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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局外人的对谈录-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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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统购统销是一个偶然出现的东西,但一出世就给固定下来了,从制度演进的逻辑上看,它是“过早”的出现了。他同当时自土改开始的中国农业制度演进是不合拍子的。准确地讲,当你的农村基本经济单元仍然是农户时,你搞统购统销是讲不通的,你就只有硬上,强迫农民交粮。这样中共当局同农民的关系就早早的恶化了,这个关系恶化本来是可以推迟几年的。毛泽东在1953年10月中旬关于粮食统购的政治局会议上有一段意味深长的讲话“马克思、恩格斯、列宁都没有讲农民一切都好。农民有盲目性和自发性。农民都忘了,农民的基本出路是社会主义,现在‘青黄不接’,分土地的好处,有些农民开始忘了……”。可怕吧!
  C:本来是先在生产领域中进行制度变革,然后在流通领域里变革,这个次序走反了,因为先有人民公社这个体制,再搞统购统销,是顺理成章的,搞倒了,农民无非就是受两遍苦。
  Y:但你得承认,统购统销确实提供了当时展开的大规模工业化、吃公粮人口急剧增加的一个完整解决方案,这个办法当然是最简单的办法,效果如何另当别论。不管怎样,乡村的制度演进开始同国家工业化挂上钩了,乡村就变成农村了。中共关于中国现代化的完整解决方案就形成了。这个方案是以建成工业化国家为目标的。它想当然的就把集体化和统购统销制度作为工业化的积累条件。尽管在实际执行中,根本就没有这么个积累条件,它只不过是牺牲亿万农民的利益和千万农民的生命而已。它也没在增进国民福利这个意义上推进所谓的工业化。但它确确实实地在逻辑上搞成了一个“三位一体”。
  C:其实让人想不到的倒是,这套体制到80年后,奇怪的产生了一种超强的活力,有力的促进了中国工业化。只是,它又宿命般地慢慢地又煲熟了一只青蛙,……
  两个局外人的对谈录10十、走向救赎:中国城乡二元结构的转型
  Y:按照原先的想法,本来是要谈谈70年代末开始的,从人民公社到家庭联产承包制这个转型的看法的。然后再来谈我国现在愈演愈烈的城乡二元经济结构的起源,然后再试图给出一个“史学”化的演进预测。
  C:还有,在此之前,即在讨论城乡二元经济结构之前,本来要插入一段由于秦晖教授关于农民问题论述而引起的我们的一系列想法,以及向更久远年代的一次追溯,即29—33年期间中国学术界关于中国社会性质的大讨论。从中我们可以看到一些即便隔了70年,仍然清晰可辩的相似之处。我们认为如果再展开这样一场讨论,无疑有助于官家及民间思想界关于国家道路问题的更加详实的评断。
  Y:这涉及到很多朋友的建议,希望我们从这个革命史和中国农业制度的变迁史角度,谈谈对当下所谓“三农”问题的看法。这当然是有价值的建议。说到底,当下“三农”问题,先不论它的真伪,就其所指的史实和现实来说,也不过是这一系列历史过程的一个阶段而已,即所谓当下历史。我们自然必须抵制住史学研究者成策士的诱惑,那个固然很热闹,但也很误事。从我们的方法和角度看,很多现象,讲清楚了它的历史来源,大概你也就知道可能的发展趋势了吧。
  C:言归正传。我这样描述我们的叙述结构:从中共革命史的政治角度,我们来看看一次被完整的实践了的“国家方案”的历史内里;从根据地财经史和农业制度变迁史来看财务约束条件下的“国家方案”是如何实施的以及它带来的后果的生成机理。在这之后,我们想再看一看知识分子的历史,即国家意识形态如何在事先、过程中、事后,以及在局中、局外是如何历史化的。就是这三条叙述线索。我们的方法在前已经讲过了。这就是我们要完成的工作。
  Y:对,就是这三条线索。有朋友在讨论时,提出让我们先概括我们的结构和观点,我觉得不大好说。从生活史和政治行动分析方法看,任何概括都是有风险的。脱离对生活本身鲜活的描述,以某种“范型”作为尺度,有目的的运用史实,归结出几条干巴巴的“结论”或“规律”,这一套所谓社科论文的“标准”是有问题的。应该说,我们是有线索的,也是有方法的,却未必有结论。这样,我们选择了“对谈录”的形式,以便摆脱那种论文的“标准”。当然,很多朋友讲,阅读起来不太习惯。但无论如何,“思来想去”本身,要比结论有意味!
