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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那人僵了一僵,然后秦暮苔感到大掌拍着自己的肩膀,他薄怒地转过头,便看到一张写满了“惊讶”、“不敢置信”等字眼的脸:“你今年二十六?”
“不错,有什么问题?”秦暮苔更加恼怒。
对方“哈哈”干笑两声:“没什么没什么,这么说的话你倒的确应该生气了。我赔不是便是了。”斛律苪摸了摸下巴,很觉无趣。虽说中原人细皮嫩肉不见老,不过这位秦兄未免太过嫩相了。孰不知二十六年生涯中秦暮苔的生活写满“无趣”两字,少言寡语,清心寡欲,只差没刻几个香疤就能送入寺庙与高僧们参经理佛去也。正是如此,他修行虽苦,却并不显老。而身周原本让人觉得凌厉的气势,也因为这次的事件而暂时消解,更为他添了几分嫩相。
秦暮苔并不是蠢笨之人,见斛律苪的干笑便知道对方想些什么,忍不住眯起眼睛,随后沉默地转过头,再不言语。
那月光如霜般铺了下来,凝在两人中间,很有几分尴尬。
斛律苪再度摸了摸鼻子,见身前之人直着背,一丝不苟的样子,暗叹“实在无趣至极”。只不过他很是好奇,这位姓秦的到底是哪一位……
月光下,斛律苪浮起古怪的微笑。
11。
到了一处小丘上,两人停了下来。晚上的冷风吹来,秦暮苔缩了一缩,然后就看到丘下是小小的河流。
在银色的如霜的月光里,那一弯小小的河流静静地躺着,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微风的声音慢慢地飘荡着。那些流水在月光下看来也是银色的,慢慢地流淌着,几乎感觉不到它的脉动。
秦暮苔轻轻地喘了一口气,忽然忍不住笑了。
比起前几天的恶水险滩,此刻真如同再世为人。
就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如此的遥远。他看着那湾浅水,忽然起了恶作剧般的心思:如果这时候自己不急着回去,朝露他们会怎么办呢?
依他的看法,自己这个弟弟虽然有时莽撞,不过并不是冲动之人。这么多年来,自己见到他最冲动的一次就是前次的伤人后想投河。
朝露敬他,他了解。也正是因为太过尊敬,所以才一直抱着要成全他和颜夕的相法吧。但朝露并不知,他一直是觉得自己这个爽朗的弟弟和向来倔强但是明媚的颜夕才是一对。比较起阴沉的自己,朝露会更适合颜夕吧。
如此说来,自己落水后,朝露会怎么做呢?
按他的性格,一定不会再去寻短见,只怕是立刻找人打捞自己。遍寻不着后,大概会回家向祖宗牌位请罪,然后召集弟妹们看如何办。
再然后……
即使朝露再不愿意,他也依然必须看护起秦家……
这样想着,秦暮苔泛起一个恶毒的笑意:倒不妨不急于回去,等养好伤,待朝露忙到痛骂不止后再去吧。也算给这个家伙一点薄惩。
从来,朝露少有做事四顾之时。即使父母早亡,作为二子的他依然有着暮苔所没有的庇护:长兄的看顾。或许正是因此,朝露才能意气风发来往江湖之间。但也正是因此,朝露永远不能再前进一步。
这次,算是给他的一个考验吧。
真正的男儿,应该懂得如何扛起自己的责任,而并不只是嘻笑怒骂尽是恣意……
远在晏城的精神与肉体都面临崩溃的秦朝露打了个喷嚏,怎么也没想到,向来爱护自己甚深的长兄会以如此恶毒的微笑想着自己的名字。
也正是这个在明月夜下小溪流边的恶毒主意,最终扰乱了无数人的生命。
只是当时,那湾浅水慢慢流淌着,波澜不兴,就连小鱼儿们都静静沉在水底,一动不动。那些风云变幻,似乎离得那么遥远。
身后的斛律芮忽然紧了紧握着缰绳的手,秦暮苔顿时回了神。他们都能听到远远传来的马蹄声音。风中传来了危险的味道。
斛律芮的声音听来冷淡:“小心了。”
秦暮苔愣愣转过头:“你的仇家?”
对方微笑:“或者是你的?”
