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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人拿银票来探问,就是想摸摸我们西帮的底细:你们还守信不守信?被洗劫去的银钱,你们能不能赔得起?
程老帮就说:“要摸底,那得去寻京号、老号,我们哪能做得了这种主?”
何老爷说:“我们天成元也是汇通天下一块招牌!现在寻着你们西号,也就是把你们当京号、老号。你们一言不慎,即可坏天成元名声,乃至西帮名声!”
邱泰基惊问:“这么严重?”
何老爷说:“眼下是非常之时,一切都不比往常。就拿今日这张京号小票说,我们一推脱,告人家回到京城再商量,人家准会起疑心:你们天成元遭劫后已大伤元气,恐怕指靠不上了吧?这种疑心在市间蔓延开来,那会是什么局面?首当其冲,你们西安庄口就可能受到挤兑!西安一告急,跟着就会拉动各地庄口!我们天成元一告急,很快也要危及西帮各号!当年胡雪岩的南帮阜康票号,不就是这样给拉倒的吗?”
程老帮说:“阜康受挤兑,是胡雪岩做塌了生意。我们遭劫,可是受了朝廷的连累,又不是做塌生意了。这回是天下都遭劫,也不至独独苛求我们西帮吧?”
何老爷说:“正是天下遭了大劫,人心才异常惶恐,稍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酿成滔天大浪!尤其这班京官,他们一起骚动,市间还能平静得了?”
邱泰基说:“这样说来,不只是我们天成元一家受到试探吧?”
何老爷说:“那当然了。两位可多与西帮同业联络,叫大家都心中有数。在西安,我们西帮票商有无同业会馆?京师、汉口、上海这些大码头,都有我们的票业会馆,或汇业公所。”邱泰基说:“以前张罗过,未张罗起来。”
何老爷就说:“那就赶紧联络吧。”
邱泰基问:“何老爷,大家当紧通气的,该有些什么?”
“当紧一条,必须硬硬地宣告,西帮的京号一准要恢复开张!京号旧账一概如常,不拘外欠、欠外,都毫厘不能差。持京号小票的,如急用,可在西安兑现。如此之类吧,不要叫市间生疑就是。”
程老帮说:“都持京号银票来兑现,岂不要形成挤兑之势?我们只怕也应对不了……”
何老爷说:“眼看要踏上回京的千里跋涉了,他们兑那么多银子做甚!何况,当时从京城逃出,大概也没顾上带出多少这种小票吧?所以,尽可放出大话去。再者,凡要求往京城汇银子的,我们尽可放手收汇!汇水呢,也不宜多加。官府来借款,也尽力应承!在这种危难惶恐之秋,我们不可积怨于世。”邱泰基说:“高见,我们就听何老爷的!只是,还得请你再与老号通气,当前西安的要紧处,老号未必能深察到。”
何老爷说:“这不用你们操心,本老爷会再谋妙着,说动老号。既然和局成了,朝廷回
銮之期也定了,老号张罗京号复业,就该刻不容缓。不能叫你们在西安唱空城计呀!”
邱泰基说:“京号的戴老帮还在上海吗?”
何老爷说:“还在上海。不过,眼前局势,戴老帮也会早一步看清的,回京如何作为,只怕他也是成竹在胸了。”
程老帮问:“以何老爷眼光看,老号孙大掌柜真告老退位,京号的戴掌柜会继任领东大掌柜吗?”
何老爷笑了笑,说:“换领东大掌柜,在东家也是一件大事,本老爷哪敢妄言?眼下天成元另有一个重要人位,我倒是敢预测一番。”
邱泰基就问:“哪一个人位?”
何老爷说:“津号老帮。自前年刘国藩自尽后,这个人位就一直空着。这次津号遭劫更甚,不派个得力的把式去,津号很难复兴的。”
邱泰基说:“事变前,老号不是要调东口的王作梅去津号吗?”
何老爷说:“此一时非彼一时。东口所历劫难也前所未有,王老帮怎能离得开?东口字号,也并不比津号次要,老号才不敢顾此失彼。所以,津号老帮必然要另挑人选。”
程老帮说:“天津卫码头本来就不好张罗,这次劫难又最重,谁去了也够他一哼哼。”
邱泰基说:“何老爷你挑了谁去?”
