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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罚(上)〔俄〕陀思妥耶夫斯基-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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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是断断续续的微弱声音说:“对!本人就是拉斯科利尼科夫!您要干什么?”

    客人注意地看了看他,庄严地说:“彼得。 彼特罗维奇。 卢任。我深信,我的名字对您已经不是完全陌生吧了。”

    但是拉斯科利尼科夫等待的完全是另一回事,脸上毫无表情、若有所思地瞅了瞅他,什么也没反应,好像彼得。 彼特罗维奇这个名字他完全是头一次听到似的。“怎么?难道您至今还未得到任何消息吗?”彼得。 彼特罗维奇有点儿不悦地问。拉斯科利尼科夫对他的回答是慢慢倒到枕头上,双手垫在头底下,开始凝神地望着天花板。 卢任的脸上露出烦恼的神情。 佐西莫夫和拉祖米欣怀着更强烈的好奇心细细打量起他来,显然最后他发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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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推测,我估计,”他慢吞吞地说,“十多天前,甚至几乎是两星期前发出的信……”

    “喂,您为什么一直都静静地站在门口呢?”拉祖米欣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既然您有话要说,那就请坐吧,不过你们两位,您和娜斯塔西娅都站在那儿是不是太挤了。 娜斯塔西尤什卡,让开点儿,让他进来!请进,这是椅子,这边空些请到这边来!挤进来吧!”

    他把自己那把椅子从桌边挪开一些,在桌子和自己的膝盖之间腾出一块不大的空间,以稍有点儿局促的姿势坐在那儿,等着客人“挤进”这条夹缝里来。 可以说时机挑得刚好合适,使客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于是他急急忙忙、磕磕绊绊,挤进了这块狭窄的空间。 客人来到椅子边,坐下,怀疑地瞅了瞅拉祖米欣。“不过,请您不要觉得难堪,拉祖米欣贸然地说,”因为罗佳生病已经四天多了,说了三天胡话,不过现在清醒了过来,甚至吃东西也有胃口了。 那边坐着的是他的医生,刚给他作了检查,我是罗佳的同学,从前也是大学生,现在在照看他;所以没有必要理会我们,也不要感到拘束,您想说什么,就接着往下说吧。“

    “谢谢你们。不过我的来访和谈话会不会惊动病人呢!”

    彼得。 彼特罗维奇轻声地对佐西莫夫说。“不一会,”佐西莫夫懒洋洋地说,“您甚至能为他排忧解闷,”说罢又马上打了个呵欠。“噢,他早就清醒过来了,从早上就清醒了!”拉祖米欣接着说,他那不拘礼节的态度使人感到完全是一种真诚朴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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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表现,所以彼得。 彼特罗维奇思索了一下以后,鼓起勇气来了,也许这多多少少是因为这个衣衫褴褛、像个无赖的人自称是大学生的缘故。“令堂……”卢任开口说。“嗯哼!”拉祖米欣很响地哼了一声,卢任用疑惑的目光地瞅了瞅他。“没什么,我并没有什么意思;请说吧……”

    卢任耸了耸肩。“……我还在她们那里的时候,令堂就给您写信来了。来到这里,我便故意等了几天,没来找您,想等到您一切都已知悉以后再来;但是现在使我惊奇的是……”

    “我知道,知道!”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用最不耐烦的愤怒语气说。“这就是您吗?未婚夫?哼,我知道!……够了,足够了!”

    彼得。 彼特罗维奇简直气坏了,不过什么也没说。 他努力匆匆思索,想弄清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可是沉默持续了大约一分钟光景。拉斯科利尼科夫回答他的时候,原本已稍微转过脸来,面对着他了,这时突然又重新凝神注视,怀着某种特殊的好奇心细细打量起他来,仿佛刚才还没看清他这个人,或者似乎是卢任身上有什么新的东西使他吃了一惊:为了把卢任看清楚,他甚至故意从枕头上稍稍欠起身来。 真的,彼得。 彼特罗维奇的全部外表真是好像有某种不同寻常的东西,让人感到惊异,似乎足以证明,刚才那样无礼地管他叫“未婚夫”

