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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五六十年,尚未入土者。神勃然变色曰:“造恶种种,罪不容诛!”命鬼役押赴恶狗村,受无量怖苦。众齐声称快,叩首尽散。神谕王曰:“幸渠自有业报,否则尔子亦不能无罪。义方之训,后不可不严也!”王拜谢而出。下阶倾跌,忽焉惊醒。起视其子,言笑如初,而病已愈矣。
后闻罗棺中朽骨,被野犬衔嚼,狼藉满地。始信恶狗村,即人间现报,阴司原无此地狱也!遂叹息者累日。
铎曰:“瓜地安魂,湖灯妥骨,山川不能语,原仗地师作指南也。乃挟此以为利薮,则刘家玉尺,郭氏锦囊,与夫《青乌》、《赤雹》诸书,满纸皆造孽矣!吾恐狗彘不食其余。恶狗村之报,犹为宽典。”
节母死时箴
荆溪某氏,年十七适仕族某,半载而寡,遗腹产一子。氏抚孤守节,年八十余,孙曾林立。
临终,召孙曾辈媳妇,环侍牀下,曰:“吾有一言,尔等敬听。”众曰:“诺。”氏曰:“尔等作我家妇,尽得偕老百年,固属家门之福。倘不幸青年居寡,自量可守则守之,否则上告尊长,竟行改醮,亦是大方便事。”众愕然,以为惛髦之乱命。氏笑曰:“尔等以我言为非耶?守寡两字,难言之矣。我是此中过来人,请为尔等述往事。”众肃然共听。曰:“我居寡时,年甫十八。因生在名门,嫁于宦族,而又一块内累腹中,不敢复萌他想。然晨风夜雨,冷壁孤灯,颇难禁受。翁有表甥某,自姑苏来访,下榻外馆。于屏后觑其貌美,不觉心动。夜伺翁姑熟睡,欲往奔之,移灯出户,俯首自惭,回身复入;而心猿难制,又移灯而出;终以此事可耻,长叹而回。如是者数次,后决然竟去。闻灶下婢喃喃私语,屏气回房,置灯桌上,倦而假寐,梦入外馆,某正读书灯下,相见各道衷曲。已面携手入帏,一人趺生帐中,首蓬面血,拍枕大哭。视之,亡夫也,大喊而醒。时桌上灯荧荧作青碧色,谯楼正交三鼓,儿索乳啼絮被中。始而骇,中而悲,继而大悔。一种儿女子情,不知销归何处。自此洗心涤虑,始为良家节妇。向使灶下不遇人省,帐中绝无噩梦,能保一生洁白,不贻地下人羞哉?因此知守寡之难,勿勉强而行之也。”命其子书此,垂为家法,含笑而逝。
后宗支繁衍,代有节妇;间亦有改适者。而百余年来,闺门清白,从无中冓之事。
铎曰:“文君私奔司马,至今犹有遗臭,或亦卓王孙勒令守寡所致。得此可补闺箴之阙。昔范文正随母适朱,后长子纯祜卒,其媳亦再嫁王陶为妇。宋儒最讲礼法,何当时无一人议其后者?盖不能于昭昭伸节,犹愈于冥冥堕行也!董相车边,宋王白畔,益叹为千秋之仅事矣!”
顶上圆光
汪君葵圃,少时偕二三密友作黄山之游。攀萝扪葛;及山之半。时斜曦欲坠,暮色苍然,友不敢复留。汪负气独登,行数十步,天骤昏黑,月蔽重云,雷催急雨,电光闪烁中,寻径而上。
至一石洞,直可丈许,高极数十寻,两壁光明如烛,有老憎垂眉独坐。江趋谒之,老僧略一点首,闭目入定。汪倚壁而俟,见老僧顶上圆光忽起,现一人金盔铁甲,手横丈八矛,上悬小首级累累无算。正惊愕间,盔顶上现一黄犬,屈后足作人跪,骈前足作合掌状,宛如礼佛。久之,犬倦伏。犬顶上现一宰官,象简绯袍,峨冠博带,两袖出金银摩开,似有喜色。亡何,宰官顶上,又现出一女于,描眉画目,绝非良家妇。解杏缬衫,露逍遥服,右手执拂,左手握牟尼一声,取蒲团铺宰官顶上,端然趺坐。而女子顶上,又现出一婴孩,瑶环瑜珥,类仕族佳儿。婴孩顶上,划然一声,现一人,头童齿豁,与老僧面目酷肖。累肩迭迹,如七级浮屠,层层矗立。汪仰面凝视。半炊许,与老僧酤肖者,渐缩如豆,堕入婴孩顶穴,婴孩一斤斗,翻落女子道冠,悄然而灭。女子执拂起,揭蒲团向宰官当头一击,盬其脑,如蜂投穴。宰官急嗾其犬,犬以头抵触,宰官三摩其顶,伸脚忽下。犬人立而蹄端堕武将兜鍪,扼其首,亦侧身而入。武将怒发,持矛筑僧顶,呀然而豁,凿坯竟遁。珥上圆光,一时尽敛。老僧瞪目笑曰:“定中魔扰,又历千年浩劫矣!”
