拒绝了,这要了她的命。”“要她命的,不是我”,他笑了,惨淡得像是一幅字,怀素的草书,凌乱而狂草,墨迹里陈旧的发了闷,透出潮意,黏连在心头上,“是皇上。”
“父皇?”我哗然地倒塌,心里碎下来,一片片,突然记起了有一回的雨里,一时间手滑了,掌中的琉璃灯,掉了下来,跄啷一声,在地上四分五裂,碎的不成样子;偏偏镀金的罩子、顶还是好的,镶着的东珠也还在,串得细细的,与那些琉璃片混在一起。
“是的”,他闷着声,半响才再度说下去,眼中却流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皇帝宠爱她至深,什么也肯依从她的。那时节在宫里,无论你母亲想要如何,哪怕是天上月亮,皇帝也愿意给她拿了来。”
“你接着说——别说无关紧要的。”噎着般,心口里缓痛着,钝刀子割人似的,一丝一丝地痛,牵着皮,带着骨,绊籍着,牵扯起来都是钝钝的伤口,闷在口中,不得宣泄。
“什么都肯依从,其实这也是一句假话。他明明知道我们在私会,却能不动声色。直到你母亲约我在万客寺会面那一日。那一日我是晚上与你母亲见面的,然则,我中午却和皇帝在一起——”他复道。
“什么都肯依从,其实也是一句假话?”我喃喃地重复着,随即问:“那日中午,父皇——皇帝和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苦笑着,眼中流露出极大的痛苦,“他说他知道你母亲想离开皇宫,所以他愿意放我们一起走。只是你姨母,也就是我的妻子、孩子,还有你,都只有一个死。
“他让我考虑清楚了,再回你母亲的话。”他脸上,抽搐出一道愁纹,深深地烙在面颊上。
“我不信”,我叫了起来,仿佛用了全身的气力,要刺破了屋顶般的尖利的声,然则这声音却不大,像是鬼泣,厉鬼低低的声音,听不分明、呕哑嘈杂的低喃,我活像是见了鬼,只是不停地安慰自己,不停地说服这自己:“他,不会的,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骗我,骗……”
他用力地打断我:“我和你母亲私会多年,他身为一国之主,多少耳目,如何会不知?我原以为他会忍,只是,只是他,终究忍不住最爱的人毅然决然地想逃吧?
“我当日顾虑到其他人,我不忍心,不忍心将来你母亲知道,我们的幸福,竟然是用她亲妹妹、亲舅女、亲儿子换来的,我想,这样的苦楚,她未必承受得住?”他淡淡地笑着,眉眼中却依稀透出几丝幸福的感觉:“幸好她什么都不知道,我却宁愿她以为我是负了她的。”
夜,冬夜。我感觉到透过红绒厚帘的寒气,一阵阵的席卷而来,正是残若积雪,脱去了雪花原本最轻盈的姿态,而是冷而重地,结成了冰,卧在地上;随即,扑到了我们身上,猛力的撕咬着,扭打着,全无人形,空余了魂魄,飘飘渺渺。我眼前仿佛出现,十五岁的那一夜,父皇,不,赵慰,他扑在我的身上,口齿在我赤裸的浸了水的肌肤上流连啃噬着,他的舌头在我的锁骨上徘徊挑逗,他的手,在我私密之处流连辗转,让欲望吞噬下我们的肌体,大口大口的嚼食着,那个夜晚,焚灭了我们。以前的我,死了,在他的欲望下死了。这是一个圈套,他利用沈纤蓉做下的套,他在挫折着我,用力地,就像他挫折着母亲一般。
刀,刷地落在了地上,这呛地一声,刺破了宁静的室内。很久,我才苦笑着,长长喘了一口气,唇已经干了,我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然后才哑着嗓子问:“你……有没有爱过姚樱?”
“你有没有喜欢过桃叶?”他飞速地反诘道,“爱过罢,我想。其实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种事情,谁又能说的清楚?”
“这——”心里飞速地掠过桃叶的俏脸,不爱?爱?确实,这些都仿佛一刹那的电光闪火,多少内心纠葛,谁知道。而这人世间的一切感情,岂非本身就是说不清楚的?我笑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然则”,他苦笑着,“我只怕桃叶不明白,这孩子心糊涂着。”
“当年我或许真不该以自己的身世来要挟你,逼着你将桃叶献出。这却真是无用的,我不过想伤害你罢了,我想要你心痛”,我笑着握住他的手,凉而滑,指肚上有薄薄的一层茧,是握多了笔出来的,真是陌生的感觉,这倒是我第一次握住我亲生父亲的手:“原来——我竟还不知——我明白你今日来找我的意思,我不会伤害桃叶的——”
苦笑浮上了唇,我再度微舔嘴角,艰涩地叹道“我会放过桃叶的,——哪怕,她执意要和九弟他们一起报复我。”
“你能想得开便好。我今日找你,正是希望你别伤害她,也别伤害自己。”他长叹着,紧紧握着我的手,温软而紧密的感觉。
“是麽?可惜当初你为何不告诉我?也许”,我笑:“也许那时我不会选择伤害我的妹妹,她毕竟是我的血肉至亲。”
“那时节,我是想直言拒绝你的”,他笑着叹道,“然则我一和桃叶商量此事的时候,她却——我看着她那双眼,就知道说了也无用,她眼睛流露出的感情,就像你母亲当日看着我的神情一般,我如何恨得下心让她——让她也忧郁如斯?她长得真像你母亲,我不忍心她眼中也会透出如你母亲一般的忧伤的神情……何况,这其中内幕,只要我不说,谁也不知道。我原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