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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中原话,又用突厥话问 :“堂下人因何击鼓? ”因为阿娘是突厥人, 我的突厥话也相当流利。我于是将月氏骑兵闯入突厥境内的话说了一遍,然后恳请
他发兵去救赫失 。
都护大人有点犹豫, 因为中原设置安西都护府以来,除了平定叛乱 ,其实很少干涉西域各国的事务。 虽然月氏闯入突厥境内是大大的不妥,可是毕竟突厥强而月氏弱,以弱凌强 ,这样诡异的事情委实不太符合常理, 所以我想他才会这样犹豫。
果然,他说道 :“突厥铁骑闻名关外 ,为什么你们突厥自己不出兵拚命求助于我 ?”
我告诉他说王帐游移不定,而左谷蠡王虽然在附近,但找到他们肯定要耽搁很久的时间。 所以我们到安西都护府来求助,希望能够尽快地救出赫失 。
我想到赫失他们不过数十骑,要抵抗那么多的月氏骑兵 ,不禁就觉得忧心如焚 。都护大人还是迟疑不决,这时顾小五突然说了句中原话 。
那个都护大人听到这句话,似乎吓了一大跳似的 ,整个人都从那个漆案后站了起来 。顾小五走上前去 ,躬身行礼 ,他的声音很低,我根本就听不清 ,何况
我也不怎么懂中原话 ,只见他说了几句话后 ,都护大人就不断地点头。
没一会儿工夫,都护大人就点了两千骑兵, 命令一名千夫长带领, 连夜跟随我们赶去救人。
我大喜过望 ,从安西都护府出来 ,我就问顾小五:“你怎么说动那们大人 ,让他发兵救人的 ?”
顾小五狡黠地一笑, 说:“那可不能告诉你 !”
我生气地撅起嘴来。
中原的军队纪律森严 ,虽然是夤夜疾行,但队列整齐, 除了马蹄声与铠甲偶尔铿锵作响, 还有火炬“ 呼啦啦”燃烧的声音, 竟不闻别的半点声息。 我留意
到中原军中用的火炬 ,是木头缠了絮, 浸透了火油。火油乃是天亘山下的特产,其色黝黑 ,十分易燃 ,牧人偶尔用它来生火煮水, 但王城里的人嫌它烟多气
味大 ,很少用它 。没想到中原的军队将它用来做火炬。我觉得中原人很了聪明,他们总能想到我们想不到的办法 。
我们一夜疾行,在天明时分,终于追上了月氏的骑兵。 这时候他们早已经退入月氏的境内。
月氏的骑兵行得极快 ,我们追上他们的时候 ,白旌旗早已经无踪影 ,赫失和数十突厥勇士也连人带马消失得干干净净。我心中惶急,唯恐赫失他们已经被
月氏骑兵围杀, 而顾小五正在和那各千夫长用中原话商议,然后听到中原的骑兵大声传令 ,散开阵势来。
我听父王说过,中原人打仗讲究阵法 ,以少胜多甚是厉害 ,尤其现在中原的兵力更胜守月氏骑兵的一倍有余,隐隐摆出合围之势 。那个月氏将军便兜转马
来, 大声地呵斥。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 顾小五在西域各国贩卖茶叶,却是懂得月氏话的 。他对我说 :“这个将军在质问我们 ,为什么带兵闯入月氏的国境 。”
我说:“ 他昨天还闯入突厥的国境,硬说我是月氏逃走的奴隶,现在竟然还理直气壮起来 。”
顾小五便对旁边的千夫长说了句什么,那千夫长便命人上去答话。 顾小五笑着对我说:“ 我告诉他们,我们乃是护送西凉的公主回国, 路经此地。 叫他不
要慌乱 ,我们是绝不会入侵月氏领地的 。”
我觉得要说到无耻, 顾小五如果自认天下第二,估计没有敢认第一 。他就有本事将谎话说得振振有词 ,是不是中原人都这样会骗人?师傅是这个样子 ,顾
小五也是这个样子 。
双方还在一来一回地喊话,那名千夫长却带着千名轻骑 ,趁着晨曦薄薄的凉雾 ,悄悄从后包抄上去, 等月氏的骑兵回过神来,这边的前锋已经开始冲锋
了。
这一仗胜得毫无悬念 ,月氏骑兵大败,几乎没有一骑能逃出 ,大半丧命于中原的利刀快箭之下 ,还有小半眼见抵抗不过,便弃箭投降。 顾小五虽然是个茶
叶贩子 ,可是真真沉得住气 ,这样一场鏖战,血肉飞溅死伤无数 ,顾小五竟然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仿佛刚刚那一场厮杀 ,只是游戏而已。那名中原千夫长
惯于征战 ,自然将受降之类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 两千骑兵押着月氏的数百名败兵残勇,缓缓向东退去。
我趁乱冲进月氏军中找寻赫失, 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 月氏领兵的将军被俘, 被人捆得严实推搡到千夫长的面前来,那千夫长却十分恭敬 ,将此人交给了
顾小五 。我让顾小五审问那个月氏将军 ,那个月氏将军十分倔强,一句话也不肯说。 顾小五却淡淡地道:“ 既然不说, 留着有何用?”
