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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那种在石头上刻几个记号的才能,
而记号如今触动了我们记忆的底蕴。
我们也同他们一起,已经远离,很远很远了
——停步吧,过路人,
在这寂静的路边,同这些洁白无瑕的天鹅,
它们通过你的心象些白绸片一样旅行,
唤起你注意那些你经历过但已忘记了的情景。
你也忘记了,当你读着石头上我们的文字;
即使这样,你和你的羊群一起仍大为惊奇,
而羊群用它们的毛扩充了你的身体,
于是你觉得你的血脉里有个牺牲的消息。
译自《航海日志·初编》(1940)
李野光译
阿西尼王
整个上午我环绕着城堡观望,
从荫蔽的一侧开始,那里的海水深沉
而又呆滞,象只死孔雀的胸脯,
又象缜密无缝的时间那样接待我们。
岩石的血脉裸露着从高处下降,
如枝柯繁密地纠缠着的葡萄藤,
他们凭海水滋润,生生不已,
而跟踪它们并逐渐疲弱的眼神
在挣扎着要摆脱这累人的摇荡不定。
那向阳的一侧有漫长的一片海滩,
阳光照着高大的墙壁光华耀眼。
没有了生物,野鸽飞走了,
而阿西尼王,我们两年来一直在寻找的国王,
已无人知晓,被大家忘记,甚至荷马
在《伊利昂记》中也只有并不肯定的一言半语,
他被撂下在这里,象个殉葬的面具。
你摸摸它,能听到声音吗?阳光照耀着空洞,
一个干罐子躺在发掘的泥土里:
那声音好比我们划击海浪的浆声。
阿西尼王是面具下的一个空白,
他与我们无处不在,无处不在,徒托虚名:
而他的孩子们的雕像,
以及他的矫健如飞鸟的欲望,
他的种种思想之间的空隙中的风,
他那停泊的船只,在一个消失了的海港,
那面具底下全是虚妄。
在我们生存中那个金盖子上浮雕着的
那双大眼睛和两片厚嘴唇以及满头白发的后面,
你看见一个黑黑的斑点
象一条鱼旅游在海上黎明的宁静中,
一个到处同我们在一起的空洞。
还有那只去年冬天飞走了的鸟,
那带着一只折断了的翅膀
作为生命住宿地的鸟,
还有那个离开了这里
去玩耍夏天犬齿的年轻女人,
以及那个寻求低级世界的尖叫声的灵魂,
以及那个象一张宽阔的悬铃木叶子在太阳激流的一路冲荡下
有着古代墓碑和当代忧郁的国家。
而诗人徘徊着,看着那些石头,并问他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
存在
在这些荒废了的线、点、边缘、空穴和曲线中,
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
在这经历了风风雨雨的荒废萧条的地方,
在我们生活里那些已经已经如此奇怪地退缩了的人中,
在那些仍然保持着海浪的姿影和海一般博大的思想的人中,
是不是存在他们的表现爱与同情的面部运动;
也许不,什么也没有留下,除了重量,
除了对于一种生存的重量的怀乡病,
在那里我们还是孱弱的,正弯下身来,
象一株悲惨的柳树的枝条永远绝望地堆聚在一起,
而浑浊的水流缓缓地把那淤泥中连根拔起的灯芯草一路带走,
一种形态的意象,由于被判处无穷的痛苦而变成了大理石:
诗人,一个虚妄而已。
携带盾牌者——太阳,已奋力向上,
从洞穴深处一只受惊的蝙蝠
象利箭射击盾牌似地向光明冲击:
