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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文选-第1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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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亦不能变法矣。长素徒以诏旨美谈,视为实事,以此诳耀天下,独不读刘知几载文之篇乎?谓魏晋以后诏敕,皆责成群下,藻饰既工,事无不可。故观其政令,则辛癸不如,读其诏诰,则勋华再出。此足以知戊戌行事之虚实矣。 
   且所谓立宪者,固将有上下两院。而下院议定之案,上院犹得以可否之。今上院之法定议员,谁为之邪?其曰皇族,则亲王贝子是已,其曰贵族,则八家与内外蒙古是已,其曰高僧,则卫藏之达赖班禅是已。是数者,皆汉族之所无,而异种之所特有,是议权仍不在汉人也。所谓满、汉平等者,必如奥、匈二国并建政府,而统治于一皇,为双立君主制而后可。使东三省尚在,而满洲大得长以兼统汉人,吾民犹勉自抑制以事之。今者满洲故土既攘夺于俄人,失地当诛,并不认为满洲君主,而何双立君主之有。夫戴此失地之天囚,以为汉族之元首,是何异取罪人于囹圄,而奉之为大君也。乃曰朋友之交,犹贵久要不妄,安有君臣之际,受人之知遇,因人之危难,中道变弃,乃反戈倒攻者。诚如是,则载┟者,固长素之私友,而汉族之公仇也。况满洲全部之蠢如鹿豕者,而可以不革者哉!虽然,如右所言,大抵关于种类,而于情伪得失,未暇论也,则将复陈斯旨,为吾汉族筹之可乎?长素以为革命之惨,流血成河,死人如麻,而其事卒不可就。然则,立宪可不以兵刃得之邪?既知英、奥、德、意诸国,数经民变,始得自由议政之权。民变者,其徒以口舌变乎?抑将以长戟劲弩飞丸发变也?近观日本立宪之始,虽徒以口舌成之,而攘夷覆幕之师,在其前矣。使前日无此血战,则后之立宪,亦不能成。故知流血成河,死人如麻,为立宪所无可幸免者。长素亦知其无可幸免,于是迁就其说以自文,谓以君权变法,则欧、美之政术器艺,可数年而尽举之。夫如是则固君权专制也,非立宪也。阔普通武之请立宪,天下尽笑其愚,岂有立宪而可上书奏请者。立宪可请,则革命亦可请乎?以一人之诏旨立宪,宪之所宪,非然大地万国所谓宪也。 
   长素虽与载┟久处,然而人心之不相知,犹桎一体而他体不知其痛也。载┟亟言立宪,而长素信其必能立宪。然则,今有一人执长素而告之曰:我当酿四大海水以为酒,长素亦信其必能酿四大海以为酒乎?夫事之成否,不独视其志愿,亦视其才略何如。长素之皇帝圣仁英武如彼,而何以刚毅能挟后力以尼新法,荣禄能造谣诼以耸人心,各督抚累经严旨,皆观望而不辨。甚至章京受戮,己亦幽废于瀛台也。君人者善恶自专,其威大矣,虽以父母之抑制,佞人之谗嗾,而秦始皇之在位,能取太后毒不韦而踣覆之。今载┟何以不能也?幽废之时,犹曰爪牙不具。乃至庚子西幸,日在道途,已脱幽居之轭,尚不能转移俄顷,以一身逃窜于南方,与太后分地以处。其孱弱少用如此,是仁柔寡断之主,汉献唐昭之俦耳。太史公曰:为人君父,而不知《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是故志士之任天下者,本无实权,不得以成败论之,而皇帝则不得不以成败论之。何者?有实权而不能用,则不得窃皇帝之虚名也。夫一身之不能保,而欲其与天下共忧,督抚之不能制,而欲其使万姓守法,庸有几乎? 
   事既无可奈何矣,其明效大验,已众著于天下矣,长素则为之解曰:幽居而不失位,西幸而不被弑,是有天命存焉。王者不死,可以为他日必能立宪之征。呜呼!王莽渐台之语曰:天生德于予,汉兵其如予何!今之载┟何幸有长素以代为王莽也。必若图禄有征,符命可信,则吾亦尝略读纬书矣。纬书尚毓,中庸一篇,固为赞圣之颂。往时魏源宋翔风辈皆尝附之。三统三世,谓可以前知未来,虽长素亦或笃信者也。然而《中庸》以天命始,以上天之载,无声无臭终。天命者,满洲建元之始也,上天之载者,载┟为满洲末造之亡君也。此则建夷之运,终于光绪,奴儿哈赤之祚,尽于二百八十八年。语虽无稽,其彰明较著,不犹愈于长素之谈天命者乎? 
