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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苦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改变了主意,求我为他献一台弥撒以拯救他的灵魂。
“您愿不愿意,”他怯生生地加上一句,“愿不愿意为一个得罪过您的人另外献一台弥
撒?”
“当然可以,亲爱的朋友,”我对他说,“可是据我所知,在这里没有人得罪过我。”
他抓住我的手,带着严肃的神情紧紧握着。沉默了一阵以后,他又说:
“我还可以请您帮我做一件事吗?……当您回国的时候,也许您要从纳瓦罗经过,至少
您总得经过离那里不远的维多利亚。”
“是的,”我对他说,“我一定会经过继多利亚;可是我兜个圈子到潘普洛纳①去也不
是不可能,为了您,我愿兜这个圈子。
①潘普洛纳和维多利亚都是西班牙北部城市,潘普洛纳在维多利亚东面。
“好呀!如果您到潘普洛纳去,您会看到不少使您感兴趣的东西……那是一个美丽的城
市……我把这个圣牌给你(他指给我看他挂在颈上的一个小银牌),您用纸把它包着……”
他停顿了一会儿以抑制自己的激动……“您亲自把它交给或者叫人交给一个老大娘,我会告
诉您她的地址。——您对她说我已经死了,可是不要告诉她我是怎样死的。”
我答应把他托付的事办好。第二天我又去看他,同他消磨了半天功夫。下面叙述的这个
悲惨故事,就是从他嘴里听到的。
三
他说,我生于巴斯坦河流域的埃利松多镇①。我的名字叫唐何塞·利萨拉本戈亚②。您
相当熟悉西班牙,您从我的名字立刻就可以知道我是巴斯克人而且是老基督徒③。如果我的
名字前面有“唐”字,那是因为我有这个权利,要是现在我们在埃利松多,我就可以给您看
记载在羊皮纸上的我的家谱。家里人想叫我当教士,叫我读书,可是我读不进去。我太喜欢
打网球④了,这玩意儿就断送了我的一生。我们纳瓦罗人打起网球来,就忘记了一切。有一
天,我打胜了,一个阿拉瓦的小伙子同我吵架,双方动了“马基拉”⑤,我又把他打败了;
可是这一下使我不得不离开故乡。路上,我遇见了龙骑兵,我就参了军,投入阿尔曼萨骑兵
连⑥。我们这些山里人很快就学会了当兵这行业。不久我就当上了班长,人家还答应把我提
升为排长,不幸恰巧在这时候,人家把我派到塞维利亚的烟草工厂去当警卫。如果您到塞维
利亚去,您就可以见到这所大建筑物,在城墙外边,靠近瓜达尔基维尔河。我现在似乎还看
得见那扇大门和它旁边的警卫室。西班牙人值班的时候,总是打纸牌,或者睡觉,我是一个
道地的纳瓦罗人,我总不肯闲着。我正在用黄铜丝制一条链条,用来拴住我的火枪的引火
针,忽然间同伴们都说:“钟响了,女工们要上工了。”
①埃利松多镇,纳瓦罗省的一个市镇,离潘普洛纳45公里。
②利萨拉本戈亚源出巴斯克语利萨拉,意为梣树,所以这个姓的意思是:“梣树种植园
的主人”。
③老基督徒,阿拉伯人统治西班牙时代,不肯放弃天主教,也不肯同伊斯兰教徒通婚的
西班牙人后裔,被称为老基督徒。
④这种球是网珠和回力球的始祖;玩时双方各带球拍或球兜,场地有室外的,也有窒内
的,场地中间有中线,但没有网。后来逐演演变成为网球和回力球。从形式上看,这种球同
网球十分近似,同回力球向墙上打球不十分像,因此虽然中线上没有网,姑且译为网球。
⑤这是巴斯克人的包了铁皮的棍子。——原注。
⑥阿尔曼萨是西班牙的一个城市,1707年争夺西班牙王位战争期间,该城附近发生过
一次大战役。为了纪念这次战役,一个西班牙骑兵连被命名为阿尔曼萨骑兵连。
