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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是个两败俱伤之局了。”秦暮苔听他微有些得意之意,不由得起了损他之心。斛律芮坦然以对,倒没什么尴尬表情。
秦暮苔叹了口气:“看来你在慕云庄内早伏下暗兵,不然哪里有这许多线报?可你就不怕被人施以反间之计,反倒给自己招来危险?”
“光棍不怕穿鞋。聂麟家大业大,总比我要伤心费神。再说漠城上下若有人有二心,我也不能一一盘查,总之自己加倍小心便是了。”
“你自己加倍小心或许能保得周全,不过漠城不是活物,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刚才听得马鸣就变色,难道不怕因了自己而伤了漠城元气?”秦暮苔正色道。
斛律芮脸色微变,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有道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漠城并非是与世隔绝的桃花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这么多人的身家,难道是明哲保身能护得住的?”
秦暮苔看着斛律芮坚定的脸色,最后微笑着点了点头:“你说的极是。”
这交流迟来许多,可是彼此之间却觉得互相近了一层。听着窗外风起马鸣,室内二人却各自觉得温暖。
43
平静的时间只得一会儿,风愈发的大了,马儿的鸣叫又再度传来,突然之间却停止了。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好像是什么有力的手把风都抽走,周围一片寂静。
斛律芮看向秦暮苔,两人面面相觑,却不由得地有了不祥之感。那一刻的寂静很快再度被风声打破,风刮过窗眼,发出近似呜咽的声音。两人都还没来得及感慨一下这奇怪的事,就听见焚朱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他扑到了厅门上,刷地推开了大门,冲着斛律芮喊道:“庄主!不好了!”
秦暮苔闻声望去,就见焚朱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中尽是惊恐。斛律芮半直起身,沉声道:“什么事?”
焚朱手扶着门喘息着,似乎不知道如何形容想说的事件,过了很久才带着哭腔说道:“庄主,我们的马儿突然之间全死了。”
风声更大了,周围无声无息,秦暮苔呆愣了一下,立刻转头看向斛律芮。他的脸一瞬间也白了。
谁都明白,马儿对于北疆的意义。而在北疆,伤人不伤马是默认俗成的规则。
虽然在场的两人都明白这一夜必定不会宁静,却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一个开端。
斛律芮的脸迅速变得狂怒,翻身就要下来,却被秦暮苔一手按住。秦暮苔站起来,身形遮着灯火,一时间大厅微微暗了:“有没有看到敌手?”
“那还用问么?肯定是聂麟他们那伙啊!”焚朱瞪大眼睛,里面满是愤怒。
秦暮苔心中了然,看来这两方彼此的过结早已经挑明。转头看斛律芮时,对方已经平静下来,神色变得凝重。他朝秦暮苔伸出了手:“扶我起来,我去看看。”
焚朱欲言又止,大约是想说类似“危险”等字眼,不过在看到斛律芮坚定的脸色时,识趣地闭上了嘴。
无涯庄的马厩旁围着无数人,可是却是死一般的寂静。直到看到斛律芮时众人才默默让出一条道来。斛律芮借着周围人手里的火把看清了面前的状况,那火光里他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原本靠着秦暮苔的身躯也微微僵硬起来。
白日里还顾盼生威的近百匹马儿都倒在地上,一片死气,秦暮苔一眼看去还能看到几匹微微抽搐着的马儿。
那些拥有明净眼神的动物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即使如秦暮苔这类少与马儿打交道的人也为此而动容。
对于江湖中大多数人而言,伤害弱小和迁怒绝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美德。
斛律芮最终挣脱了秦暮苔的手,还有些不稳的步伐缓慢地移至那群马儿的身边,他第一眼去看的是平素里自己坐骑的位置。
那马儿还未死,却已经无力嘶鸣,只能勉强撑着脖子,看着主人高大的身形。
秦暮苔分明能看到那马儿眼里的温柔目光。
黑夜里,马鼻处还有一点点的白色水气召示着它还活着,但是连眼睛都几乎无力转动的样子,却也显示着死亡已离它不远。
斛律芮慢慢地蹲下身,看着他的马儿,他抚摸着马儿宛转的颈项,喃喃着不知什么样的语句。
那一刻,离他最近的秦暮苔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到软弱与哀伤。
但是,那也只有一瞬。
待斛律芮沉默下来时,秦暮苔看到他慢慢抽出了绑在腿上的匕首。
温柔却又坚定地,斛律芮把匕首递到了马的颈间。
血的味道弥漫而出,如同幽鬼般笼罩着人们的身周。斛律芮再站起来的时候已经不是前一刻为马儿悲伤的男人,他冷冰冰地对着身后之人说道:“有人用毒。谁逮到那群王八蛋了么?”
