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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也是没有办法。”
“你为什么要抢走我的外婆?为什么呢?”
“这样吧,你去绿源咖啡等我,见面会完了我去找你。我知道,总要说个清楚的。”
“雅玫,你搞错了,她不是你外婆,你弄错了。”我喃喃地重复着,仿佛这是个她不知道的秘密。
“不要再闹了,你从后门出去吧。”她一招手叫过来一个人。“带她从后门出去。”
于是我跟着那个人走了。我低着头,仿佛犯错的是我,仿佛我真的是个来恶意闹场的人。我缓缓地走,低着头。我不要看到任何人,也不要任何人看到我。我以为我看不到他们,他们也就看不到我了。我以为只要我愿意相信美好,美好就会存在。可是现在,我发现我错得很彻底。
逃不开的人群
走出那个地方之后,我缓缓地朝绿源咖啡走。我在想她会编出怎样一个理由呢?做出这种事,还有什么理由是值得信服的呢?
江雅玫,你好好地编,编得让我相信,让我可以原谅你。这样,我就不会那么难过。
我特意坐在上次和清文见面的位置上。有时候我会变得很自虐。我喜欢猛烈的疼痛,身体的,心里的,我都喜欢双重而猛烈的痛。我在那里坐了很久,见面会的时间真长呀!记者有那么多的问题,因为有很多人关心这些问题。还有那些看了小说的读者们,他们一定也有很多话要说,他们会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喜欢这本书,他们会善良而真诚地鼓励她。我仔细地翻着手中的书,故意跳过那些更改过的文字。我不忍看到那样一个被众人怜悯的女子。他们怜悯她,是为了和自己的生活比较,是为了寻找自己的优越感。可是外婆不是这样的女子,他们都被骗了,被骗了还不知道。
“你在这里。”江雅玫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面前。我抬起头看着她,一个人身份变了,气质也不同了。这几个月花了很大的工夫吧?“我们找个单间吧。”
“你也知道这是见不得人的事?”
“走吧。”
我站起来,我们一起进了一个单间。关上们,关上了一切喧嚣,房间里变得很静谧。
“其实,我正准备这几天来找你的。”
“告诉我理由吧,这是你早就计划好的吗?”
“不是的,我也是那天早晨,你说回凤凰镇的时候才决定的,在你说你不准备改稿子的那天晚上,我就这样想了,可是我还是很犹豫。那天,我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我很早地叫醒你,问你决定好了没有,可是你那么坚决地说回凤凰镇,你把我吓坏了,我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个地方,怎么可以再回去呢?所以我才下了决心。但是我真的帮你求过清文编辑了,求他不要让你改,可是他不答应,他说一定要改。后来我才说,如果我改呢。他想了一下就同意了,他说只要按他的意思改,作者是谁并没有关系。我在改的时候也想过放弃,可是,小妍,我真的不想回凤凰镇。你可以回去,但我不可以,那里是你的避风港,却是我一切苦难的根源,对不起。”她的眼泪流下来。很好,就这样继续编下去,继续,软化我,让我原谅你。
“你为什么要把她改成那个样子?那样摇尾乞怜,她是我的外婆,她不是那样的。你知道的啊!你看到过她的,对了,你看到过她的,她不是那样,你知道,对不对?”
“也许,你就把这个女主角当成另外一个人,不要当成你的外婆,把她当成别人吧,就是一个虚构的人物。”
“你不会懂的,我是以她的身份完成的。我在写小说的时候都会变成她。有时候我觉得是她依附在我的身上。也许,这些文字根本不是我写出来的,是她写的。”我缓慢地说出这些话,桌上的烛台配合出了诡异的气氛,我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我凑近她的耳边,轻轻地补充,“是我死去的外婆写的。”
她一下站起来,惊恐地看着我,而我则对她微笑。
“你改成这样,她会难过的。”
“你离开上海好不好?你在这里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你本来就是要离开的不是吗?有什么我可以补偿你的,告诉我。或许,我可以给你一点钱,虽然我的钱也不多,可是我愿意倾尽所有地补偿你,只要我不再回凤凰镇。”
“我根本不缺钱,外婆还留下了很多。”
“我只是想弥补而已。”
“然后减轻你的犯罪感?”
