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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从前一样经常跑到师傅那里去玩,一来二去 ,就跟顾小五很熟了 。听说他是茶庄的少主人,与他来往的那些人 ,也大部分是中原的茶叶商人。 他的屋
子里 ,永远都有好茶可以喝 ,还有许多好吃的,像是中原的糕饼 ,或者有其他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让我爱不释手。可是讨厌的是 ,每次见了顾小五,他总
是问我 :九公主 ,你什么时候嫁给我?
我恼羞成怒 ,都是师傅为师不尊 ,惹出来这样的事情。 我总是大声地答:“我宁可嫁给中原的太子, 也不要嫁你这样的无赖。”
他哈哈大笑 。
其实在我心里,我谁都不想嫁, 西凉这么好,我这什么地远嫁到中原去?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中原的使臣又开始催促父王 ,而焉支山北边的月氏 ,听闻得中原派来使臣向父王提亲 ,也遣出使节,带了许多礼物来到了西凉 。
月氏乃是西域数一数二的大国, 骁勇善战, 举国控弦者以十万,父王不敢怠慢 ,在王宫中接见月氏使臣。我遣了使女去偷听他们的谈话 ,使女气喘吁吁地
跑回来悄悄告诉我说 ,这位月氏使臣也是来求亲的 ,而且是替月氏的大单于求亲。月氏的大单于今年已经有五十岁了, 他的大瘀氏本来亦是突厥的王女, 是
我阿娘的亲姐姐 ,但是这位大阏氏前年不幸病死了 ,而月氏单于身边的阏氏有好多位 ,出自于不同的部族, 纷争不已, 大阏氏的位置就只好一直空在那里。
现在月氏听闻中原派出使臣来救婚,于是也遣来使臣向父王求婚 ,要娶我作大阏氏。
阿娘对这件事可生气了 ,我也生气 。那个月氏单于明明是我的姨父 ,连胡子都白了,还想娶我当大阏氏 ,我才不要嫁个老头儿呢。父王既不愿得罪中原 ,
也不愿得罪月氏 ,只好含糊着拖延下去 。可是两们使臣都住在王城里,一日一日难以拖延 ,我下定决心,决定偷偷跑到外祖父那里去 。
每年秋天的时候,突厥的贵族们都在天亘山那头的草场里围猎 ,中原叫做 “秋狩 ”。外祖父总要趁着围猎 ,派人来接我去玩 ,尤其他这两年身体不好,所
以每年都会把我接到他身边去 ,他说: “看到你就像看到你的母亲一样, 真叫阿翁高兴啊。”
按照突厥的规矩,嫁出去的女儿是不能归宁的 ,除非被夫家弃逐。 所以每次阿娘总也高兴送我去见见阿翁,替她看望自己在突厥的那些亲人们。我偷偷把
这计划告诉阿娘 ,她即不乐意我嫁到中原去,更不想我嫁到月氏 ,所以她瞒着父王替我备了清水和干粮,趁着父王不在王城中 ,就悄悄有打发我溜走了。
我骑着小红马,一直朝着天亘山奔去 。
王城三面环山,连绵起伏从西往北是焉支山 ,高耸的山脉仿佛蜿蜒的巨龙,又像是巨人伸出的臂膀, 环抱着王城,挡住风沙与寒气,使得山脚下的王城成
为一处温润的绿洲 。向东则是天亘山, 它是一座孤高的山峰, 像是中原商贩卖的那种屏风,高高地插在半天云里 ,山顶上还戴着皑皑的白雪, 据说没人能攀
得上去 。绕过它 ,就是无边无际水草丰美的草场, 是阿娘的故乡。
出城的时候 ,我给师傅留了张字条 ,师傅最近很忙,自从那个顾小五来了这后 ,我总也见不着他。我想我去到突厥 ,就得过完冬天才能回来,所以我给他
留了条 ,叫他不要忘了替我喂关在他后院里的阿马和阿夏。阿马和阿夏是两只小沙鼠 ,是我偶然捉到的。父王不许我在自己的寝处养沙鼠 ,我就把它们寄放
在师傅那里。
趁着天气凉快,我跟在夜里出城的商队后头出了王城, 商队都是往西,只有我拐向东。
夜晚的沙漠真静啊, 黑丝绒似的天空似乎低得能伸手触到,还有星星 ,一颗一颗的星星, 又低又大又亮,让人想起葡萄叶子上的露水, 就是这样的清凉。
我越过大片的沙丘 ,看到稀疏的芨芨草 ,确认自己并没有走错路。这条道我几乎每年都要走上一回 ,不过那时候总有外祖父派来的骑兵在一块儿 ,今天只有
我一个人罢了。 小红马轻快地奔跑着, 朝着北斗星指着的方向。我开始在心里盘算, 这次见到我的阿翁,一定要他让奴隶们替我逮一只会唱歌的鸟儿 。
天快亮的时候我觉得困倦极了, 红彤彤的太阳已经快出来 了, 东方的天空开始泛起浅紫色的霞光,星星早就不见了,天是青灰色透着一种白, 像是奴隶们
将刚剥出的羊皮翻过来,还带着新剖的热气似的, 蒸得半边天上都腾起轻薄的晨雾。 我知道得找个地方歇一歇,近午时分太阳能够晒死人,那可不是赶路的
好时候 。
蹚过一条清浅的小河 ,我找到背阴的小丘, 于是翻身下马,让马儿自己去吃草 ,自己枕着干粮,美美地睡了一觉 。一直睡到太阳西斜, 晒到了我的脸上十
分不舒服 ,才醒过来 。
我从包裹里取出干粮来吃,又喝了半袋水, 重新将水囊装满,才打了个唿哨。
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小红马的蹄声 ,它欢快地朝着我奔过来,打着响鼻 。一会儿就奔到了我面前,亲昵地舔着我的手 。我摸着它的鬃毛: “吃饱了没有?”