汪具述所见。老僧曰:“此吾夙世因。吾第一世为武安君白起。伊阙之战,斩首二十四万,破赵长平,取四十万人尽杀之,复坑降卒不下数万。阎摩王大怒,转轮回六道,受诸怖苦。至唐时,始与李林甫同日托生。彼为牛,吾为犬。因念前生业报,虽堕畜生道中,一心皈佛。阎摩王喜,仍现宰官身,得度生宋时为贾似道。朝衣一着,迷失本来;起多宝阁,广通贿赂,贻误国家;木棉庵被杀后,投入阴曹。复大怒曰:“贪吏求金,何异娼家爱钞,罚作妓!”生明季时,为卞玉京。后得高僧慧指,洗心改行,为女道士十七年。花粉劫中,一朝觉悟,许转男身。又因生前不洁,于夭殇道中光转一关,生江东顾户部家,名阿绶,七岁而殇。今始度入佛门,虔修善果。循环数世,如影随行,勿谓五衍车边,漫作天魔游戏也!”
汪大骇异,别老僧下山。告诸密友,重往迹之,而石磴云封,竟迷其处。
铎曰:“鹅笼书生,事则幻矣,于觉世之义何居?此殆现丈六金身,作十八层地狱变相,为善男子说伽耶城菩提法者!”
《楞严经》云:“鬼神及诸天魔魍魅妖精,于三昧时佥来恒沙”固知精灵变幻,非尽前生孽障也。然不必有其事,正当作如是观。
受业汪士绣识
掌中秘戏
“黄帝御三干六百女而成仙,”此说见于道书,后人祖为采战之术。商邱宋生,好长生诀。或以彩阴补阳之说导之,生大惑。广置姬妾,日夜嬲战。
一日,与雏妓迭股榻上,有道者直诣榻前,生叱曰:“何来野道,闯入我室,窥探房帏私事。”道者笑曰:“男女大欲,王者不禁,何讳言也?”生怒不解。道者曰:“君如欲观,请于掌上布横陈之戏。”生诺之。
道者即开左掌,大如葵扇,排列合欢牀九张,仅寸许。海红帐低垂末卷。银钩戛响,细如碎玉。闻帐中孜孜嬉笑,云雨声约略可辩。俄,中央一帐,左角半启,伸女子莲钩一捻,虽小如虫臂,而鞋衬膝衣具备。右首一帐中,小语曰:“卿勿效彼娇惰,且抬上玉山,试看两峰高并也。”又一帐中,格声微笑曰:“好个强作解事,腰下芙蓉枕,要他作闲客耶?”又一帐中曰:“汝等看庐山真面,故举趾欲高,似我横看成岭,侧看成峰,岂不游行自在!”又一帐中曰:“偏师横捣,毕竟压股欲断。何如我背水阵法。”四帐中,纷纷聚讼。而左首者,悄然不语。中央一男子,赤体下牀,揭其帐视之,尽白藕勾肩,丁香塞口,因拍手笑曰:“病渴几消受华池津液,无怪其半舌不展也。”右首者闻之,争来强曳曰:“鸿沟各据,有何意味。且互张旗鼓,以决背城一战。”于是各曳女子下牀,九男子一丝不挂,翘其具,锐于虿尾。九女子散发裸裎,红巾罅裹,阴沟渥丹,开如半椒。竟撤牀褥,铺百花毡尺许,交错而卧。似九对虫蚁,往来蠢动,逞巧献技,尽效道人掌上。
生正凝眸谛视,道人瞥开右掌,一恶鬼约八九寸,腾跃而出,竟登左掌,连捉而啖。条条粉胶,蜿蜒齿颊间。咀嚼移时骨肉都尽,继探喉一吐,十八骷髅,纷纷堕地,出腰间索贯之,如牟尼一串,悬于项上,投道人袖中而没。回视双掌,了无一物。道人笑曰:“横陈之戏,君观之乎?”生问:“若辈何人?”曰:“皆如君等,以采战求长生者也。”问:“恶鬼何名?”曰:“此尺郭,即淫魔也。仙家以清心寡欲,得臻上寿。若于欲海中求仙,淫魔一起,非以求生,实以丧生。君几见九转炉头,尽炼春恤胶为续命丹哉?”生大悟,拜求仙指。
道人曰:“我非仙,何能授汝。”书十六字示之,拂衣而去。生读之,曰:“内火不生,外火不煎,以水济火,是以永年。”生自此摈去姬妾,究心元门正宗。一旦弃家入山,莫知踪迹。后三十年,零陵市上,有卖顷刻花者,仪容举止,彷佛似之。
铎曰:昔黄帝访道崆峒,广成子曰:“无劳尔形,无摇尔精,无俾尔思虑营营,乃可以长生。”然则鼎湖仙去,亦从清静中来也。御女成仙,乃文成五利辈借以惑汉武帝者。美人度厄神仙药。今安在哉?荗陵风雨,悔之晚矣!