  C:很多朋友在讨论时,也问道我们究竟是怎样看待土地产权这件事的。我们就很难结论式的给与明确的回答。因为这不会有结论的。就现象来说,我们看到了农业耕作本身的一些特点,我们叫它农户经营的生物学基础。这样,就排除了土地归属权对农户经营效率的影响。我们可以看到当农户这个经营主体保持不变时,土地所有权状况的强制改变——土改引发的一系列社会变化,我们在之八“土改的寓言”里就是谈这件事。更进一步,当着你要改变农户经营本身,要搞“集体劳动”时,我们又可以看到土地所有权发生的一系列变化,“之九”就是讲这件事。我们认为就实际生活本身来讲,劳作的方式,是以家庭经营的方式,还是以生产队集体出工的方式,要比这地归个人,还是归地主,归生产队,归村委会,甚至是归国家更重要。我们也是这样看待从人民公社到家庭承包制的过程的。我们认为20年前的那场转变,其实是劳作方式向家庭的回归,这是主流,是影响农村社会生活的大事。与此相比,土地所有权就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而且,究竟起来,家庭劳作方式本身对土地所有权有着极其复杂的影响,而不是倒过来,象很多人解说的那样。所以,我们不赞成对联产承包责任制的那种解释:是一次产权复归。说到底,20年前的变革是劳作方式的回归引发了产权的一系列变化。那么,我们究竟在土地所有权制度上持什么观点呢?我们还是难以一下讲清。因为这个又同中国的“二元经济”结构,同我们这一个对谈的主题直接相关了。Y:好吧,讲了那么长的开场白,现在回到我们这次的主题。我们调整一下原先计划的顺序,就先从“二元”经济的起源谈起吧。我们在观察了农业制度在土改,以及土改以后的一系列变迁后,就可以尝试对这段历史的另一个侧面作一番考察。我们就用较通用的名称——城乡“二元”结构来描述,这段历史的另一种构成,它更是在眼前急剧向前伸展的历史。在很大程度上,这个“二元”结构的起源、形成、演进,最明显不过地把我们前面讲的三条历史叙述线索缠绕在一起。所以到今天,我们就有条件来谈谈这件事了。
  C:城乡二元结构,常常是个经济学的问题,其实它绝不限于经济层面。它几乎涉及到中国社会的各个方面。差不多可以讲,它就是中国当下社会的主要特征。再极端点讲,就是这个社会本身了。你从中可以看到所有你可以想象得到的社会镜象。问题是,面对如此繁杂的现象,你如何定义它呢?
  Y:我想在我们的分析过程中,逐渐的确定这个“二元结构”的定义。让我们从争议比较少的地方开始。那就是这个“二元结构”是怎么个起源呢?首先,应该说,城市本身并不自动带来“二元结构”。在中国,西方人来以前,中国就已经有城市体系了。但并没有什么“二元结构”。因为那个时候中国城市的功能只是政治、军事集中地,加上乡村产品贸易的集中地。如果是个皇权下的、具有管理周边地域政治职能的场所的话,四面用城墙围起来的就是城,具备贸易功能的就是市。在城市形态上讲,它只是某种聚集度更加高的大村落而已,城市里并没有创造出任何异质于乡村的文化的东西。相反,倒是城市的精神文化都是来源于乡村,你很少听说过来自城市市民阶层的状元郎吧。所以在中国历史上,有城市,有乡村,但没有“二元结构”。那个精神文化,政治经济以至日常生活都是城乡同质的,更是以乡村为主导的。另一端,你可以看看欧洲,即便是到了今天,去过欧洲的人回来都有个说法,欧洲文明的精华在乡村,你可以从任一个乡村小镇中看到所有你熟悉的大城市的生活元素,小酒吧,咖啡馆,小教堂,小邮局,市政厅,法院等等。
  C:其实应当反过来讲,在欧美城市里,你可以看到所有的乡村元素。城市里的新贵们追求的恰恰都是乡村生活方式,乡村俱乐部,体育运动。所有贵族气质的运动,高尔夫、狩猎、马球,等等都是乡村运动。退休了,也是回到乡下去。这在中国原本也是这样,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告老还乡等等。记得当年的一个典范:甘祖昌,回乡务农,还成了新鲜事了。50多年来,官员们死也是要死在城里头,不管他原来脚上有过多少牛屎。