“就算是吧。”
“我不会要的,你应该永远背着这个包袱,永远。”我大声地喊。
“你不会原谅我了吗?其实你已经不准备出版,这个稿子对你也没用了,已经到了这一步,你就当把稿子让给我了,好不好?”
我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这是我第二次走出绿源咖啡,这一次却感到无比的轻松。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感到轻松。我这样坚决地走出来,是因为害怕自己被她说服。对我没有用的稿子对她有那么大的作用,我为什么不当作让给她呢?可是这稿子对我没用是因为我不想改,而她却改了,将外婆改成了一个可怜的女人,这是不可原谅的,不可以有原谅她的念头。
第二天一在,我提着行李下了楼。终于要离开这里。
“哎,你的报纸。”周大妈今天的态度显得很冷淡。
“不用了。”看什么报纸呢,昨天已经看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是不是知道今天有不好的内容,所以没脸看了?”
“什么不好的内容?”我从她手中拿过报纸,看到和昨天一样大的标题,“女作家江雅玫首次见面会一女子无故闹场”。标题下面赫然一张我哭泣地看着江雅玫的照片,旁边还有人拉着我的胳膊。我仿佛又看到无数的闪光灯对着我闪个不停,无数的记者把我包围。他们七嘴八舌地问我是不是来闹场的,所有人都不相信我,议论我。一切都朝我压下来,我的额上冒出了汗,但我只是平静地将报纸还回去,然后提着行李箱往前走。
“就是她去闹女作家的场啊?”
“是呀,还好朋友呢!几个月前一起住进来的。”
“真是看不出来,怎么那样呀。”
我隐隐约约听到她们在身后议论,可是我知道眼泪不能掉下来。我一直往前走,太阳的光变成了相机的闪光灯,射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努力地躲,努力地避开,可还是被完全暴露。我躲不掉,无处可逃。我觉得所有人都对我指指点点。全上海的人都在议论我,看不起我。我走了很久,却依然在人群中,仿佛是永无止境的循环。无论我怎样走,都逃不开密集的人群。
欢庆过后的残局
终于回到了凤凰镇,当我走下火车,站在这个土地上的时候,我微笑了,不再感到恐惧。江雅玫说对了,这里是我的避风港。
我沿着这干干净净的石板路走,一路上都很安静。偶尔有一两个路过的人。如入冬之后,大概已经下过雪了吧。远远地可以看到山上有一些白色。我想要快点回家,这一次,我匆匆地走,是有目标的,我要快点回家。可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匆忙呢?家里已经无法再见到她,但是我依然没有放慢脚步的想法,当我终于推开那厚重的木板门,回到家的时候,我就哭出来了,囤积了太久的眼泪终于涌出来。那么快,快得让我没有任何准备。眼泪接连不断地流,我将行李提进了房间,然后坐在木板床上继续哭。眼泪肆无忌惮。很久都没有这样流泪了,我仿佛又回到小时候,难过了就哭,哭到筋疲力尽就睡觉。可是,如此巨大的忧伤也会在一觉醒来之后越来越淡吗?也会终有一天淡到看不见?所有的人都背叛了对我的承诺。江雅玫抢走了我的小说;哥哥不肯实现小时候的承诺;连外婆也没有永久地陪伴我。我仿佛一个人走入了黑暗中,失去了全世界。我一直哭,再一次忘记了痛苦的原因,只是不愿意停下来。我希望这眼泪一直流,我像小时候一样想看看自己的体内究竟有多少水?是不是一次流完之后,就不会再有眼泪了。我哭了很久,然后睡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依然感到无比的难过。忘记了为什么事情难过,只是很难过而已。我紧紧地抱住被子,窗外下雪了,一个人在家里,没有了谁可以等待,我忽然感到很孤单。以前下雪的时候,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我会兴奋地叫外婆和哥哥出来看,每一次下雪都是我第一个发现。下雪了,下雪了,我站在窗边,外面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渐渐连成漫天的大雪。
北平,是否也开始大雪纷飞?