眼前杀报
蒲城令某公,世戒杀生,而夫人暴戾,门以屠戮众生为快。时值诞辰,命庖人先期治具。厨下猪羊作队,鸡鹅成群,延颈哀鸣,尽将就死。公怜之,谓夫人曰:“尔值生辰,彼居死地。我佛慈悲,尚祈夫人种福。”夫人叱曰:“若遵佛教,禁男女而戒杀生,则数十年后,人类灭绝,天下皆禽兽矣!汝勿作此老头巾语。”公知不可劝解,叹息而出。
夫人阖户昼寝,不觉身入厨下,见庖人磨刀霍霍,众婢仆环立而视,忽魂与猪合为一体。庖人直前,絷其四足,提置白木凳,扼其首,持利刃刺入喉际,血流奔溢,痛彻肺腑。嘓然一声,堕入百沸汤,挦毛刮垢,尺寸几无完肤。既又自颈剖至腹下,痛极难忍,魂逐肝肠一时迸裂。觉飘泊无依,又与羊合为一体,惧极狂号。面婢仆辈嗤嗤憨笑,无一救援者。其屠戳之惨,又倍于猪,已而割鸡宰鸭,无不以身受之。窃见屠杀已遍,惊魂稍就安贴。老仆携一金色鲤来,魂又附合,一婢笑曰:“夫人酷嗜此,汝速剁作鱼圆,以备宵馔。”庖入除鳞剔胆,断头去尾,置砧上铮铮细剁。此时一刀一痛,几若化百千亿万身,受鱼鳞寸磔矣。极力狂呼,移时始醒。小婢进曰:“鱼圆已熟,请夫人夜膳。”遂立命却去,回思怖境,珠珠汗下。
明日,嘱公罢宴。公细诘之,具述前梦。公笑曰:“汝素不佞佛。若非受诸苦恼,安能放下屠刀也。”夫人亦失笑。自此断荤茹素,同守杀生之戒云。
铎曰:“鸡跖盈千,羊头累万,一个舌尖断送几多性命。此段家食品,以越辂菌,绿施笋为盛馔也。仲叔猪肝,孝仪鲭鲊,尽佛门罪人矣!禁男女而戒杀生,抉其流弊,诸天佛子当亦无辞以应。不知圣门之书为贤智者说法,佛门之书为愚不肖者说法。为贤智者说法,造端乎夫妇;钓而不网,弋不射宿,使人在男女杀生上,体认个道理出来。为愚不肖者说法,只办得个戒字。《楞严经》里,譬嚼蜻于横陈;《传灯录》中,指青梅为供养。要之西来本意,殊不在此。太常妻生世不谐,未见其一口清斋,便上莲花台去。而鸠摩罗什任其娶妇,邓州和尚且啖尽香积厨鸠肉也。诵李丹天堂地袱一偈,孔子、释迦设教之心,有以异哉?”
脑后淫魔
栖霞山寺禅师豁堂,得传灯宗派。予往师之,乞参大乘法。师曰:“汝淫魔日扰,何得引登觉岸?”予曰:“弟子幼读儒书,长耽净业,虽复好骋词华,然文魔有之,淫魔未也。”师曰:“汝不知乎?淫魔,即文魔之变相也。如有定力,尚可忏除结习。”就座下设一蒲团,令予趺坐。垂眉闭目,戒勿少动。
两时许,觉脑后忽开双眼,有粉白黛绿者数十辈袂联而来。始犹相视而笑,继则拥背摩肩,揶揄万状。予兀坐不敢转侧。渐闻喁喁私语曰,“渠既指名相索,何复撇人脑后?”予不能忍,叱之曰?:“汝辈何处曾逢,乃谓予指名相索耶?”众含笑自陈。一曰:“妾《报恩缘》传奇中郑玉奴也。”一曰:“妾《才人福》传奇中孙佛姐也。”一曰:“妾《黄金屋》传奇中李颖娘也。”继有称瑶英、紫凤、媚兰、绣琴者,皆旧制乐部中假借名色。予曰:“此空中语耳,何得有汝?”众曰:“文章之灵,通于神鬼。故《惊鸿》一赋,洛水传神,行雨数言,高唐入梦。谁谓陶令闲情,非实荡心于裳带衣领间乎?请即回身,勿羞当面。”予谨记师言,兀坐如故。众笑曰:“是儿有口无心,只须于背后訾之,不必玷其真面目也。”继复凝神细视曰:“怪道不肯回头,不知何处偷得一双慧眼,被他觑破。”言讫,化作败纸,纷纷吹散,眼亦顿合。师曰:“幸有些子定力。不然,文魔可除,淫魔不可辟矣!”遂留座下,为予忏除口业。归家后,烧其曲谱,不敢以歌场绮语,至疑生平之有遗行也。
铎曰:“儒家有改过法,佛家有忏悔法。是言也,改过耶?忏悔耶?愿普天下慧眼人,为我证之。”
癸卯九秋,偶过栖霞山寺,见壁上有吾师题词曰:“合掌作膜拜,听我忏平生。三吴妄男子耳,少小得枉名。第一读书成癖,第二爱花结习,余事谱新声。因此堕尘梦,棒喝不能醒,仗吾佛,施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