可惜它不会说话,但它会用眼睛看着我 ,温润的大眼睛里反着光, 倒映出我自己的影子。 我拍了拍它的肚子,它突然不安地嘶鸣起来。
我觉得有点儿奇怪, 小红马不断在用前蹄刨着草地,似乎十分的不安 ,难道附近有狼?
草原里的狼群最可怕 , 它们成群结队, 敢与猴子抗争,孤身的牧人遇上他们亦会有凶险。但现在是秋季, 正是水草丰美的
时候,到处都是黄羊和野兔 , 狼群食物充足, 藏在天亘山间轻易不下来, 不应该在这里出没。
不过小红马这样烦躁 , 必有它的道理。 我翻身上马 , 再往前走就是天亘山脚 , 转过山脚就是突厥与西凉交界之处, 阿娘早遣人给阿翁送了信, 会有人在那
里接应我 。 还是走到有人的地方比较安全。
纵马刚刚奔出了里许 , 突然听到了马蹄声。 我站在马背上遥望, 远处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线黑灰色 , 竟似有不少人马。难道是父王竟然遣了人来追我? 隔得
太远,委实看不清骑兵的旗帜。 我觉得十分忐忑不安 ,只能催马向着天亘山狂奔 。如果我冲进了突厥的境内 ,遇上阿翁的人, 阿爹也不好硬将我捉回去了
吧 。
追兵越来越近, 小红马仿佛离弦之箭 , 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发足狂奔。 但天地间无遮无拦, 虽然小红马足力惊人 , 可是迟早会被追上的 。
我不停地回头看那些追兵 ,他们追得很近了, 起码有近千骑。在草原上 , 这样的骑兵真是声势惊人, 就算是阿爹 , 只怕也不会轻易调动这样多的人马,如
果真是来追我的, 这也太小题大作了。 我一边策马狂奔 , 一边在心里奇怪,这到底是哪里来的骑兵呢 ?
没有多久小红马就奔到了天亘山脚下 , 老远我就看到了几个小黑点 ,耳中听到悠长的声音 , 正是突厥牧歌的腔调 , 熟悉而亲切 , 我心想定然是阿翁派来接
应的我人 。 于是我拼命夹紧马腹 ,催促小红马跑得快些快些 ,再快些。 那些突厥人也看到我了,他们站上了马背, 拼命地向我招手 。
我也拼命地向他们挥手, 我的身后就是铁骑的追兵, 他们肯定也看到了。 马跑得越来越快 , 越来越近 ,我看到突厥的白旌旗 , 它扬得长长的筛尾被黄昏的
风吹得展开来, 像是一条浮在空中的鱼。掌旗的人我认识, 乃是阿翁帐前最受宠的神箭手赫失。他看到地平线上黑压压的骑兵追上来 , 阐将旗子狠狠插进岩
石间,然后摘下了背上的弓 。
我在狂奔的马背上看得分明 , 连忙大声叫 : “ 是什么人我不知道! ”虽然他们一直追着我 , 但我还是想弄明白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
我的马一直冲过了赫失的马身十来丈远,才慢慢地停下来, 赫失身后几十个射手手中的箭簇在斜阳下闪烁着蓝色的光芒。 他们一边眯起眼睛瞄准那些追上
来的骑兵 , 一边策马将我围拢在中间, 赫失笑逐颜开地跟我打招呼 :“ 小公主, 你好呀。”
我虽然不是突厥的王女, 可是因为母亲的缘故 ,从小突厥大单于帐前的能干便如此称呼我。 我见到赫失就觉得分外放心 , 连后头千骑的追兵也立时忘到了
脑后,兴高采烈地对他说 :“ 赫失 , 你也好啊 !”