    ,并非毫无道理。 第一,可以看得出来。 而且甚至是太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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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急于加紧充分利用待在首都的这几天时间,把自己打扮打扮,美化一番,等待着未婚妻到来,不过这是完全无可非议,也是完全可以允许的。 在这种情况下,甚至自以为,也许甚至是过分得意地自以为打扮得更加讨人喜欢,这也是可以原谅的,因为毕竟彼得。 彼特罗维奇是未婚夫嘛。 他的全身衣服都是新做的,而且都很好,也许只有一样不好:所有衣服都太新了,也过于明显地暴露了众所周知的目的。 就连那顶漂亮、崭新的圆呢帽也说明了这个问题:彼得。 彼特罗维奇对这顶呢帽敬慕得有点儿过分,把它拿在手里的那副小心谨慎的样子也太过火了。 就连那副非常好看的、真正茹文生产的雪青色手套也表达了同样的目的,单从这一点来看也足以阐明问题了:他不是把手套戴在手上,而是只拿在手里,摆摆派头。 彼得。 彼特罗维奇衣服的颜色是明快的浅色,这种颜色应该非常适合年轻人穿着。 他穿一件漂亮的浅咖啡色夏季西装上衣,一条轻而薄的浅色长裤,一件同样料子的坎肩和一件刚买来的、做工精细的衬衣,再配一条带玫瑰色条纹的、轻柔的上等细麻纱领带,而最妙的是:这一切对彼得。彼特罗维奇甚至还挺搭配。他容光焕发,甚至还有点儿好看,本来看上去就不像已经四十五岁的样子。 乌黑的络腮胡子像两个肉饼,遮住他的双颊,很讨人喜欢,密密地汇集在刮得发亮的下巴两边,显得十分潇酒。 他的头发虽已稍有几茎银丝,却梳得光光滑滑,好像还请理发师给卷过,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就连他的头发也并不显得好笑,虽说卷过的头发通常总是会让人觉得可笑,因为这使人的脸上必然会出现去举行婚礼的德国人的神情。 如果说这张相当漂亮而庄严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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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真有某种让人感到不快或使人反感的地方,那么这完全是由于其它的原因。 拉斯科利尼科夫毫不客气、仔仔细细地把卢任先生打量了一番,恶毒地笑了笑,又倒到枕头上,仍然木然去望天花板。但是卢任先生竭力克制着,好像根本决定暂时不理会这些古怪行为。“发现您处于如此的状况,我感到非常、非常难过,”他想努力打破沉默,又开口说。“如果当时我知道您身体欠佳,我早就来了。 不过,您要知道,事情太多!……加上还要在参政院里办理一件我的律师业务方面的事情。 至于您可以猜得到的常常那些急于要办的事,我就不提了。 我随时都在等待着您的,也就是说,等待令堂和令妹到来……”

    拉斯科利尼科夫微微动了动,想说什么;他的脸上露出激动不安的神情。彼得。 彼特罗维奇马上停顿下来,等着,但是因为什么也没听到,于是又接着说下去:“……随时等待着。给她们找了一处房子,先让她们暂时住着……”

    “在哪儿?”拉斯科利尼科夫显得虚弱无力地问。“离这儿不太远,巴卡列耶夫的房子……”

    “这是在沃兹涅先斯基街,”拉祖米欣插嘴说,“那房子有两层,是家小旅馆;也就是商人尤申开的;我去过。”

    “是的,是家小旅馆……”

    “据说那地方极其可怕、非常讨厌:又脏又臭,而且可疑;经常出事;鬼知道那儿住着些什么人!……为了一件丢脸的事,我去过那儿。 不过,房租倒真是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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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当然没能了解这么多情况,因为我也是刚来到这里,”

    彼得。 彼特罗维奇很显得爱面子地反驳说,“不过,是两间非常、非常干净的房间,由于这只是住很短的一段时间……我已经找到了一套正式的,可以说也就是我们未来的住房,”他转过脸来,对拉斯科利尼科夫说,“目前正在装修;暂时我自己也是在这样的房间里挤一挤,离这儿很近只有几步路,是利佩韦赫泽尔太太的房子,住在我的一位年轻朋友安德烈。谢苗内奇。 列别贾特尼科夫的房间里;就是他介绍我,叫我去找巴卡列耶夫的房子……”

    “列别贾特尼科夫的?”拉斯科利尼科夫若有所思,慢慢地说。“是的,安德烈。 谢苗内奇。 列别贾特尼科夫,在部里任职。 难道您认识他?”

