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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尚书海望奏:言钱文为民间日用所需,近年以来,鼓铸无缺,价值昂贵,建议者莫不多求禁铜之法,而奉行不善,易滋弊窦。夫铜器久布民间,一旦禁之勿用,则其情不便。胥吏借此需索,刁民借此讹传,得贿则卖官法,不得则人人罪,搜括难尽,用法不均其弊一也。民隐既难上闻,有司未必皆贤,民间交纳铜器,或有侵蚀扣克,仅得半价者,或有除去使费,空手而归者,名为收铜实为勒取,其弊二也。此等铜质,本极粗杂,加之销坏,一经钱局化,折耗甚多,所得不偿所失,其弊三也。又况黄铜,乃系红铜白铜配搭而成,是以百万斤之黄铜器皿,其中即有红铜五十六万斤。今禁黄铜而不禁红铜,是较之未禁之先,铜又多费,而适以昂其价,直速其私毁,故既禁黄铜之后,白铜甚多,皆奸匠销毁制钱,搀药煮白,以成器皿,其弊四也。
按禁铜之令,自古行之。汉贾谊以为七福可致,唐刘秩有五利之说,考之前史,并申禁令。若我朝铜产丰饶,矿冶之利,自足以流转而不穷,原无藉民间所有之铜,以充鼓铸。然欲绝私铸私毁之源,不得不严铜器之禁。雍正四年,严禁造用黄铜器皿。是时每铜器百斤,官给价银十一两九钱,而赢铸钱除工料外,以每串为银一两计之,实止得八两四钱有奇。故同一禁铜也,古者专欲为利于上,而我朝之暂行于一时者,专欲止弊于民。海望请罢铜禁,恐其扰累于民,然苟能严饬官吏,何至累民?且行之数年,铜器收毕,胥吏亦无可骚扰矣。至于黄铜,能变而为白铜,自当并红铜白铜而禁之,不当因此而并黄铜罢之,海望李绂二疏,论者终以李疏为是。
邱家穗铜钞议曰:钱法之所以壅滞不行者,非患其太简,而失之重,即患其过繁,而失之轻也。要存权为母子之制,而简以统繁,繁以分简,俾其轻重兼行,以相为流通而已矣。今天下之钱,大率准于汉之五铢,唐之开元。而无前代甚轻甚重之患。然犹虑其势日趋于轻,而不足以为重者,以其一文仅当一厘之用,繁而不简,分而无统,而子母之制不立故也。窃见自汉武令诸王侯制白鹿皮为币,而后人易以楮,至宋元明三朝始有交子、会子、宝钞之法,皆自一贯至百千贯,以代现钱之用,究其为制,不过方尺之纸,印文其上,而可以易数十百钱之物,其费省于钱十倍,而利用无疆,又不啻过之。顾楮之为弊也,用劳而易毁,质薄而难全,而其上刊有定式,专视区区之印文,以为照验,即使制造者极其工致,而传染未几,已归于断烂而不可以复辨,上之人,始不得已屡取而更造之,而新陈出入之间,动多诈伪抑勒,不可禁止。如前明行宝钞法,每一贯准钱一千,银一两,曾未及中叶,而已渐轻渐减,其后一贯之钞,不足抵一二文之用,竟以字迹漫灭,滥恶不堪而罢。盖以累朝数十百年之永利,而终莫之能守者,由此故也。窃谓钞法之废久矣,苟欲神明变通,而为可久之计,固不必袭纸币之虚名,亦不当用虚薄易烂之纸,莫若取白铜之精好者,销铸为钞,如今之钱式,而稍加重大,镂以文字面曰康熙宝钞,背曰准五准十之类,以至准百为止,而其孔中则别之以圆,取其内外圆通,流行钱法之意。要使内局自铸,定为一式,轻重纤毫;不容增减,以杜伪造之弊,用是杂行于散钱之中,有钞为母,以统钱之繁。有钱为子,以分钞之简,既不若前明宝钞之易烂,而又可收宋元交子会子之用。其亦庶几古人作轻作重之意,而足以救古人钱法之靡也欤!
按铜钞与古人之铸大钱无异,此法非严禁铜立造伪之赏,殆不可行也。且至于当百而止,则民犹未便,岂若纸钞之无穷乎?