秦暮苔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自己那个二弟直到此时才赶了过来,看着一场沉寂,秦朝露很不在状态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人理他。
终于有人吭声了,说的是类似于之前焚朱所说的话:“没什么发现,怎么也没想到那群臭小子竟会找马下手。慕云庄那群混蛋什么时候越混越回去了?”
有人则露出了深思的神情:“按理说没那么快么?今天晚上聂麟他们一定忙于跟陈的那批官吏打交道,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脱身来对付我们呢?”
斛律芮环视四周,最终也没有得到更高明的见解。他最后看了一眼死去的马匹,轻轻说道:“都烧了吧,以免有什么变故。”说完,他转身就离开,似乎是再也不愿意在这个地方多待一秒。
秦暮苔紧跟其后,然后就听到弟弟依然不在状况内的问题:“马也得了瘟疫么?”
秦暮苔转头瞪了弟弟一眼,心道习武之人本来应该在任何情况下保持良好状态,怎么自己这个弟弟只不过是刚醒就如此搞不清情况。
秦朝露收到他大哥那警告的一眼,摸了摸鼻子后乖乖闭上嘴。
就这片刻,斛律芮已经大步在前,把他们两人落在了后面。秦暮苔见此情形,又放慢了脚步,冲朝露再度使了个眼色。
秦朝露会意停了脚步,就听到兄长在耳边轻轻说道:“无涯庄有麻烦,我看聂麟也有麻烦。你去慕云庄看看,打听打听消息。快去快回。”
秦朝露愕然点了点头:看来自家的这位兄长对于斛律庄主的确是分外关心啊……
不及细想,他提声说道:“不是瘟疫么?我去看看啊,查查是哪些人搞得鬼。”秦暮苔知道他这话是故意说给前面的某人听的,不动声色地朝朝露笑了笑,然后也说道:“小心,你人生地不熟的,莫要轻举妄动。”
两人就这么几句话的工夫,秦朝露已经飞快离开,只剩下他的声音回响。秦暮苔看着弟弟的背影竟有一丝失神,不过在查觉到身前那人停了脚步后就迅速省来,赶了上去。
心中某处有着微微的忧心,秦暮苔面上却是平和无比,对着那个脸色依然难看无比的男子低语道:“你莫急,急也没什么用。看来对方志在威慑,尚无意伤人。趁着这个时机好好查查,抢得到先机就好。”
斛律芮缓慢点了点头,眼神扫过秦暮苔的脸,冰冷的眼就此微微融化,臂与臂之间不经意相处,居然有一点点的安心。
还未到室内,又有数人从后面赶了过来,斛律芮紧着眉交待一二,秦暮苔远远地踱开。
此时情况特殊,敌人能自如地潜入漠城下毒,怎么想也是件蹊跷的事。瓜田李下,秦暮苔自然知道这四个字的含义。
斛律芮却似对他的闪避有些不满,交待交毕后冲着他一瞪眼:“过来吧。”秦暮苔淡笑着踱回去。斛律芮身体摇了摇,秦暮苔心一惊,一把撩住了他的胳臂架着,心道这家伙终于该明白自己不是铁打的了吧。
此刻,偌大一片院子里又是安安静静,但每个人都明了,在宁静背后孕藏着可怕的事件。
然而即使如此,这一夜留给这二位大侠的最深刻印象的并不在于此,而在于,两人沉默相交的手臂,和随着相携而生的信赖和快乐。
在以后的许多年里,每每思及这个夜晚,同样的温暖感会袭击两人的心头,而之后发生的一切反而变得微不足道了。
44
没过半个时辰,因伤而疲倦不堪的斛律芮再度被迫打起了精神,而秦暮苔为朝露担心起来。
事情是起因是有人来报城外有人聚集。
需知漠城只是个小城,城周围只有零星看似土坡的小坝可登远观之。这里不像中原,动辄城墙高耸。北疆之人流浪成性,天地皆是家园,自然没有占地为王的观念。也正是因此,要是发生部落之间的战事,势力弱的一方很容易被对方“包圆”吃定。
城主受伤,马匹尽屠,此时来人的用意不必猜,一定是虎视眈眈了。那来报的人虽不说什么,一脸的忧虑就表明了他的态度。而斛律芮则阴下了脸,低咒了数句,才命手下好生防范。
秦暮苔看着面前之人,因斛律芮少有的怒形于色而担忧。莫非情况比自己想像中的更糟么?