先生,您知道,有四五百女工在这家工厂工作。她们在一间大厅里卷雪茄,如果没有
“二十四”①的许可证,任何男子都不能进去,因为天气热的时候,她们穿得很随便,尤其
是那些年轻女工。她们吃完饭去上工的时候,就有许多后生在那里望着她们经过,千方百计
去挑逗她们。这些姑娘当中,很少有人会拒绝接受一条薄丝头巾的;有这一门爱好的人,要
钓这种鱼,只要弯下身子拾起来就是了。别人在那里张望的时候,我却坐在门口附近的一条
板凳上。我那时年纪还轻,总在想念故乡,我从不相信漂亮姑娘是不穿蓝裙子和没有两条小
辫子挂在肩上的②。何况安达卢西亚的女子叫我害怕,我同她们合不来,她们总是开玩笑,
从来没有一句正经话。因此我埋头制我的链子,突然我听见那些市民们叫嚷:“吉达那来
了!”我抬起眼睛,就看见了她。那天是星期五,我永远不会忘记。我看见的就是您认识的
那个卡门,几个月以前我在她的家里遇见过您。
①负责警察局和市府行政部门的官员。——原注。
②这是纳瓦罗和巴斯克各省的乡下女子惯常的打扮。——原注。
她穿着一条非常短的红裙子,露出她的不止有一个破洞的白丝袜,还有一双小巧玲珑的
红摩洛哥皮鞋,鞋子用火红的绸带系住。她推开披肩,让她的两只肩膀暴露出来,还显出她
的衬衫上面一大束金合欢①。她的嘴角上也衔着一朵金合欢,她向前走着,腰肢扭来扭去,
像科尔多瓦养马场里走出来的一匹母马。在我的家乡,看见这样打扮的女人就要画十字②。
在塞维利亚,每个人对她这副模样都要说几句轻佻的恭维话;她来一句答一句,眉来眼去,
拳头往腰里一插,一派淫荡无耻的作风,完全是一个真正的波希米亚姑娘。起先她不讨我欢
喜,我重新埋头干我的话儿;可是她像所有的女人和猫儿一样,叫她们来时她们不来,不叫
她们时她们倒自己来了。她在我的面前站住,对我说话:
“老乡,”她按照安达卢西亚的方式对我说,“你愿意把你的链条送给我挂保险箱的钥
匙吗?”
“我是用来拴我的引火针的,”我回答她。
“你的引火针!”她哈哈大笑地嚷道,“啊!这位先生原来是织花边的,难怪他需要织
针哩③!”
所有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只有我满脸通红,不知怎样回答她才好。
“来吧,心肝,”她又说,“替我织7尺④镂空黑纱做头巾,我心爱的针贩子!”
①这种花黄色,有浓香。
②目的是驱除恶运。
③卡门利用织针和引火针两字的原文拼法有点相同来作文字游戏。
④这里说的是古尺,每尺约合1.20米,显然太长。
她把嘴里衔着的那朵金合欢取下来,用拇指一弹,把花弹了过来,恰中我的眉心。先
生,这一下子就像子弹打中了我一样……我恨不得有个地洞让我钻进去才好,我像木头一样
呆呆地站在那里。等到她走进工厂以后,我看见那朵金合欢正掉在我两脚之间的地上;我不
知道是什么促使我这样做,我竟趁我的同伴们不注意,把花捡起来,当作宝贝一样地蒙在我
的上衣里面。这是我做的第一件傻事!
两三个钟头以后,我还想着这件事,突然门房上气不接下气地走进警卫室,满脸惊慌。
他对我们说,在卷雪茄的大厅里,有一个女工被人杀害了,要派一个警卫到那里去。排长叫
我带着两个人去看看。我领了人走上楼去。先生,您想象一下,我走进大厅以后,首先见到
的是300个女工,她们只穿内衣,或者差不多是这样,在那里大嚷大叫,指手划脚,嘈杂万
分,连天上打雷都听不见。屋子的一角,有一个女工四肢朝天倒在地上,浑身是血,脸上有
×形的伤痕,是被人用刀子划的。人群中有几个好心的女工正忙于救护;在伤者的对面我看
见卡门被五六个妇女抓住。那个受伤的女工在叫喊:“请神父来让我忏悔!让我忏悔!我快
死了!”
