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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也不容多问,就送他出来。
六爷听说孙小姐早已到了,就骂桂儿。桂儿说:“该怨何老爷,不在洪洞耽误,我们也早到了!”
六爷心里倒是兴奋异常:孙小姐也急着想来西安!
第二天,六爷哪还敢耽搁,早早就雇了一顶小轿,只带了桂儿,赶往城南的碑林。在轿中,六爷才忽然想到:见了孙小姐,他能认出来吗?当初老夫人安排他偷看孙小姐,也只偷看了那么几眼,雾里看花,早没了清晰的印象。现在又女扮男装,哪里还会认得?孙小姐那边,更是从没见过他是什么样,若这一见面,令她大失所望,还有游兴吗?
好在桂儿倒是见过孙小姐。有次去送信,孙小姐特意把他叫到跟前,问长问短,很说了一阵话。有桂儿跟着,认不错人,但毕竟彼此未曾谋面,千里风尘跑这儿,一旦见面后不遂心,算什么事儿?
孙小姐毕竟是老夫人给他挑选的女人,总不会令人太扫兴吧?
等他下轿时,桂儿已慌忙凑过来低声说:“人家又早到了!”
他刚抬起头来,就见一位俊雅非常的书生,步态轻盈地迎了过来,大器地作了一个揖,说:“六爷,兄弟在此等你多时了!”
六爷哪想到会是这番阵势,先就慌了,再近看孙小姐,更感光彩夺目,越发慌张了,不知该说什么。
孙小姐倒笑了,跟着就眯眼瞅住他,说:“六爷,我看你有些瘦了。”六爷听了,这才醒悟过来,忙问:“你我首次见面,就知道我瘦了?”
孙小姐又一笑,说:“我见过你。”
六爷又一惊:“见过我?在哪?我怎么不知?”
孙小姐说:“以后再告你。六爷,在西安既得这样乔装出行,那你我得另借称呼。”
六爷就说:“怎样称呼?”
“自然以兄弟相称,我长你一岁,只好权且为兄,失敬了。”
“由你吧。”
“谢贤弟大度!”
说完,孙小姐又快意地笑了。
六爷也就顺着说:“尊兄的爽直,出我意料。”
孙小姐慌忙说:“冒顶一个‘兄’字,已失敬,哪敢再妄沾一个‘尊’字!千万不敢,千万不敢,只称兄即可。”
“那便称大兄?”
“也去掉‘大’!”
跟着的仆佣听得也笑起来:双方跟来的都是心腹。六爷只带了桂儿,孙小姐那头除了小男仆海海,还有一个中年老嬷。
桂儿催促道:“两位老爷快不用谦让了,也不看这是什么地界!”
海海也说:“真是,在文庙跟前还是少说吧,小心叫夫子看露了!”
大家这才正经起来,进了文庙。
西安文庙是热闹地界,只是拜夫子的不多,看碑林的多。可惜此时的六爷,无论对夫子牌位,还是《十三经》古碑,都有些视而不见了,眼中心中就只有这位结伴同行的孙兄。他没有想到孙小姐原来这样俊美,更没想到她这样开通顽皮,当然也想象不出与未婚妻在一起做游戏,会是如此令他着迷。
自此以后,他与孙兄天天相约了出来,游览不过是虚名,为的只是能见面,能相伴了在一起。孙小姐分明也一样兴奋,但倒日渐拘束了,常羞涩不语,不似初时爽直顽皮。六爷问她:“孙兄,游兴已尽?”
孙小姐瞅住他,许久才说:“城中无一处清静,何不到城郊逛逛?”
六爷立刻说:“甚好,甚好。”
于是各自回去略作打点,会合后雇了两辆普通标车,一道出城去了。跟着的下人,依然是桂儿、海海和那位老嬷。六爷原想请位镖局的武师跟着,孙小姐说,弄那么大排场,反倒引人注目。就我们这样,俩穷酸书生似的,没人会麻烦我们!