  Y:就是说,在欧美差不多城乡是同质的。城市工业造成了不同的地理景观,但那也不过是乡村经济的一个片断罢了。事实上,后来许多欧美工厂恰恰就是散布在乡村景色优美的地点上。所以在欧美也一样,有城市,有乡村,但没有“二元结构”。中国在西方人来以前,同欧洲这一点是相似的。如果说,有与乡村异质的东西的话,那应该是宫廷,其典型就是巴黎的宫廷贵族文化,他把非巴黎人都叫外省人,这不仅仅是一个地域的说法。或者,在中国,就是京城文化,那也是一种宫廷文化,也可以说是一种同乡村异质的东西吧。但是说到底,这是一种从血统上把人分开的东西。一种征服者异质于被征服者的东西,征服者的血统是天生高贵的,所以才可以征服、统治。
  C:谈到欧洲,我们要当心点,我们的所知不多,主要依据的大概是直觉。当然,我们从有限的史料中,至少没有看到欧洲城乡的经济水平的巨大差距,至于政治方面的差距,不是我们现在要讨论和主要关心的。从历史现象来看,就容易发现,所谓中国上世纪上半叶的城乡“二元结构”,只不过是传统的乡村,与来自西方文明的现代城市并列共存的社会结构而已。那么,这个传统乡村与现代化城市是如何共存于一个社会结构里呢?
  Y:这就是我要先讲中国传统城乡结构的原因。一个没有外来力量进入的社会里,不论是大陆国家,还是太平洋上的一个岛国,它都不会出现城乡异质的经济文化结构,这个同欧洲是一样的。但是当欧洲人强盛起来,到欧洲之外的地方扩展其文明时,就有两种情况出现,一种情况,如英国的几个大块的殖民地:北美、澳洲等等,传统社会力量太小了,被西方人一扫而空,就没有原先的传统乡村了,这个情况下,西方人就直接在这个地方复制了欧洲的城乡结构,自然,也就没有城乡异质的“二元结构”。你现在去澳洲、北美看到的就是如此的场景。另一种情况,就是原先的传统社会力量,特别是传统乡村力量足够强大,以至欧洲人无法象前一种情况下那样把其消灭,欧洲人就往往在海路的终点,泊船地点上开始建立异质于传统乡村的西方式城市。这种情况下,一种城乡异质的“二元结构”就出现了。它在地理景观上,开始的时候都是港口型城市,又常常坐落于内河河口,透过内河船运,与传统社会的腹地相联系。比如中国的天津、上海、广州等地。C:可以这样讲,城乡经济的“二元结构”是后进国家才有的问题,是个典型的现代性问题。在天津、上海这样的“西方”式城区里,许多东西是异质于中国传统乡村的。它是在资本主义发展谱系中的后进国家主动或被动的接纳欧洲文明力量的时候发生的社会结构变异。当然,它还要有个条件,就是这个后进国家要有成熟发达的自身文明力量,否则彻底的西方化就不可避免,那样也没有什么“二元结构”。所谓现代性问题,要我看,就是后进国家以西方国家为其现代化目标而进行的自身结构转型过程中,呈现出的文明危机现象。它在文化上直接造成一个国家的分裂,在道德秩序、价值体系上都是如此。这种危机从精神到经济,全面持续的发生。许多第三世界国家的思想家正是基于这样的文明分裂的事实,提出所谓现代性问题,以及他们认为可以克服现代性的文化战略。例如东方主义、新儒学、李光耀的东亚儒家文明,等等。这些林林总总的文化策略,无例外的都是凸现了文化分裂的事实,而不是化解它。甚至这些文化策略本身也构成成了问题的一个部分。所有这些东西的背后就是这个后进国家才有的城乡异质的“二元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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