何老爷说:“要能由我挑,那我可谁也不挑,只挑本老爷我自家。哈哈,哪有这种美事!我是替老号预测:津号新老帮,非此人莫属!”
邱泰基就问:“何老爷预测了谁?”
何老爷一笑,说:“还能是谁,就是邱掌柜你呀!”
邱泰基一愣,说:“我?”但旋即也笑了。“何老爷不要取笑我!”
何老爷却正经说:“我可不是戏言!”
邱泰基也正色说:“不是戏言,那也是胡言妄说了。我有大罪过在身,老号决不能重用的。
何况,这一向孙大掌柜对我也分明有成见。再则,我自家本事有限,张罗眼前的西号都有些慌乱,哪能挑得起津号的重担?”
何老爷却问程老帮:“你看本老爷的预测如何?”
程老帮说:“邱掌柜倒真是恰当的人选。只是,老号能如何老爷所想吗?”
邱泰基更恳求说:“何老爷,此等人位安排,岂是我等可私议的?传出去,那可就害了我了!”
何老爷笑了,说:“此言只我们三人知道,不要外传就是了。等我的预言验证之日,邱掌柜如何谢我?”
邱泰基也笑着反问:“如不能应验,何老爷又如何受罚?”
何老爷说:“那就请程老帮做中人,以五两大烟土,来赌这件事,如何?”
邱泰基说:“我又没那嗜好,要大烟土何用?”
何老爷说:“大烟土还不跟银子一样!”
说到这里,何老爷又来了烟瘾,也就散席了。
但何老爷的这一预言,却沉沉地留在了邱泰基的心头。做津号老帮,他哪能不向往?只是自前年受贬后,他几乎不存高升的奢望了:因浅薄和虚荣,已自断了前程。去年意外调他重返西安,心气是有上升,却也未敢生半分野心。熬几年,能再做西号老帮,也算万幸了。三爷对他的格外赏识,倒也又给他添了心劲。可去做津号老帮,他是梦也不敢梦的。
何老爷放出此等口风,或许是听三爷说了什么吧?
三爷虽接手掌管了康家商务,可真正主事的,依旧还是老太爷:这谁不知道!三爷即使真说了什么,何老爷也敢当真?
何老爷中举后就疯疯癫癫的,他的话不该当回事吧。但何老爷来西安后,无论对时局对生意,那可真是句句有高见,并不显一点疯癫迹象。
在这紧要关头,把何老爷派到西安来指点生意,或许是康老太爷不动神色走的一步棋?
那何老爷关于津号老帮的预言,还或许是老太爷有什么暗示?
看何老爷那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也许真……
邱泰基正要往美处想,忽然由津号联想到五爷五娘,不由在心里叫了一声:不好!
他猛然醒悟到,这么多天,只顾了与何老爷计议商事,几乎把六爷给忘了!六爷没有再来过柜上,他和程老帮也没去看望过六爷。真是太大意了!
六爷不会出什么事吧?
邱泰基立马跟程老帮交待了几句,就带了一名伙友,急匆匆往六爷的住处奔去。
6
到了那宅子,还真把邱泰基吓慌了:六爷不但不在,而且已有几天未回来了!
老天爷,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也不跟柜上说一声?
这次出来跟着伺候六爷及何老爷的,除了桂儿,还另有三个中年男仆。何老爷住到柜上,六爷叫带两个男仆过去使唤,何老爷一个也不要。他说住到字号,一切方便,不用人伺候。四个仆人都跟着六爷,但他外出却只带了桂儿一个小仆。问为什么不多跟几个去,仆人说六爷不让。
“六爷出去时,也没说一声,要去哪?”
“六爷交待,要出西安城,到邻近的名胜地界去游玩。我们说,既出远门,就都跟着伺候吧?桂儿说,不用你们去,你们去还得多雇车轿,就在店里守好六爷的行李。我们问,出去游玩,也得有个地界吧?桂儿说,出游还有准?遇见入眼顺心的地界,就多逛两天,遇上没看头的,就再往别处走吧。桂儿这么着,那是六爷的意思。我们做下人的,能不听?”
“你们都比少东家和桂儿年纪大,出门在外,哪能由他们任性!眼下正是乱世,放两个少年娃出城游玩,就不怕有个万一?”
