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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道玄勾起一抹苦笑:“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隐瞒得了。当初义成公主教唆突厥与大唐为敌,二哥便已料到杨家危局,他也确实动过带杨妃同去长春宫的打算。但,长安已是大唐的天下,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二哥不想自己的女人总是处在危险之中,他想要她堂堂正正地生活在秦王府。就在陛下前往长春宫送行时,二哥向他要了一个承诺——无论将来政局如何,绝不牵扯忆瑶。”
几朵阴云聚拢在上空,天色瞬间晦暗,映衬得长孙冬霖脸色愈加苍白。她心里有种委屈的感觉,却又忍不住替忆瑶难过。世民,便是这样的人,他为忆瑶做了千般万般,自然不会让她知道。可怜忆瑶,至死也不知夫君对自己用情如此之深。她又要如何做呢,忆瑶永远是他洁白无瑕的百合花,是他心中驱之不散的怀念,她要如何做才能敌得过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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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是被鼻翼上轻微的酥痒所唤醒得,他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琥珀般幽亮的小眼球,滴溜溜地转着探究着他。那小孩儿顶多就一岁,半张着粉红色的小嘴唇‘咿咿呀呀’地不知说些什么,见他挑弄的对象醒了,迟缓而笨拙地把手中不知从那拽来的羽毛收回来。撑在床榻上的胳膊往上移了移,脚直接悬在了半空中。李世民愣愣地看着挂在床沿的小家伙,伸手把他抱上来安置在对面。大眼对小眼,这场面十分滑稽,说不出的诡异。李世民观察了他一番终于知道这诡异究竟在何处,那墨黑透亮的眼眸,纤薄流畅的唇线,甚至在沉思时微微蹙起的眉角,都与他自己如出一辙。两人这般对望,好像是从同一套模具里刻印出来的一大一小两个泥人。
“三公子……三公子……”门外一阵喧嚣打破了寝殿里诡异的寂静,李世民偏头见原本紧闭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乳娘慌慌张张而不乏畏忌地小步挪了进来,见阿念正大大咧咧地坐在秦王的床榻上吐泡泡吓得险些没站稳,忙不迭地解释道:“殿下赎罪,阿念年纪小调皮不是有意打扰您休息,奴婢这就将他抱走。”
李世民阻止了乳娘要来抱阿念的动作,伸手摸了摸阿念的脸颊,眸光幽深,嘴里喃喃道:“阿念,阿念……你就是阿念么?”见他神色中略有躲闪,撇了撇嘴像是要哭,忙将手收回来,翻身冲门外喊道:“来人,给本王更衣。”
一炷香之后,待李世民换了干净罗衣清清爽爽地站在床榻边时,阿念正拽着床幔上缀下的珊瑚流苏玩得起劲。乳娘正温言哄劝着:“三公子,乖,咱们下来玩。”
李世民垂眸看了看正蜷缩在阿念脚边被他蹂躏得不像样的被衾,不顾他细微的挣扎将他抱进怀里,捏着他精巧的小下巴将头扬起来正对着他问:“谁让你跑到这里得?”
阿念的眼球转了转,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爹……爹接……阿念。”见李世民微微蹙眉,站在一旁的乳娘忙解释道:“回殿下,小王爷自一出生便被太子殿下接去了东宫抚养,大许是身边人总跟他说等殿下凯旋便会过来接他,被他给记下了。今儿太子让奴婢把小王爷给抱回来,刚到王府一眨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
﹡﹍﹍﹍﹡
窗外枝影婆娑,斜阳西移,将茜纱窗纸晕染成惑人的绯色。李世民默不作声,转身拿起铜匙往香炉里添了几个香丸,火苗‘咻咻’明灭不定,便有清雅宜人的梨花香弥漫在殿宇之内。乳娘见他面色缓和,看向阿念的神色竟添了几分温和宠溺,遂也放下了忐忑,边哄着阿念,边絮絮道:“要说三公子,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想当初杨妃娘娘难产,流了那许多血,奴婢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这要放在寻常人家恐怕早就没命了。”
握着铜匙的手轻微一抖,雪白的香丸掉在地上,在平滑的青石板上滚动,留下一地梨花清香。他想,那个时候瑶儿一定很疼。
“爹爹,抱。”床榻上阿念忽闪着大眼睛将胳膊伸向他,李世民默然凝望着他,突然伸手刮了刮轻巧精致的鼻子,温润地微笑:“阿念乖,在这里等着爹爹,回来就抱你。”
说罢,一敛数日哀沉低迷之气,豁然起身唤了宗璞进来吩咐道:“让长孙无忌,房玄龄和杜如晦到书房等本王。”宗璞递上佩剑,随口问了句:“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进宫。”
﹡﹍﹍﹍﹡
暮阳沁血,长阶高耸,镀了一地回首残阳的凄悱。站在高处遥遥俯瞰,一道天梯宛若银河长洒,将这万丈红尘的俗世隔绝在外,将所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摒弃在外,至此只剩下了永无止境的争斗。