   要之拨乱反正,不在天命之有无,而在人力之难易。今以革命比之立宪,革命犹易,立宪犹难。何者?立宪之举,自上言之,则不独专恃一人之才略,而兼恃万姓之合意。自下言之,则不独专恃万姓合意,而兼恃一人之才略。人我相待,所倚赖者为多。而革命则既有其合意矣,所不敢证明者其才略耳。然则立宪有二难,而革命独有一难。均之难也,难易相较,则无宁取其少难而差易者矣。虽然,载┟一人之才略,则天下信其最绌矣,而谓革命党中必无有才略如华盛顿拿破仑者,吾所不敢必也。虽华盛顿拿破仑之微时,天下亦岂知有华盛顿拿破仑者。而长素徒以阿坤鸦度,一蹶不振相校。今天下四万万人之才性,长素岂尝为其九品中正,而一切检察差第之乎?藉曰此魁梧绝特之彦,非中国今日而能有。尧舜固中国人矣,中国亦望有尧舜之主出,而革命使本种不亡已耳,何必望其极点如华盛顿拿破仑者乎? 
   长素以为中国今日之人心公理未明,旧俗俱在,革命以后,必将日寻干戈,偷生不暇,何能变法救民,整顿内治。夫公理未明,旧俗俱在之民,不可革命,而独可立宪,此又何也?岂有立宪之世,一人独圣于上,而天下皆生番野蛮者哉?虽然,以此讥长素,则为反唇相稽,校轸无已。吾曰不可立宪,长素犹曰不可革命也。则应之曰,人心之智慧,自竞争而后发生。非曰之民智,不必恃他事以开之,而但恃革命以开之。且勿举华、拿二圣,举明末之李自成。李自成者,迫于饥寒,揭竿而起,固无革命观念,尚非今日广西会党之侪也,然自声势稍增,而革命之念起。革命之念起,而剿兵救民,赈饥济困之事兴。岂李自成生而有是志哉?竞争既久,知此事之不可已也。虽然,在李自成之世,则赈饥济困,为不可已,在今之世,则合众共和,为不可已。是故赈饥济困,结人心者,事成之后,或为枭雄以合众和给人心者,事成之后,必为民主。民主之兴,实由时势迫之,而亦由竞争而生此智慧者也。征之今日,义和团初起时,惟言扶清灭洋,而景廷宾之师,则知扫清灭洋矣。今日广西会党,则知不必开衅于西人,而先以扑灭满洲,剿除官吏为能事矣。唐才常初起时,深信英人,密约漏情,乃卒为其而卖。今日广西会党,则知己为主体,而西人为客体矣。人心进化,孟晋不已,以名号言,以文略言,经一竞争,必有胜于前者。今之广西会党,其成败虽不可知,要之继此而起者,必视广西会党为犹胜,可豫言也。然则公理之未明,即以革命明之,旧俗之俱在,即以革命去之。革命非天雄大黄之猛剂,而实补泻兼备之良药矣。 
   长素以为今之言革命者,或托外人运械,或请外国练军,或与外国立约,或向外国乞师,卒之堂堂大国,谁肯与乱党结盟,可取则取之耳。吾以为今日革命,不能不与外国委蛇。虽极委蛇,犹不能不使外人干涉,此固革命党所已知,而非革命党所未知也。日本之覆幕也,法人党通情于大将军,欲为代平内乱。大将军之从之与否,此固非覆幕党所能豫知。然以人情自利言之,则从之为多数,而不从为少数。幸而不从,是亦覆幕尝所不料也。而当其歃血举义之时,固未尝以其必从而少沮。今者人知恢复,略有萌芽,而长素何忍以逆料未中之言,沮其方新之气乎?呜呼!生二十世纪难,知种界难,新学发见难,直人心奋厉时难。前世圣哲,或不遇时。今我国民,幸睹精色,哀哀汉种,系此刹那,谁无父母,谁无心肝,何其夭阏之不遗余力,幸同种之为奴隶,以必信其言之中也。且运械之事,势不可无,而乞师之举,不必果有。今者西方数省,外稍负海,而内有险阻之形势,可以利用外人,而不为外人所干涉者,亦未尝无其地也。略得数道,为之建立政府,百度维新,庶政具举,彼外人者,亦视势利所趋耳。未成则欲取之,小成则未有不认为与国者,而何必沾沾多虑为乎? 