“阿西尼王……阿西尼王……”
可能那就是阿西尼王——
我们历来在这卫城上仔细寻访,
有时还用手指摸摸石头上他那印记的阿西尼王……
译自《航海日志·初编》
李野光译
最末一站
我关心过的月明之夜很少:
那些星辰的字母表——你把它们拼出
尽你一天结束时浑身疲劳所容许的程度,
并且从它们引申出旁的意义和希望——
那时你能读得更清楚。
既然我闲坐在这儿,并且回想,
留在我记忆中的月亮本来很少:
一些岛,悲伤的圣母玛利亚,深夜的下弦月
或者北方城市中的月光
它有时将一种沉重麻痹感
洒在扰攘的大街、河流和人们的四肢上。
不过这里的最后一个黄昏,在我们的最末一个港口,
我们彻夜等候回家的时刻,
它象一笔旧债,金钱躺了多少年
在一个守财奴的保险箱,
最后偿还的时候到了,
于是你听见铜币洒落在桌子上;
在厄特鲁斯克村,在萨勒诺海背后,
在我们回家的港湾后面,
在一场秋天风暴的边沿,
月亮摆脱了乌云,
对面斜坡上的房子变成了搪瓷品:
月色可人地宁静①。
这是一连串思索,一种方式,
用来开始讲你自己不安地承认的东西,
在你无法克制的时候,
向一个秘密地逃出来
并从家乡和伙伴们带来音信的朋友,
这时你忙着敞开你的心坎,
在这位流亡者来得及阻止和改变你之前。
我门来自阿拉伯,埃及,巴勒斯坦,叙利亚;
时常想起的还有康马吉尼
那个象盏小灯般熄灭了的小小国家
以及那些生存了好几千年
然后变为放牧的草地,
变成甘蔗园和麦田的大城市。
我们是来自大漠的黄沙,来自普洛透斯②的海城,
为公然的罪恶所慑服了的灵魂,
每人象笼中的鸟坚守着职位。
这个海湾中的多雨的秋季
使我们每个人的伤口感染,
或者你用不同的措辞:报应,命运,
或者干脆叫坏习惯,狡诈和欺骗,
或者甚至是想从别人鲜血中捞到好处的私心。
人在战争中容易磨损;
人是柔弱的,象一捆草,
嘴唇和手指渴望着一个雪白的酥胸,
眼睛在阳光中半闭着,
双脚不管怎样也要行走,
只要有点蝇头小利在勾引。
人象草一般荏弱而贪婪,
象草一般无餍,他那神经象草根似地扩展;
当收获的季节到来,
有的人高喊驱鬼,
有的人纠缠在财产中,另一些发表讲演。
可是驱鬼,财产和演说有什么用,
在活人已远远离开的时刻?
难道人不就是这样?
难道这不就是生命的赋与者?
一个种植的季候,一个收获的季候。
“同样的事一次又一次发生,”你告诉我,朋友。
可是一个避难折的思想,一个囚徒的思想,
一个也已经变成了商品的人的思想——
你要改变它吗?不能。
也许你宁愿仍当食人生番的国王,
将那无人购买的精力消耗干
在非洲百合花的田野中散步,
在竹林荫蔽下听咚咚的鼓声
伴着朝臣们带着巨大的面具在跳舞。
但是,那个象株松树般被他们劈斫焚烧的国家——你看见它
或者是在黑暗的列车上,车上无水,门窗破碎,夜复一夜,
或者在那只据信一定会沉没的正在燃烧的船上——
这已经在心里生根,再也不会变更,
这已经栽种了意象,好比那些树木,
那些在处女林中抛下枝柯
使自己能够在土里扎根并重新生长的树木,
他们撇下那再次萌蘖的枝条,一程又一程地大步前进;
我们的心就是殉难朋友们的处女林。
而且如果我是用童话和预演的方式向你谈的,
那时因为这样才使你稍觉温和;
而恐怖却很难说起,因为它是活的,
因为它还在不声不响地继续成长着:
记忆创伤的疼痛啊,
白天和梦里都在缓缓地流!