卡门一句话也不说;她咬紧牙关,像蜥蜴那么转动着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
问。我费了好大的劲才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所有女工都同时向我说话。原来那个受伤
的女工夸耀自己有钱,可以在特里亚纳集市①里买一头驴子。
①塞维利亚的特里亚纳郊区以集市活跃著称。
“咦,”快嘴的卡·门说,“你有一把扫帚还不够用吗”?①那个女工被这讥讽刺痛
了,也许还因为这件东西触犯了她的心病,就回答卡门说,她不知道扫帚有什么用处,因为
她没有福气当波西米亚姑娘或者魔鬼的门徒,可是卡门小姐在不久的将来却有机会结识她的
驴子,因为市长先生会叫卡门小姐骑着驴子游街,后面还派两个听差跟着替她赶苍蝇哩②。
“好吧,”卡门说,“我就在你的脸颊上挖条苍蝇的喝水槽③,我还想在上面划些方格子哩
④。”说完以后她就噼里啪拉干开了,她用切雪茄的那把刀子在那女工的脸上划上圣安德烈
的十字架⑤。
①西欧传说巫婆可以骑着扫帚在夜间飞行,卡门的意思是:你是巫婆,可以骑着扫
帚飞行,用不着驴子代步了。
②古时西班牙使巫婆和不正经的女人骑驴游街,后面跟着两个卫兵不断地用鞭子抽打。
“赶苍蝇”的意思在这里是“不断地抽打”,像替她赶苍蝇一样。
③苍蝇的喝水槽意思就是又宽又长的伤口。
④原话的意思是:漆三桅船。西班牙的三桅船大多数在船侧漆成红白的方格子。——原
注。
⑤圣安德烈是耶稣门徒,在土耳其传教时被土耳其人抓住钉在十字架上,十安架的横木
是斜的,所以这里意思是说:在她的脸上划上两道斜十字。
案情非常清楚,我抓住卡门的臂膀。“大姐,”我很有礼貌地对她说,“你跟我来。”
她瞅了我一眼,好像认出了我;接着她带着无可奈何的神气说,“走吧。我的头巾在哪
儿?”她用头巾包住头,包得只露出她的一只大眼睛,然后跟着我带去的两个人走了,驯服
得像一只绵羊。到了警卫室,排长说案情很严重,应该把她送进监狱。照理又是我把她送
去。我叫她走在两个龙骑兵中间,我自己走在后面,正如在这种情况下一个班长应该做的那
样。我们开始向城里走去。起初波希米亚女人默不作声,等到走进了蛇街——您是知道这条
街的,弯弯曲曲,的确名符其实。我们到了蛇街,她就把头巾卸到肩膀上,故意让我看到她
那张讨人欢喜的可爱脸蛋,尽量转过身来望着我,对我说:
“长官,您带我到哪里去?”
“到监狱去,可怜的孩子,”我尽量温和地回答她,像一个善良的兵士应该对囚犯说话
的样子,尤其这个囚犯又是个女人。
“可怜啊!我的遭遇会怎么样呢?军官老爷,可怜可怜吧。您又年轻,又可爱!……”
然后放低了声音对我说,“让我逃走吧,我送给您一块bar lachi,它可以使所有女人看
见您都爱您。”
所谓bar lachi,先生,就是一块磁石,据波斯米亚人说,如果知道使用这块磁石的
秘诀,就可以行使许多妖法。比如把它磨成粉末放进一杯白葡萄酒里给一个女人喝下去,她
就再也不会拒绝你了。我尽可能严肃地回答她说:
“这里不是说废话的地方;必须到监狱去,这是命令,没有别的办法。”
我们巴斯克省人,有一种口音使西班牙人很容易听出来,可是西班牙人中却没有一个人
会说bai Jaona①的。卡门一听就猜出我是从特权省来的。您将来会知道,先生,波希米
亚人没有祖国,到处流浪,他们会说各种语言,他们中大多数住在葡萄牙、法国、特权省
分、加泰罗尼亚以及其他各处如同住在自己家乡一样;甚至同摩尔人和英国人,他们也能彼
此谈话。卡门的巴斯克话说得相当好。
①巴斯克语,意思是:是的,先生。——原注。
“我心爱的朋友①,我的心肝伙伴,”她突然问我,“你和我是同乡人吗?”
先生,我们家乡的方言实在好听,使得我们在外乡听见了,就不由得战栗起来……
谈到这里那个大盗低声加上一句:“我希望有一个原籍特权省的神父听我忏悔②。”
①原文是巴斯克语。
②天主教徒死前要向神父忏悔,以求赦免生前所犯罪恶。
然后沉默了一阵,他继续说下去:
“我是埃利松多人,”我用巴斯克语回答她,我听见人家讲巴斯克语非常激动。“我
吗,我是埃查拉尔人,”她说,这处地方离我的家乡有4个钟头路程,“我被波希米亚人骗
到塞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