   世有谈革命者,知大事之难举,而言割据自立,此固局于一隅。所谓井底之蛙,不知东海者。而长素以印度成事戒之。虽然,吾固不主割据,犹有辩护割据之说在,则以割据,犹贤于立宪也。夫印度背蒙古之莫卧尔朝以成各省分立之势。卒为英人蚕食。此长素每引为成鉴者。然使莫卧尔朝不亡,遂能止英人之蚕食邪?当莫卧尔一统时,印度已归于异种矣。为蒙古所有,与为英人所有,二者何异。使非各省分立,则前者为蒙古时代,后者为英吉利时代,而印度本种,并无此数十年之国权。夫终古不能得国权,与暂得国权而后失之,其利害相越,岂不远哉!语曰:不自由无宁死。然则暂有自由之一日,而明日自刎其喉,犹所愿也。况绵延至于三四十年乎?且以印度情状比之中国,则固有绝异者。长素论印度亡国书,谓其文学工艺,远过中国,历举书籍见闻以为证。不知热带之地,不忧冻饿,故人多慵惰,物易坏烂,故薄于所有观念。是故婆罗释迦之教,必见于印度,而不见于异地。惟其无所有观念,而视万物为无常,不可执箸。故此社会学家遁者也。夫薄于所有观念,则国土之得丧,种族之盛衰,固未尝概然于胸中。当释迦出世时,印度诸国,所证明势无可已为波斯属州。今观内典,徒举比邻诸王,而未见波斯皇帝,若并不知己国之属于波斯者。厥有愤发其所能自树立者,独阿育王一家耳。近世各省分立之举,亦其出于偶尔,而非出于本怀。志既不坚,是故迁延数世,国以沦丧。夫欲自强其国种者,不恃文学工艺,而惟视所有之精神。中国之地势,人情少流散而多执著,其贤于印度远矣。自甲申沦陷以至今日,愤愤于腥膻贱种者,何地蔑有。其志坚于印度,其成事亦必胜于印度,此宁待蓍蔡而知乎! 
   若夫今之汉人,判涣无群,人自为私,独甚于汉唐宋明之季,是则然矣,抑谁致之,而谁迫之耶?吾以为今人虽不尽以逐满为职志,或有其志,而不敢讼言于畴人。然其轻视鞑靼以为异种贱族者,此其种性根于二百年之遗传,是固至今未去者也。往者陈名夏、钱谦益辈以北面降虏,贵至阁部,而未尝建白一言,有所补助,如魏征之于太宗,范质之于艺祖者。彼固曰异种贱族,非吾中夏神明之胄,所为立于朝者,特曰冠貂蝉袭青紫而已,其存听之,其亡听之。若曰为之驰驱效用,而有所补助于其一姓之永存者,非吾之志也。理学诸儒,如熊赐履、魏象枢、陆陇其、朱轼辈,时有献替,而其所因革,未有关于至计者。虽曾、胡、左、李之所为,亦曰建殊勋博高爵耳。功成而后,于其政治之盛衰,宗稷之安危,未尝有所筹画焉。是并拥护一姓,而亦非其志也。其他朝士,入则弹劾权贵,出则搏击豪强,为难能可贵矣。次即束身自好,优游卒岁,以自处于朝隐。而下之贪墨无艺,怯懦忘耻者,所在皆是。三者虽殊科,要其大者,不知会计之盈绌,小者不知断狱之多寡,苟得廪禄,以全吾室家妻子,是其普通之术矣。无他,本陈名夏、钱谦益之心为心者,固二百年而不变也。明之末世,五遭倾覆,一命之士,文学之儒,无不建义旗以抗仇敌者,下至贩夫乞子,儿童走卒,执志不屈,而仰药事刂刃以死者,不可胜计也。今者北京之破,民则愿为外国之顺民,官则愿为外国之总办,食其俸禄,资其保护,尽顺天城之中,无不牵羊把茅,甘为贰臣者。若其不事异性,躬自引决,绅之士,殆无一人焉。无他,亦曰异种贱族,非吾中夏神明之胄,所为立于其朝者,特曰冠貂蝉袭青紫而已。其为满洲之主则听之,其为欧美之主则听之,本陈名夏、钱谦益之心以为心者,亦二百年而不变也。然则满洲弗逐,而欲士之争自濯磨,民之敌忾效死,以期至乎独立不羁之域,此必不可得之数也。浸微浸衰,亦终为欧美之奴隶而已矣。非种不锄,良种不滋,败群不除,善群不殖,自非躬执大彗,以扫除其故家污浴,而望禹域之自完也,岂可得乎? 
   夫以种族异同,明白如此,情伪得失,彰较如彼,而长素犹偷言立宪,而力排革命者,宁智不足识逮邪?吾观长素二十年中变易多矣。始孙文倡义于广州,长素尝遣陈千秋林奎往,密与通情。及建设保国会,亦言保中国不保大清,斯固志在革命者。未几,瞑瞒于富贵利禄,而欲与素志调和,于是戊戌柄政,始有变法之议,事败亡命作衣带诏,立保皇会以结人心。然庚子汉口之役,犹以借遵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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