那么,对于人生地不熟的朝露而言,恐怕自己托付之事难度更大了。
思及此,他的眼微微眯了起来。
还没等漠城人反应过来,天欲晓的微白云幕下风雨欲来。
在片刻之内,漠城已经被一支百余人的队伍包围。随着启明星渐渐亮起,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那肃杀之气。夏天的温暖在这一个凌晨最终离去,取而代之的,是让秦暮苔最终终生难忘的秋意。
虽然情势未明,但危险却是诸人都能感受到的。在这慢慢袭来的秋风里,所有的人都默默等待将要发生的事端。
之于秦暮苔,虽然对于整件事依然感觉迷团重重,然而不消言说,自己必定是要站在那人的一边支持着对方的。
而在敌袭的消息上报给斛律芮后,他的反应却似乎是所有人中最轻松的。他只是冷静地调整了守卫的力量,完毕之后告诉所有人:“我撑不住了,躺会儿。若他们有什么异动再叫我。”
说完,他就了无挂牵般地入了内室。
秦暮苔踌躇了一下,便也跟了进去。
这番举动,实在不像他认识的斛律芮。
进门就看到斛律芮已经坐到了床前,见他推门而入时冲他露齿一笑,那笑容让秦暮苔无来由觉得一阵心安。
不过,该问的还是要问。
“看来你倒并不着急啊。”秦暮苔说道。
斛律芮指了指床前的凳子,秦暮苔便坐到了他的面前,斛律芮半躺了下来,脸上的倦容尽显:“你想必是瞧着奇怪,其实说来也简单,外面那伙人自是聂麟的手下,而之前我找过聂麟的麻烦,只怕他没那么快元气复苏,就算有心,后防不稳,即使被他围城也不足惧。况且之前情况异常时我已经派人向周围几个部落求援。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事情成与不成却要看老天成不成全我,既然如此,我自然安心。”
秦暮苔笑了:“把责任推到老天身上,怎么看都不像你的风格啊。”
斛律芮望向屋顶:“偶尔为之,轻松自在。”
他的手一翻,盖住了秦暮苔的。
稳定的手掌传来温暖的温度:“无论如何,我真高兴……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就不急着走了。”
秦暮苔低头看他的手,悠然问道:“那么,又是不是你故意找来这许多乱七八糟的事呢?”
手掌被握得一紧,斛律芮的眼微笑着对向他的:“你觉得呢?”
秦暮苔但笑不语。
走出那间屋子时,斛律芮已经睡着了。
秦暮苔直至他闭上眼睛许久后才离去的。临走前见斛律芮翻了个身,看来睡得不安实的样子。他默默驻立半晌后,关上了门。
“你觉得呢?”
心底有某些事纠结成一团乱麻,若是能解开迷团,或许到最后会发现原来从头到尾自己是始终置身局外的那个人。
斛律芮,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为什么偏是在这时候,身边的一切仿佛都在暗流涌动呢。
转过身就看到焚朱站在丈外担心地看着自己,见他转头,便小跑过来问:“庄主……没事吧?”
秦暮苔便安慰道:“放心吧,他只是累了。毕竟是受伤的人。”
焚朱点了点头,但看得出来他还是有些不放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秦暮苔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转身便离去了,焚朱愣在当场:秦公子这个人平素虽称不上冷漠,却也与亲切搭不上边。这样的动作,实在有些反常。
未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时就听到熟悉的呼吸声,秦暮苔停下了脚步。
片刻之后才推开了门,他朝房内之人看去:“怎么样?没事吧?”
秦朝露正冲他龇牙咧嘴的笑着,臂膀处扎了块破布,隐隐还有些微红。
秦暮苔皱起眉头,立刻翻出一方干净的白布,给弟弟包扎起了伤口:“遇到扎手的人物了?”
秦朝露叹气:“不小心露了行踪,被人追杀了一路而已。”
那伤口极深,几可见骨,秦暮苔深知那并不是仅仅用“不小心”三字就能形容的结果。自己这个弟弟虽然平时有些鲁莽,但紧要关头却分得清轻重缓急。也正是如此,自己才放心让他去打探消息。
秦朝露又道:“去之前不知道,原来聂麟他们现在是风声鹤呖,紧张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