秦暮苔摇了摇头:“想来不会有人千里追踪我至此,而我似乎也未犯下什么恶行要让人如此惦记的。”
斛律芮依然保持笑容,只是看来狂妄无比:“所谓的恶行,也不过是一方眼中的罪恶罢。对不住,怕是要连累你了。”
秦暮苔全身放松着,事实上,即使想要作出英雄姿态,以他目前的伤势也还是不能。随着马蹄声的逼近,斛律芮的全身肌肉慢慢绷紧。
秦暮苔敏锐地发现,身后那人原先勉强还能称得上柔和的气氛,已经全被一种张扬所代替。
隐约想起当年的那个传说。
当年叫做斛律芮的少年,曾经与点苍派名将周子华交手,十招之后,这少年扬长而去,只留下一句:“十招已过,再切磋也已经味同嚼蜡。可惜你已经老了,再过十年也不见得会比现在更强。真是可惜。”
留下还只刚过而立之年的周大侠面如土色,过了半晌,也只能吐出一口血表示忿忿之情而已。
传说中那样子嚣张的男子,比起刚才的和悦,反倒是现在的形象比较适合。
当年的中原武林人士对于斛律芮可谓是又恨又畏,给外号时也颇费了一番思量:若是叫什么“奸”什么“恶”什么“霸”什么“丑”的,似乎斛律兄台除了喜欢削人家面子之外也没什么恶习;若是叫“侠”……那岂不是更削了被他削面子的大侠们的面子?所以,斛律芮最多只能被归为“游侠”。可谓是既全了面子,又贴合意境。据说当年第一个如此称呼的人还为自己的蕙质兰心得意了不少时候。
就在秦暮苔思虑之间,五匹骏马已到了面前。在前的马上之人扬声道:“斛律芮?”
斛律芮笑着,秦暮苔皱了皱眉,发现就在耳边的大笑声实在是有些刺耳的。然后身后之人答道:“正是。夜半来人,所为何事?”
12
那为首的人下马而来,秦暮苔见他远远一拱手,神态和善,倒不似来寻仇的。那人行得近了,才看清是个年约二十余岁的年青人,衣着很是古怪,一身月白色的短袄,里面却是白色的长衫,腰间又系了一条赤红色绫带。
秦暮苔皱眉间,想到的是一个人。
思想间,那人已经到了两人一丈开外,斛律芮却也不下马,只坐在马上,等那人来得近了才又笑道:“赤绫君手下好风采,阁下是左使周全?”那人又是一礼,说话间虽不见如何恭谨,也算是得宜,“斛律大侠好眼光。在下正是周全。”
斛律芮一晒,懒懒道:“我这位小友身上有伤,故而不便下马,周少侠有何事,但说无妨。”
秦暮苔闻言回头,便接触到对方懒懒洋洋眼神,却又见内里有些凛意,见他转头,两人眼神互对,一人狐疑,一人懒笑,明月之下,站着的那些其他人等一时之间倒如同清风一般扰人了。
秦暮苔慢慢转回头,再看那周全。此时时光已过去些许,那人却依然不动,头也不抬一抬。秦暮苔心中有计较,也不管这档子闲事,只当是个哑巴。
耳边又听到斛律芮的笑声:“周少侠如此又是为何?有事便说吧。我这位小友伤势太重,耽搁久了只怕是不好。”
秦暮苔听他句句拿自己当挡箭牌,看似温文,实则圆滑地避开事端。即使想当个哑巴,忍不住还是要皱皱眉头:这到底是怎么一样光景?
之前对斛律芮心存好感,为何这次的他却不像之前了?