我想我不会再离开凤凰镇了。我只能习惯安静而平和的生活,我害怕一切复杂的东西,特别是人的心。那是我不能接近的世界。既然我不能阻止别人伤害自己,那就保护自己吧。
凤凰镇的冬天,一个人在家,很冷。我发现,其实我害怕孤单,害怕这样永无止境的孤单。我不去结交新的人,而身边的人却接二连三地离我而去。
又是一年过年,镇上异常热闹,而我却依旧没有找到小时候期待的感觉。我渐渐明白,不是因为地点的原因,是因为人的原因。
我在积满雪的山路上行走,我的手插在口袋里。没有人牵着,我就学会了独立行走。我这样想,走到了电话机旁边。
“哥哥。”
“小妍,你在哪里?有事吗?”
“快过年了,下了很大的雪。”
“是,北平也是很大的雪。”
“你回来吗?”
“我……可能会很忙。对了,我要去洛阳。”
“我知道你不会回来,只是问问而已。”
“等我有空回去看你。”
“再见。”不等他说话,我就将电话挂掉,然后往回走。积雪的路很难走,但是我只能坚定地走。我知道这是一个多余的电话,却总是在明知会失望的时候给予自己一丝希望,而当这失望真正到来的时候,便是双倍的难过。
除夕夜,镇上依旧热闹非凡。我一个人在院子里不停地点燃着烟花。很多年前,有四个孩子一起在凤凰镇的街道上穿梭,放烟花。那时候,我们都怀抱着美好的梦想。我们以为拉过了勾,许过诺言,就真的可以每年都在一起放眼花,就真的一百年不许变。可是离一百年还有那么遥远,为什么一切都改变了呢?
我坐在门槛上,抬头看着绚烂的天空,我一直仰望着,因为我一低头就会发现,其实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这里的事实。我一直坐着,直到天空变得寂静,不砸热闹,然后我就上了街。我只是很突然地,想出去走走。我刚有了这个念头,就情不自禁地站去来了,走出门。我发现我在变得越来越果断,想做一件事不用再考虑那么多,就像现在,我想出去走走,于是就走到街上了。
街上的积雪早已被清理干净,走路不再那么困难。满地的炮纸在欢庆之后显得落寞而寂寥。偶尔有成群的,或零星的几个人从我身边经过,我只是一直朝前走。我想起自己在上海街头的暴走,似乎又感受到双脚的疼痛,于是我加快了脚步。我要竭力忘记上海,忘记那让我难过的一切,那不停闪烁的相机。我奔跑起来,仿佛那些东西在后面追赶我。我以为我跑快一点就可以逃避,可是除非我跑出自己的思想,我还是无法控制地想起了。那闪光灯不停地晃着我的眼睛,记者七嘴八舌的追问,还有路人的指责。他们不知道真相,却严厉地指责我。我害怕地蹲下来,难过得哭了。我的周围是欢庆过后的残局,我在这一片狼籍之中哭了。然后我就想,开始坚强起来吧,应该开始坚强起来了。这不是说说而已的,是很艰难的过程。
下不了的决心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开始了自己平静美好的生活。我去了镇上的小学堂当老师。学堂依旧是多年前陈旧的样子,只是干净了不少。那些杂物被清理之后,变成宽敞不少。
我每天的生活变得规律起来,早晨准时到学校,教孩子们念书识字。有时候我会念一些古诗词给他们听。我终于可以大声地朗读,并且有了听众。虽然他们不能完全听懂,但我看出他们很喜欢。他们明媚无邪的微笑,让我渐渐温暖起来,不再与过去斤斤计较,不再对未来抱有太大的期望。如果我能够这样波澜不惊地生活下去,这样就很好。
我开始找到了一个人的乐趣,开始过健康的生活。以前的事,想起来都觉得太遥远了。几个月的时间而已,就遥远得像上辈子,仿佛是前世朦胧的记忆。对于江雅玫,我已不存在太多怨恨,也许她比我更适合那样的生活,那就让她代替我接受众人的喜欢吧。我不想打听有关上海的任何消息,我躲在自己的桃花源中,没有风暴,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有几次在路上遇到江雅玫的妈妈,身后跟着她的一群弟弟妹妹,最小的只有3岁。我突然了解了她的辛苦,了解了她急切逃离的心情。
“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