    “是的……不……”拉斯科利尼科夫回答。“请原谅,因为您这样问,我才觉得您认识他。 我曾经一段时间是他的监护人……是个很可爱的年轻人……他对新思想很感兴趣……我很喜欢会见青年人:从他们那里可以知道,什么是新事物。”

    彼得。 彼特罗维奇满怀希望地扫视了一下在座的各位。“这是指哪一方面呢?”拉祖米欣忙问。“指最重要的,也可以说是最本质的东西,”彼得。 彼特罗维奇赶快接着说,好像这个问题使他感到高兴。“要知道,我已经十年没来彼得堡了。 所有我们对这些新事物、改革和新思想——所有这一切,我们在外省也接触到了;不过要想看得更清楚,什么都能看到,就有必要到彼得堡来。 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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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想法就正是如此:观察我们年轻一代,最能有所发现,可以了解很多情况。 实话说:我很高兴……“

    “是什么令您高兴呢?”

    “您的问题提得很广泛。 我可能弄错,不过,我似乎找到了一种更确切的观点,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批评的精神;一种更加务实的精神……”

    “这是对的,”佐西莫夫透过齿缝慢悠悠地说。“你胡说,根本没有什么务实精神,”拉祖米欣抓住这句话不放。“要有务实精神,那可是难上加难,它不会从天上飞下来。 几乎已经有两百年了,我们什么事情也不敢做……思想吗,大概是正在犹豫,”他对彼得。 彼特罗维奇说,“善良的愿望也是有的,虽说是幼稚的;甚至也能发现正直的行为,尽管这儿出现了数不清的骗子,但是务实精神嘛,还是没有!

    只不过务实精神是罕见的。“

    “我不同意您的看法,”彼得。 彼特罗维奇带着坚决的十分高兴的神情反驳说,“当然啦,对某件事情迷恋,出差错,这是有的,然而对这些应当采取宽容态度:对某件事情入迷,应该说明对这件事情怀有热情,也说明这件事情所处的外部环境是不正常的。如果说做得太少,那么是因为时间不够。至于方法,我就不谈了。 根据我个人看,也可以说,甚至是已经做了一些事情:一些有益的新思想得到传播,一些有益的新作品得以流传,才得以取代了从前那些空想和浪漫主义的作品;文学作品有了更加成熟的特色;许多有害的偏见得以根除,受到了嘲笑……总之,我们已经一去不返地与过去一刀两断了,而这,照我看,已经就是成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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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得真熟!

    自我介绍,“拉斯科利尼科夫突然惊愕地说。”什么?“彼得。 彼特罗维奇没听清,于是问,可是没得到回答。”这都是对的,“佐西莫夫赶快补充一句。”不对吗?“

    彼得。 彼特罗维奇愉快地看了看佐西莫夫,接着说。“您得承认,”他对拉祖米欣接着说,只不过已经带点儿洋洋得意和占了上风的神气,几乎没有加上一句:“年轻人,”“至少为了科学,为了追求经济学的真理……在这方面已经有了巨大成就,或者像现在人们所说的,至少有了进步。”

    “老生常谈!”

    “不,不是老生常谈!譬如说吧,在此以前,人们常对我说:‘你该去爱’,于是我就去爱,结果怎样呢?”彼得。 彼特罗维奇接着说,也许说得太匆忙了,“结果是我居然把一件长上衣撕作两半,和别人分着穿,于是我们两个便都衣不蔽体,这就像俄罗斯谚语所说的:‘如果同时追几只兔子,一只也追不上’。科学告诉我们:要爱别人,首先要爱自己,因为世界上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以个人利益为基础的。 你只爱自己,那么就会把自己的事情办好,你的长上衣也就能保持完整了。经济学的真理补充说,社会上就私人的事办得越多,也可以这么说吧,完整的长上衣就越多,因此社会的基础也就越牢固,社会上也就能办好更多的公共事业。可见我仅仅为个人打算,只给自己买长上衣,这正好是为大家着想,后果会使别人得到比撕破的长上衣更多的东西,而这已经不仅仅是来自个人的恩赐,而是得益于社会的普遍繁荣了。 见解很平常,但不幸的是,很久没能传到我们这里来,让狂热的激情和幻想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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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遮蔽起来了,不过要真正领会其中的道理,似乎并不需要有多少机智……“

    “对不起,我也并不机智,”拉祖米欣毫不客气不客气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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