周全终于再度出声:“请斛律大侠莫要再为难我们几个做下手的了。赤绫君恭请斛律大侠去十里外慕云庄一聚。”
听到“赤绫”两字,秦暮苔便知自己大约是猜对了。
北疆有豪强,坐拥陈与各族通商最重要的甬道。那原本是中原的富商之子,后来学了武艺前往北疆,二十年后的今天已经是北疆显赫的一强。听闻这位聂麟性喜美酒佳人,出入顾盼生威,是个厉害人物。
再仔细琢磨之前的谈话,秦暮苔听周全一开始称呼身后之人为“斛律芮”,如今已变成“斛律大侠”,姿态也是放得愈发低了,心知这两人之间也不知道是什么过节。见周全的坐骑正踱至一边食夜草,神态疲累,心念一动。
大约是周全等人先赶去找到方兴那队人,发现不妥才回转过来。
比较起斛律芮,赤绫君聂麟在北疆的名望实力远超于他,又是为了什么,这么着急地来找?那叫周全的若是聂麟手下左使,大约也很受重视。以此规格来相请,这斛律芮却还是一副有恃无恐样子……
斛律芮的声音再度响起:“周少侠如此有礼,在下本是应该悉听尊便……奈何我这位小友……”
秦暮苔心中一冷:怎么传说中的大侠这么唧唧歪歪形同市井妇人。
忍不住再侧目,就见到对方似笑非笑,似乎是看穿了自己不齿的心思。
秦暮苔一正脸色,一拱手:“斛律大侠,既然你的朋友有事寻你,我这些小伤不碍事。或者请这位兄台借我匹马儿,我独自去找周县令便是。”
也不知怎的,受伤醒来之后,总觉得有些心浮气躁,不似之前般稳当。本来那斛律些些眼神又如何,却偏偏生出负气之心。那话一出,自己虽有些得意,却更是叹气:若是弟妹们在旁,不知道会不会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更何况……身后之人,于自己也算有救治之恩……
斛律芮听了这话却只哈哈一笑:“秦兄弟何必客气,不过我听说赤绫君府上有北疆最好的大夫,我那番话,本来只是想赖皮一番。”
话说到此,周全也笑了,接过话头:“那自然没问题,斛律大侠的朋友也就是我周全的朋友,请大夫相治那是理所应当。”
说到此,周全便作了个手势,另一人把他的坐骑慢慢牵来,周全拉着缰绳说道:“两人并骑怕是累吧,这位小兄弟或者换我这匹?这也是北疆良骏……”实在是秦暮苔看起来身形较北疆人单薄许多,让人一张口就吐出“小兄弟”三个字。
秦暮苔正要回答,斛律芮接口道:“他受伤不便控马,周少侠的好意心领了。”那周全应了,翻身上马,就在前面引路。
这次不像之前,马行得疾了。虽然周全在前引路已不算快,但是行动间牵扯伤处,秦暮苔脸上神色未变,但掌心却是冷汗涟涟。
忽然臂上一紧,身后人的铁臂挟住了自己。秦暮苔正要转头,结果对方的发丝全飘进眼里,一时刺痛。
斛律芮轻声说道:“稍安勿躁。”手臂一提,竟将秦暮苔似半抱着掬在手里。他身形高大,秦暮苔圈在他怀中,后脑勺刚好抵到下巴处。此刻,斛律芮一只手半挟着他的臂,另一只手半松了马缰,却分了一半臂膀格住秦暮苔的臀。
秦暮苔脸一热,此时自己的身体落在对方手里,就像是孩子一般的坐姿。他知道对方是察觉了自己的痛楚,即使如此,还是很不好意思。
身后这个人,真是看不穿是什么脾性。平时似乎是个好心人,偶尔又不像。
那马行得更疾,秦暮苔的上身却是平稳了。隔着对方的手臂,马身上传来的碰撞也弱了许多,身上的痛楚也减轻了不少。他这才勉强分出一只手来,撩开身后人缠在自己颈间的长发。
长发入手,即粗且硬,居然比自己的还硬上几分。
明月之下,秦暮苔忽然有些恍惚。
很久之前,那个温柔的母亲为自己梳发,一边挽着他的头发一边说道:“我家苔儿的发质真是硬朗,将来一定是个硬脾气的男儿。”说罢菀尔一笑,“只可惜了你将来的娘子,要消受你的臭脾气了……”
自己当时说了什么?似乎是挣脱了母亲的手大叫“我的脾气才不臭”吧……
那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耳边马蹄声响,他回过神来,自嘲:真奇怪,真是越来越会怀旧了……那个雨夜,自己似乎也是想到了很多故去的事情。
这样想着,胳臂有些疼。斛律芮用劲再小心,到底还是疼的。
13、
疼归疼,秦暮苔最后居然还是睡着了。可怜斛律芮开始还是抱着个清醒的家伙,之后对方就软趴趴地倚进他怀里。本来挟着秦暮苔的姿势两人靠得便近,结果对方睡着后一头乱发全部都飘进斛律芮的鼻孔里,难受至极。最可怜的是两只手都有功用,依斛律芮本应当立刻痛骂出来,结果低下头看着对方随着马匹脚步起伏而微仰着的脸,睡得那个香甜,叹了口气:罢,便当修行吧。
如此说来……自己最近的修养又精进了不少了……
不过……这家伙到底在什么地方待过了?就连头发都有很难闻的味道啊!
斛律芮难受之至,可惜是不能发作,心想要是自己手臂一松,对方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可惜,最后也只是想想罢了。
臂弯里的人太过清瘦了……嗯,大约就是这个理由了。
可怜,明明那个清风那个明月(斛律芮他娘我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写到这四个字了,这时才了解胸无点墨的困扰啊啊啊啊…_…||||)那个马蹄声响,为何实际却是如此的令人失望呢?
好在这个刑罚也不算时间长。六骑脚力都极好,不多时已远远看到黑夜里那一串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