顾小五 。我让顾小五审问那个月氏将军 ,那个月氏将军十分倔强,一句话也不肯说。 顾小五却淡淡地道:“ 既然不说, 留着有何用?”
那千夫长听他这样说 ,立时命人将其斩首。 军令如山, 马上就砍了那月氏将军的头颅,揪着头发将首级送到我们面前来 ,腔子里的鲜血 ,兀自滴滴答答,
落在碧绿的草地上 ,像是一朵朵艳丽的红花。
我可真忍不住了,再加上一整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 ,我一阵阵发晕 ,旁边人看我脸色不对 ,好心递给我水囊,我也喝不进去水 。只听那顾小五又命人带上
来一各月氏人, 先令他看过月氏将军的首级,然后再问赫失的下落 。月氏人虽然骁勇善战 ,但那人被俘后本来就意志消沉 ,又见将领被杀,吓得一五一十全
都说了 。
原来赫失他们且战且退 ,一直退到了天亘山下 。他们据山石相守, 直到最后弓箭用尽。月氏人却也没有立时杀了他们 ,而是夺去了他们的马匹,将他们抛
在荒山深处,这些月氏人用心真是狠毒 ,山中恶狼成群,赫失他们没有了马 ,又没有了箭,如果再遇上狼群 ,那可危险了。
我们连忙带着人去寻求赫失,我忧心如焚, 顾小五却说道:“突厥人没那么容易死 。”我本来觉得他这句话应该算是安慰我 ,可是听着真让人生气 。
我们在天亘山兜来转去 ,一直到太阳快要落下山去,我都快要绝望了 ,天亘山这样大,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赫失 ?我一边想赫失不要被狼吃了 ,他
要是被狼吃了, 阿翁可要伤心死了;我一边又想, 赫失是名动草原的勇士,怎么会轻易就被吃掉 ,就算他胯下没有马, 手中没有箭,可是赫失就是赫失, 他
怎么样也会活下来的 。
眼见太阳快要落山了 ,风吹来已经有夜的凉意,行在最前的斥候突然高声叫嚷 ,我连忙勒住马,问: “怎么了? ”
那些人用中原话连声嚷着,然后我看到了赫失 ,他从山石间爬了出来 ,左手攥着一大块尖石 ,右胳膊上有血迹, 他身后还有好几个人, 一直爬起来站在山
石上 。他们的样子虽然狼狈 ,满脸都是尘土,可是眼神仍旧如同勇士一般 ,无所畏惧地盯着中原的人马。
我大叫一声 ,翻身就滚下马去, 一路连滚带爬冲过去, 抱住了赫失。我也许碰到了他的伤处,他的两条眉毛皱到了一块儿。 可是他马上咧开嘴笑: “小公
主! ”整支队伍都欢腾起来 ,那些中原人也兴高采烈,比早上打了胜仗还要开心。
我们晚上就在天亘山脚下扎营。 中原人的帐篷带得不多,全都让给伤兵住,赫失的右胳膊骨头都折了 ,千夫长命人给他敷上了伤花,他连哼都没有哼一
声。 找到了赫失,我一颗心全都放了下来,一口气将好大一只馕都吃完了 ,顾小五坐在我对面, 看着我吃馕,我本来吃得挺香的, 被他这么一看,最后一口
便噎在了嗓子里 ,上又不能上,下又不能下。顾小五看我被哽住了 ,坐在那里哈哈大笑 ,连水都不肯递给我 。
我好容易找着自己的水囊,喝了一大口,将那块馕给咽了下去 。不过我有话问他 ,也不同他计较,只问他 :“昨天晚上在安西都护府, 你到底跟都护大人
说了句什么,他竟然就肯答应发兵来救 ?”
顾小五一笑 ,露出满口白牙:“ 我对他说, 要是他见开死不救,从今以后就没好茶叶喝。 ”
我相信—— 才怪!