那些铁骑已经离我们不过两箭这地, 大地震动 ,耳中轰轰隆隆全是蹄声。 “呵 ! ”赫失吁了口气似的 ,笑容显得越发痛快了 , “ 这么多人马 , 难道是来跟
咱们打架的吗? ” 赫失一边跟我说话, 一边张开了弓,将箭扣在弦上, 在他身旁 ,是突厥的白旌旗, 被风吹得“ 呼啦呼啦 ”直响。在草原上 , 任何部族看到
这面旗帜 , 就知道铁尔格达大单于的勇士在这里, 任何人如果敢对突厥的勇士动武 , 突厥的铁骑定会踏平他们的帐篷 , 杀尽他们的族人,掳尽他们的的牛
羊 。 在玉门关外 , 还没有任何人敢对这面白旌旗不敬呢!
可是眼看着那些骑兵越冲越近, 来势汹汹, 分明就像根本没有看到旗帜一样 。 夕阳金色的光线照在他们的铁甲之上 ,反射出一片澄澄的铁色, 我忽然猛地
吸了口气 。
这是月氏的骑兵 , 轻甲 、 鞍鞯 、 头盔 …… 虽然没有旗帜, 但我仍旧分辨出来, 这是月氏的骑兵。我虽然没有去过月氏 , 但是去守安西都护府 , 在那里见过
月氏人操练。他们的马都是好马 ,甲胄鲜明 , 弓箭快利, 骑士更是骁勇善战。 赫失也认出来,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对我说:“ 公主 , 你先往东去 , 绕过宾里
河大单于的王帐在河东那里 。 ”
我大声道 : “要战就战 , 我可不愿独自逃走。 ”
赫失赞叹似的点了点头, 将他自己的佩刀递给我 , 我接过弯刀 , 手心里却生了一层汗 。 月氏骑兵的厉害我是知道的 ,何况现在对方有这么多人 ,黑压压地
动山摇般压过来 ,虽然赫失是神箭手, 但我们这方不过几十人,只怕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对方。
眼见那些骑兵越逼越近 ,我连刀都有点儿拿捏不住似的 ,虽然从小我觉得自己就不输给哥哥们,可老实讲 ,上阵杀敌 ,这还真是第一次 。
白旌旗就在我们身后 ,“呼啦啦 ”地响着, 草原的尽头,太阳一分一分地落下去,无数草芒被风吹得连绵起伏, 就像是沙漠里的沙丘被风吹得翻滚一般。
天地间突然就冷起来 ,我眨了眨眼睛, 因为有颗汗正好滴到了眼角里,辣辣的刺得我好生难过。
那些骑兵看到了白旌旗 ,冲势终于缓了下来 ,他拉摆开阵势,渐渐地逼近。赫失大声道: “突厥的赫失在这里, 你们的马踏上了突厥的草原,难道是想不
宣而战么 ?”
赫失乃是名动千里的神箭手,赫失在突厥语里头 ,本来就是箭的意思 。传说他要是想射天上大雁的左眼珠,就决不会射到大雁的右眼珠 ,所以大单于十分
宠信他 。果然那些人听到赫失的名字, 也禁不住震动,便有一人纵马而出 ,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话。我对月氏话一点儿也不懂,都是赫失不住地译给我听 ,
原来这些人说他们走失了一个奴隶,所以才会追过来 ,至于这里是不是突厥的地界, 因为正好在天亘山脚, 其实是月氏、突厥与西凉的边界, 从来是个三不
管的地方 ,如果硬要说是突厥的领地, 也算有点儿勉强。
“走失奴隶 ?”我不由得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遍 ,那个领兵的月氏将军扬起马鞭指着我, 又指手画脚地说了一句话。赫失似乎很愤怒, 大声说道: “公
主, 他竟然说你就是他们走失的那个奴隶。”
我也忍不住生气,拔出刀来说道 :“胡说八道 !”
赫失点了点头:“这只是他们的借口罢了。 ”
那月氏将军又开始叽里咕噜地说话 ,我问赫失 :“他说什么 ?”
“他说如果我们不将你交出去, 他便要领兵杀过来硬夺。突厥藏起了月氏人的奴隶,如果因为这件事两国交战, 也是突厥人没有道理。 ”
我怒极了 ,反倒笑起来:“他现在这般不讲道理 ,竟然还敢说是我们没有道理 。”
赫失沉声道 :“小公主说的是, 但对方人多,又是冲着小公主来的 ……”他对我说道:“ 小公主,你先往东去寻王帐 ,带援兵过来。月氏傲慢无礼 ,我们
如果拦不住他们 ,定然要报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