要谈英雄们,要谈英雄们,且说密克尔:
他离开医院时伤口还没有愈合,
也许那时他正在叨念着那些英雄——那天晚上
他拖着他的脚穿过黑暗的都城——
那时他哀号着,抚摩着我们的疼痛:“我们在黑暗中前
进……”
英雄们在黑暗中前进。
我关心过的月明之夜是很少的。
译自《航海日志·二编》(1944)
①此行系拉丁文,引自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第二卷55行。
李野光译
海伦
透克洛斯:……在四面环海的塞浦路斯,阿波罗规定我
必须在那里居住,赐给城市以萨拉米斯的名字,以纪念我的岛屿故乡……
海伦:我从未去过特洛伊;那是一个幻影。
仆人:什么?你的意思是我们仅仅为了一件莫须有的事
而斗争了那么久吗?
——欧里庇得斯:《海伦》
“既然夜莺们不让你在普拉特雷斯安睡。”
羞怯的夜莺,在树叶的微息中,
你给那些已故的躯体,自知已不再回来的灵魂
赐予了森林中悦耳的清韵。
盲目的声音,你在记忆的黑地里摸索,
摸索着脚步和姿势——我不敢说亲吻——
以及变得狂暴了的女奴的极度悲愤。
“夜莺们不让你在普拉特雷斯安睡。”
普拉特雷斯:哪来的普拉特雷斯?可这个岛,
谁知道呢?
我一辈子听到过那么多名字,可从没听人说起:
新的国家,新的人或上帝的
极端愚蠢的行为;
我的命运
那在某为埃阿斯的最后的宝剑
和另一个萨拉米斯之间摇摆的命运
将我带到了这里,到了这海边。
月亮
象阿芙罗狄蒂从海上升起,
遮盖了射手座的星辰,如今在向前
寻找天蝎宫之心,将一切改变。
真理,真理在哪里?
我也是作为射手参加了战争;
可我的命运:一个没有打中目标者的命运。
抒情的夜莺,
在这样一个黑夜,在普洛透斯的海滨
那些斯巴达女奴听到你便开始悲叹,
而她们当中——谁相信呀?——有海伦!
她,我们在斯卡曼德洛斯两岸寻找了这么多年的她啊!
她在那里,在沙漠的边沿;我碰到了她;她对我说:
“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她高声叫喊,
“我从没到过勇敢的特洛伊。”
“我不曾坐上那只蓝头的船。”
高高地束着腰带,阳光在头发中流淌,
在那到处出现的身影和微笑中,
在肩头上,大腿上,和膝盖上;
她那皮肤嫩生生的,她的眼睛
长着浓厚的眼睑,
她在那里,在一个三角洲的堤旁。
那么在特洛伊呢?
在特洛伊,什么也没有:只有个影子,
诸神需要这样。
帕里斯,帕里斯同那个影子躺在一起,仿佛它是个实在的东西;
而整整十年,我们为了海伦屠杀着我们自己。
巨大的苦难降临到希腊身上。
那么多的尸体抛入了
大海的口里,地球的口里,
那么多的灵魂
象谷粒似的喂养着石磨,
而河流暴涨着,鲜血渗入它们的淤泥中,
一切只为了一块亚麻布的波动,一小片云,
一只蝴蝶的震颤,一支天鹅的细羽,
一件空袍子——一切只为了海伦。
那么我的兄弟呢?
夜莺夜莺夜莺啊!
什么是一个上帝?什么不是个上帝?他们之间又有什么?
“夜莺们不让你在普拉特雷斯安睡。”
泪涟涟的鸟啊!
在大海吻着的塞浦路斯岛上
忠诚地让我记起了我的国家,
我独自停泊在这里,带着这个传说,
如果这真是个传说的话,
如果真的人类将不再接受
诸神的那个古老的杂耍,
如果真的
未来岁月中的另一位透克洛斯
或另一位埃阿斯,或普里阿摩斯,或赫卡巴,
或者某位不知名或无名可是看见过
一只满载尸体的斯卡曼德洛斯洪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