彼特患霉烂耳。不知易于霉烂者,因其制作苟简,而行用多也。若钞值既重,则行用较少,尽可装潢成卷,藏之以函,又岂患其易弊哉!且既行纸钞,又可兼铸当百大钱也。
陆世仪曰:今朝廷用钱,每便于发,不便于收,此由纯用小钱,无子母相权之法故也。愚谓今后官民交易,势当用钱者,小钱难于个数,竟用当十大钱,出入了然,无耗损兑折之弊,亦一法也。又曰:宜于各处布政司或大府州处,设立银特司,朝廷发官本造号券,令客商如来者,纳券取银,出入之间,量取路费微息,则客商无道路之虞,朝廷有岁收之息,似亦甚便。
高珩曰:铸当十当百之钱,则可以轻赍而远行矣。
按铸大钱设银券,皆与钞法相辅者也。若既行钞,而复铸当百之钱,则钞可自二贯起,而二贯以下,悉用大钱,百钱以下,悉用小钱,不患于零折之难矣。又造百贯以上之钞,即可当银券之用,而得古人飞钱之遗意。以钞收买民间之铜,而铸钱极其工巧,则私铸者无利而自息,铸大钱者尤必选最佳白铜,镂为龙凤文,费本与价值略相当,则私铸无利,禁民间行用铜器:则私毁者无所售,而亦自息,此诚利国足民之要务也。财用既足,则仁政可以次第举行矣。旒尝拟时务策十数篇,观者颇不以为非,后阅诸书,则前人多有先我而言者,特所论有详略耳。因不欲存。惟钞法一事,疑者十人而九,前人亦罕有论及此者,陆中丞《切问斋文钞》,贺方伯《经世文编》仅载铜钞之说,而为纸钞之利,则未之及,故详考诸书,反覆思维,求其有利无害之方,著为此编,以就正四方有道焉。
五箴(并序)
少不自立,荏苒遂洎今兹。盖古人学成之年,而吾碌碌尚如斯也。不其戚也!继是以往,人事日纷,德慧日损,下流之赴,抑又可知。夫疢疾所以益智,逸豫所以亡身。仆以中才而履安顺,将欲刻苦而自振拔,谅哉其难之欤!作五箴以自创云:
立志箴
煌煌先哲,彼不犹人。藐焉小子,亦父母之身。
聪明福禄,予我者厚哉!弃天而佚,是及凶灾。
积悔累千,其终也已。往者不可追,请从今始。
荷道以躬,舆之以言。一息尚存,永矢弗援。
居敬箴
天地定位,二五胚胎。鼎焉作配,实曰三才。
俨恪斋明,以凝女命。女之不庄,伐生戕性。
谁人可慢?何事可弛?弛事者无成,慢人者反尔。
纵彼不反,亦长吾骄。人则下女,天罚昭昭。
主静箴
斋宿日观,天鸡一鸣。万籁俱息,但闻钟声。
后有毒蛇,前有猛虎。神定不慑,谁敢予侮?
岂伊避人,日对三军。我虑则一,彼纷不纷。
驰骛半生,曾不自主。今其老矣,殆扰扰以终古。
谨言箴
巧语悦人,自扰其身。闲言送日,亦搅女神。
解人不夸,夸者不解。道听途说,智笑愚骇。
骇者终明,谓女贾欺。笑者鄙女,虽矢犹疑。
尤侮既丛,铭以自攻。铭而复蹈,嗟女既耄。
有恒箴
自吾识字,百历及兹。二十有八载,则无一知。
曩者所忻,阅时而鄙。故者既抛,新者旋徙。
德业之不常,日为物迁。尔之再食,曾未闻或愆。
黍黍之增,久乃盈斗。天君司命,敢告马走。
钞朱子小学书后
右《小学》三卷,世传朱子辑。观朱小癸卯与刘子澄书,则是编子澄所诠次也。其义例不无可訾,然古圣立教之意,蒙养之规,差具于是。
盖先王之治人,尤重于品节。其自能言以后,凡夫洒扫、应对、饮食、衣服,无不示以仪则。因其本而利道,节其性而不使纵,规矩方圆之至也。既已固其筋骸,剂其血气,则礼乐之器盖由之矣,特末知焉耳。十五而入太学,乃进之以格物,行之而著焉,习矣而察焉。因其已明而扩焉,故达也。
班固《艺文志》所载小学类,皆训诂文字之书。后代史氏,率仍其义。幼仪之繁,阙焉不讲。三代以下,舍占毕之外,乃别无所谓学,则训诂文字要矣。若揆古者三物之教,则训诂文字者,亦犹其次焉者乎!仲尼曰:“行有馀力,则以学文。绘事后素。”不其然哉?余故录此编于进德门之首,使昆弟子姓知幼仪之为重。而所谓训诂文字,别录之居业门中。童子知识未梏,言有刑,动有法,而蹈非彝者鲜矣。
是编旧分内外,内篇尚有《稽古》一卷,外编《嘉言》、《善行》二卷,采掇颇浅近,亦不录云。
书归震川文集后
近世缀文之土,颇称述熙甫,以为可继曾南丰、王半山之为之。自我观之,不同日而语矣。或又与方苞氏并举,抑非其伦也。盖古之知道者,不妄加毁誉于人,非特好直也。内之无以立诚,外之不足以信,后世君子耻焉。
自周《诗》有《崧高》、《烝民》诸篇,汉有“河梁”之咏。沿及六朝,饯别之诗,动累卷帙。于是有为之序者。昌黎韩氏为此体特繁,至或无诗而独有序;骈拇枝指,于义为已侈矣。熙甫则不必饯别而赠人以序;有所谓贺序者,谢序者,寿序者。此何说也?又彼所为,抑扬吞吐,情韵不匮者,苟裁以义,或皆可以不陈。浮芥舟以纵送子蹄涔之水,不复忆天下有曰海涛者也。神乎?味乎?徒词费耳。
然当时颇崇茁轧之习,假齐梁之雕琢,号为力追周秦者,往往而有。熙甫一切弃去,不事涂饰,而选言有序,不刻画而足以昭物情,与古作者合符,而后来者取则焉,不可谓不智已。人能宏道,无如命何!藉熙甫早置身高明之地,闻见广而情志阔,得师友以辅翼,所诣固不竟此哉!