李渊含笑着招李世民到自己身边来坐,那般慈爱无隙,仿若寻常百姓家。
“歼灭刘武周所部,收回太原失地,吾儿功不可没。世民想要何种赏赐尽管说,朕必定满足。”
李世民起身半跪,铿然道:“收复失地,保大唐边境无失本就是儿臣职责所在,不敢就此居功。”李渊忙搀扶笑道:“世民依旧是这个耿直的性子,你在外颠簸年余,朕与你父子方才重逢,不必拘泥这些虚礼。”
李世民微微偏身避开,道:“儿臣有一事相求,请求父皇恩准。”
见李渊应下,他接着道:“当初我李唐初占长安,新定关中,根基未稳,才弃洛阳而迎战临敌。而今,薛举、刘武周尽为我大唐所灭,北方突厥亦因连年政乱而自顾不暇。兵家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眼下新胜正是南平洛阳的大好时机,儿臣请战洛阳,望父皇恩准。”
李渊颌首:“世民说得有道理,朕也就此事深思良久。东都为大隋炀帝经营多年,富庶繁华甲天下,大唐若有荡平四方之意,便不能容它久落他人之手。只是……”他犹豫道:“你方才征战归来,攻克洛阳又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此去必定艰辛,朕还是担心你的身体。”
李世民知道李渊已然动了起兵洛阳的念头,赘言许多不过是为了安抚他以示恩怀,便将紧绷许久的弦松了些许,说了些‘不畏辛劳’的客套话,便起身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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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房玄龄就此举大加赞叹:“殿下当真英明,太子坐镇长安经营多年,若要就权术相争,必定处于劣势。不若趁着此次远征洛阳,让陛下多委派些朝臣相辅,长途行军必定耗费许多时日,也好趁机将他们收归麾下。”
灯烛噼里啪啦响,李世民坐在案桌后始终不发一言。长孙无忌突然站起来,问:“殿下决定了吗?”众人一时缄默无语,各有思忖。身为亲王幕僚他们自然知道长孙无忌隐含所指。李世民不乏深意地一笑,“知我者,无忌也。无论前路是否坦荡,本王都要与从前彻底告别。”眸光褪尽色泽,凝重地一字一句道:“王鼎之尊,岂容意气。”
说罢沉默良久,倏尔望了望窗外浓稠夜色,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侍立在侧的宗璞回道:“刚过亥时。”
李世民豁然起身,从墙上解下佩剑径直便往外走,长孙无忌忙问:“殿下这是要去哪儿?”李世民停下脚步,薄唇微勾起一抹深冷笑容,“去做最后一件意气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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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鸟雀嘤啾在枝头,宗璞方听得幕僚们议论,今日陛下新宠的那位药师沐云昨夜死在了自己的寝殿。据说是急病而逝,但最先发现的太监却有只言片语漏出来,说身上有多处剑伤,伤口狰狞可怖显然是遭人暗害。若是这般推测大约是宵禁前后的事情,那个时段太极殿偏殿侍卫巡逻有一炷香的漏洞,但这样的事情除了久居深宫的人有谁会察觉到。更何况,若真是他杀,陛下为何会放纵暗杀宠臣的真凶而不予追查呢。总之此事疑点重重,一时之间颇受议论。
听到这儿,宗璞方才忆起,昨夜子时他去给秦王开门,借着月光朦胧仿佛见他锦衣袍角上满是血渍,宝剑寒凉递到他手上的时候还是黏湿得,且听秦王吩咐自己去洗干净。
这厢正想着,便见家音小姐领着三公子从回廊里走出来,边走边逗他道:“阿念走得可真慢,还是快些长大吧。”秦王悄无声息地从拐角处转出来,言语中没什么温度:“现在该叫恪儿了。”
家音当即脸色黯了下来,逆着朝霞明媚的光彩怜惜地摸了摸阿念滑腻的脸颊,清清凉凉地道:“倒不是说李恪这个名字多么不好,只是那个传信的内侍什么意思,恪守本分的‘恪’。我倒觉得‘如临深渊’不是什么好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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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璞吓得险些被松石路上的苔藓绊倒,却见秦王恍若未闻般地将阿念抱起来,便给他把绵帽戴好,便漫不经心地说:“若能就此让他们放心,这个‘恪’字反倒是恪儿的福星。倒是你,这么口无遮拦得也不怕找惹麻烦上身。”
家音平了平略有些褶皱的裙裾,悠悠道:“麻烦?我现在还怕什么麻烦,自瑶姐姐死后,父亲终日里闷闷不乐觉得愧对先皇和姑姑,而大哥,就更别提了。难得见他几次,说话还总阴阳怪气。”
温言李世民神色略滞,而怀中的阿念却不安分了,张扬着胳膊唇齿不清地喊着‘舅舅’。瞧着他的反应,李世民缓缓一笑,“看来萧笙待阿念还真是不错。”
家音微有怔愣,忙道:“小孩不懂事,别跟他计较。”
李世民意味不明地扫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按下阿念挥动的胳膊,道:“你方才说萧大人意志消沉,若让他随我一同出征,不知他可否愿意?”