天上的星星真亮啊, 我抬起头, 满天的星星就像是无数盏风灯,又细 ,又远, 光芒闪烁。 中间一条隐约的白色光带,传说那是天神沐浴的地方,是一条星
星的河流 ,天神在沐浴的时候 ,也许会随手捞起星子 ,就像我们用手捞起沙子,成千上万的星星从天神的指缝间漏下去 ,重新落回天河里,偶尔有一颗星星
溅出来 ,于是就成了流星。 正在这时候,有一颗闪烁的流星, 像是一支光亮的小箭, 飞快地掠过天际,转瞬就消失不见 。我“啊” 了一声,据说看到流星然
后将衣带打一个结 ,同时许下一个愿望 ,就可以实现,可是我笨手笨脚, 每次看到流星,不是忘了许愿,就是忘了打结 ……我懊恼地躺在了草地上,流星早
就消失不见了。 顾小五问我:“你刚刚叫什么?”
“有流星啊 !”
“流星有什么好叫的 ?”
“看到流星然后将衣带打一个结 ,同时许下一下愿望, 这样愿望就可以实现。 ”我真懒得跟他说,“ 你们中原人不懂的。”
他似乎嗤笑了一声: “你要许什么愿?”
我闭起嘴巴不告诉他 。我才没有那么沉不住气呢。可是没想到他却顿了一顿, 拖长了声调说:“哦, 我知道了, 你许愿想要嫁给中原的太子。”
这下子我可真的要跳起来了:“ 中原的太子有什么好的,我才不要嫁给他!”
他笑眯眯地说道:“ 我就知道你不肯嫁他, 当然是许愿要嫁给我。 ”
我这才觉得中了他的计 ,于是“ 呸”了一声 ,不再理他 。
我重新躺在草地上, 看着满天的星星。这样近 ,这样低 ,简直伸手都可以触得到。天神住的地方有那么多的星星 ,一定很热闹吧。
有只小蟋蟀蹦进了我的头发里, 被发丝缠住了,还在那里 “嚯嚯” 地叫着。我用手将它拢住 ,慢慢将发丝从它身上解下来, 它在我手心里挣扎,酥酥痒痒
的, 我对着它吹了口气,它一跳 ,就跳到草里面去了 ,再看不见 。可是它还在这里没有走,因为我听到它在黑暗中,“ 嚯嚯”地一直叫 。
顾小五也躺下来,枕着他的马鞍 ,我以为他睡着了,他却闭着眼睛 ,懒洋洋地说道:“喂 !唱个歌来听听。”
夜风真是轻柔,像是阿娘的手, 温柔地摸着我的脸。我心情也好起来 ,可是习惯地跟顾小五抬杠:“ 为什么要让我唱呀?要不你唱首歌给我听吧。 ”
“我不会唱歌。”
“撒谎, 每个人都会唱歌的。唱嘛 !就唱你小时候阿娘唱给你听的歌 ,好不好 ?”
顾小五却好长时间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 ,我才听到他的声音, 他淡淡地道:“我没有娘 。”
我觉得有点歉疚,我有个哥哥也没有娘 ,他的阿娘很早就病死了。 每次阿娘待他总比待我还要好。我心里知道, 那是因为他从小没有娘,所以阿娘特别照
应他 。我爬起来 ,偷偷看了看顾小五的脸,我担心他不高兴。 可是星光朦胧,他脸上到底是什么神气,老实说我也看不清楚 。
“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 。噫 ,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 ,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我像只蟋蟀一样哼哼 ,“ 一只狐狸它坐在沙
丘上 ,坐在沙丘上,晒着太阳 ……噫…… 原来它不是在晒太阳 ,是在等骑马路过的姑娘……”
顾小五终于说话了, 他皱着眉头:“太难听了 !换一首 !”
“我只会唱这一首歌 ……”
不远处响起筚篥。以前我只知道赫失是神箭手 ,没想到他的筚篥也吹得这么好 。他只用一只手,所以好多音孔没有办法按到 ,可是虽然是这样,筚篥的旋
律依旧起伏回荡 ,在清凉的夜风里格外好听。我昂着头听着, 赫失吹奏的调子十分悲怆,渐渐地只听见那十余个突厥人和声而唱, 男人们的声音雄浑沉着,
越发衬得曲调悲壮苍凉。他们的声音像是大漠里的风 ,又像是草原上翱翔的鹰,盘旋在最深沉的地方 ,不住地回荡。天地间万籁俱寂 ,连草丛里的那些虫子
都不再低吟,连马儿也不再嘶鸣 ,连那些中原人都安静下来, 倾听他们众声合唱。
我一时听得呆住了, 直到突厥人将歌唱完, 大家才重新开始笑骂。 顾小五漫不经心地问: “这是什么歌?”
“是突厥人的征歌。 ”我想了想 ,“就是出征之前,常常唱的那首歌 。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