祭汤海秋文
赫赫汤君,倏焉已陈。一呷之药,椓我天民。
岂不有命!药则何罪?死而死耳,知君不悔。
道光初载,君贡京朝。狂名一鼓,万口嚣嚣。
春官名揭,如纛斯标。奇文骤布,句骛字枭。
群儿苦诵,自瞑达朝。上公好士,维汪与曹。
大风嘘口,吹女羽毛。舐笔枢府,有铦如刀。
侪辈力逐,一虎众猱。曹司一终,稍迁御史。
一鸣惊天,堕落泥滓。坎坎郎官,复归其始。
群雀款门,昨'上四下龟'之市。穷鬼喷沫,婢叹奴耻。
维君不羞,复乃不求。天脱桎梏,放此诗囚。
伐肝荡肺,与命为仇。披发四顾,有棘在喉。
匪屈匪阮,畴可与投?忽焉狂走,东下江南。
秦淮夜醉,笙吹喃喃。是时淮海,战鼓殷酣。
狣夷所躏,肉阜血潭。出入贼中,百忧内惔。
寅岁还朝,左抱娇娥。示我百篇,儿女兵戈。
三更大叫,君泗余哦。忽瞠两眸,曰余乃颇。
沥胆相要,斧门掊锁。嗟余不媚!动与时左。
非君谬寻,谁云逮我?王城海大,尘雾滔滔。
惟余谐子,有隙辄遭。联车酒肆,袒肩载号。
煮鱼大嘬,宇内两饕。授我《浮邱》,九十其训。
韩焊庄夸,孙卿之酝。鏖义斗文,百合逾奋。
俯视符充,其言犹粪。我时讥评,君曾不愠。
我行西川,来归君迓。一语不能,君乃狂骂。
我实无辜,讵敢相下?骨肉寇仇,朋游所讶。
见豕负途,或张之弧。群疑之积,众痏生肤。
君不能释,我不肯输。一日参商,万古长诀。
吾实负心,其又何说?凡今之人,善调其舌;
君则不然,喙刚如铁。锋棱所值,人谁女容?
直者弃好,巧者兴戎。昔余痛谏,君嘉我忠。
曾是不察,而丁我躬。伤心往事,泪堕如糜。
以君毅魄,岂日无知?鬼神森列,吾言敢欺?
酹子一滴,庶摅我悲!
召悔
贤与不肖之等奚判乎?视乎改过之勇怯以为差而已矣。日月有食,星有离次。其在于人,言有尤,行有悔,虽圣者不免。改过什于人者,贤亦什于人;改过伯于人者,贤亦伯于人。尤贤者,尤光明焉;尤不肖者,怙终焉而已。
人之生,气质不甚相远也,习而之善,即君子矣。其有过,则其友直谏以匡之。又有友焉,巽言以挽之。退有挞,进有旌,其相率而上达也,奚御焉?习而之不善,即小人矣。其有过,则多方文之。为之友者,疏之则心非而面谀,戚之则依阿苟同,惮于以正伤恩。其相率而下达也,奚御焉?兹贤者所以愈贤,而不肖者愈不肖也。
吾之友有某君者,毖余曰;“子与某相好不终,是子之失德。子盍慎诸?”又有某君毖余曰:“闻子之试于有司,则尝以私于人,是大不可。”二子者之言,卒闻之,若不逊于吾志。徐而绎之,彼无求而进逆耳之言,诚敬我也。既又自省:吾之过,其大者视此或倍蓰,而其多或不可枚数。二子者,盖举一隅也,人苦不自知耳。
先王之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