“我们也劝了,劝不住呀!”
“你们劝不住,跟我们柜上说一声呀!还有何老爷呢,何老爷跟来不就是为管束六爷吗?”
“他们早也没说,临走才交待我们,交待完抬脚就走了。我们哪能来的及去禀告何老爷?”
“他们走后,也不能来说一声?”
“我们觉着不会有事。何老爷总说,朝廷在西安,什么也不用怕。”
“你们真是!六爷走了几天了?”
“今儿是第四天了。”
“雇的是车马,还是轿?”
“跟车行雇的标车。”
“你们谁去雇的?”
“桂儿雇的。”
“带的盘缠多不多?”
“带了些,也没多少。”
再问,也还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邱泰基只能给他们交待:有六爷的消息,赶紧告柜上,但也不用慌张,更不能对外人说道此事。
邱泰基赶回字号说了此情况,程老帮也惊慌了,但何老爷却只是恬然一笑,说:“由他游玩去,什么事也没有!”
邱泰基说:“处此多事之秋,总是让人放心不下。万一……”
何老爷还是笑着说:“只要邱掌柜在西安没仇人,就不会有万一!”邱泰基忙说:“我和程老帮,在西安真还没有积怨结仇。”
何老爷就说:“那就得了,放宽心张罗生意吧。现在西安满大街都是权贵,哪能显出六爷来!再说,既已过去三四天,要出事,也早出了,绑匪的肉票也该送来了;肉票没来,可见什么事也没有。”
程老帮慌忙嚷道:“何老爷快不敢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等肉票送来,那什么也来不及了!”
何老爷只是笑,不再说什么。
何老爷说的也是,真要出了事,也该有个讯儿了。邱泰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但心里还是松宽不了。托镖局的熟人在江湖上打探一下?也不太妥当,万一传出什么话去,以讹传讹,好像天成元的少东家又出了事,岂不弄巧成拙!他只好暗中吩咐柜上的几位跑街,撑长耳朵,多操心少东家的动静。
然而,又过了两天,还是什么消息也没有。邱泰基再也坐不住,连何老爷也觉得不对劲了,不断催问有消息没有。
此时的六爷,正离开咸阳,往西安城里返。要照他的意思,才不想回去呢:正是甜美的时候!但孙小姐怕耽搁太久了,叫人猜疑,主张先回西安住几天,再出来。六爷也只好同意。当初,由太谷到达西安刚住下来,六爷就急忙命桂儿去打听,看孙小姐到了没有。桂儿经这一路长途劳顿,动都不想动了,就说孙家一行晚动身,一准还没到,就是明儿出去打听,也一准白跑。
六爷连骂了几声小懒货,桂儿还是不动。六爷只好美言相求,并许予重赏,桂儿这才不情愿地去了。
孙家在西安也有几处字号,其中一间茶庄尤其出名。这间茶庄字号老,庄口大,铺面排场,后头也庭院幽深,地界不小。当时西安讲究些的客栈不易赁到,孙家就吩咐茶庄,在字号后头拾掇出一处小院,供小姐临时居住。所以,孙小姐在行前就跟六爷这边约好了,到西安后去茶庄联络。
桂儿寻到孙家茶庄,绕到后门,就按约定对门房说:“我是天成元驻西安的伙计,听说孙小姐要来西安,我们掌柜叫来打听一下,小姐哪天能到,讨个准讯儿,我们好预备送礼。”
哪想,门房上下瞅了瞅桂儿,竟说:“东家二小姐,早已经到了。”
“已经到了?”桂儿吃惊不小:孙家怎么倒跑到前头了!“可不是,已经到了两天了。”
“麻烦禀报一声,能见一见孙小姐底下的人吗?”
门房又上下瞅了他一遍,就进去传了话。
跑出来的一个小仆,桂儿认得,是跟孙小姐的,叫海海。但海海装着不认得他,绷着脸叫桂儿跟他进去。进去,也没叫见孙小姐,只停在过道说:“你们走得也太慢了!告你们六爷,明儿到碑林见吧,早些去,不用叫我们再等。”
说完,也不容多问,就送他出来。
六爷听说孙小姐早已到了,就骂桂儿。桂儿说:“该怨何老爷,不在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