家音想都没想,拖长了语调道:“别说是洛阳,就算是岭南滇北,只要离长安远远得父亲也愿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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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三年七月,秦王李世民奉命率领各路兵马,攻击洛阳郑帝王世充,齐王李元吉为副帅。此番出战洛阳李唐可谓倾巢而动,粮草丰足,兵精将广。随军有光禄大夫萧瑀,兵部尚书屈突通,郢国公宇文士及等朝中重臣以及秦王府武将幕僚。
出征之日,太子李建成亲送秦王至新德门。城峦下战旗涌动如浪,黑幡滚滚遮蔽天日,宛若两个月前战胜刘武周的凯旋之景。李建成感慨道:“此战若告捷,二弟必立不世之功。”
李世民却全然没有了两个月前三军统帅春风得意的飞扬之感,平添几分沉稳。盔甲下字句掷地有声,“不论将来世事如何变迁,世民如何改变,大哥永远都是世民最敬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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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之前封德彝瞥了几眼总回头的宇文士及,问道:“大人在看什么呢?”
宇文士及若有所思地笑道:“看巍然耸立的长安城,再回来时怕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长风永驻,云散别昔,华年易逝难重来。不论前路如何渺茫,彼岸风景如何沧桑,过往终究随烟云散尽,一个全新的未来,一个全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都看这里啊,阿狸公告:从今天开始断更一个周,今天是12月26日,重新更是1月4日。
第55章 五十六
武德三年初洛阳
晚清小筑周围牵藤绕蔓;独辟出一方幽静阴凉之所。唯有我所坐的地方,天光透过枯枝干虬的缝隙照射下来;印下斑驳的光影。
飘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刚才梅花树下挖出来的枇杷凝露抹到我的脖子上;点点清凉渗入肌骨;蔓延。我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让自己来适应这种闲适清幽的生活,在怒涛海浪的漩涡里生存的久了;好像把一颗心和身体生生剥离开,即便身处幽静,心也难以轻而易举地安宁。
待落下的光影向西偏斜了几分;梨花木胭脂拓花小圆钵里凝露已所剩无几。飘絮举起铜镜,笑道:“小姐快看;那道伤疤几乎就要看不见了。”
一阵风吹过;拂下几片素心梅落到我的膝盖上,我拖着僵硬的身体勉强从藤椅上坐起来,望着日渐平滑的脖颈,隐约生出几分哀戚之感。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人知道我的来历,更加没有人跟我提及从前,那段逐渐消逝在时光尽头的记忆,仿佛生了翅膀,连一根羽毛都抓不住。
我将手轻柔地落在脖颈上,那道伤疤雕刻着世民对我的恨,蕴含着我们爱恨交加的过往,是他留于我的唯一印迹,也终于渐渐淡化了。
正当我不无惆怅地细数忧思,一杯半热的茶水兜头浇下,瞬间粗暴而直接地将我揪回了现实。我茫然地维持着原先的动作眨了眨眼睛,听见飘絮气愤的声音:“合清少爷,你怎么能这样做。”
被拽出鞘的灵魂在此时茫然回归,我将纠结成团的头发理了理,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平静些,转过身透过悬起的窗轩,对着那看上去甚是无辜的小子微笑道:“虽然我承认我长得比较娇小,但有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