想想,倒也真是。第一天的去处,原定了临潼的骊山。行到灞桥打尖时,孙兄说:“一人坐一辆车,闷在里头一熬就是半天,枯索之极!如此下去,这不是出来受罪呀?”
六爷就说:“那换作骑马?骑马可太辛苦!”
海海却说:“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只是怕委屈了两位老爷!”
六爷忙问:“什么主意?”
“两位老爷同坐一辆车上,不就能一路说话了?我们下人挤另一辆上,也能放肆说笑,岂不是两全其美?就怕老爷们嫌挤。”
孙兄跟着就说:“我倒不怕,就看贤弟怕不怕。”
六爷早听得冲动了,忙说:“我更不怕!”
重新上路后,孙兄真坐到六爷的车轿里,桂儿跳到后头的车马上。这一变更,旅途的情形就大不同了。
这种普通标车,车轿不够宽敞,两人忽然挤坐在里面,都很不好意思。孙小姐先就叫车把式放下轿帘。
六爷无意间说:“也不嫌热?”
孙小姐就瞪了他一眼。
六爷一时更寻不着话了,只盯了瞅人家。
孙小姐便伸脚蹬了他一下,说:“还没瞅够?”
六爷脸一红,但抓到了一个话题,便说:“你说以前见过我,我怎么不知道?”
孙小姐一笑,说:“叫你知道了,我哪能细看成?你不是也偷偷相看过我吗?”
“那就明白了!老夫人也跟你一起捣了鬼?”
“哪能叫捣鬼!老夫人没跟你说过呀?男女相亲,不先过自家的眼睛哪成!媒人才靠不住呢。”
“老夫人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我们常跟老夫人一起在华清池洗浴,什么话不跟我们说!老夫人还说,西洋男女间是先相处得心意投合了,才请媒人提亲。定了亲的男女,更能自由交往,因为成亲前的交往,才更珍贵。哪像我们,见面都算越礼!”
“老夫人可没跟我说这么多。”
“那你怎么想起要约我出来同游西安?”
“只是忽发奇想吧……”
“不是情愿?”
“情愿,当然情愿!”
“也不怕坏了礼数?”
“我情愿。”
“你白读了圣贤书。”
“你也看不起我一心读书求仕?”
“看不起,我会跟你定亲?”
说时,她又轻轻蹬了他一下。
自此以后,观景访古退于其次,路途挤在车轿里说亲密话,倒成了主要节目。六爷不只是沉迷其中,在精神上好像终于有了亲密的依靠。他幼时失母,总渴望一种亲密的依傍。如此亲近的孙小姐,不只长他一岁,在气质上也开朗、有主见,更有似杜老夫人那样一种迷人的气韵,所以叫他感到能够依靠,情愿依靠。
不过,有时在车轿里,他会叫孙小姐除去男装,一现女容。有一次,他还磨着要看看她的天足。孙小姐捶了他几拳,还是让他如愿了。
由他脱去鞋袜后,她红了脸说:“后悔定了一个大脚女子?”
“我让老夫人挑的就是天足!小脚女人,哪能相携了宦游天下?”
“但愿不相负。”
不过,这也是他们间最亲密的举动了。每住客舍,都是各处一室,不敢逾规。
出游得如此甜美,六爷哪还愿意归去?(未完待续)
雨地月地雪地
1
杜筠青初到这处尼姑庵时,木木的,对什么都没有反应。这是什么地界,有些谁,待她如何,乃至她自己如何吃住起居,都木然失去审视意识。
在旁人看,她像灵魂出窍了,跟个活死人似的。
就这样过了月余光景,杜筠青才显出一些活气来,注意到这是一个生疏的地界,离山很近。
不过,这地界倒很安静,也很干净,时时都飘散了一种香火的芬芳,仿佛是仙境气息。所以,她也不免懵懵懂懂地想:这里就是死后要来的地界吧?
这里也不大,没有许多院落,只是庭院里都有树木。绿阴庇护下的那一份幽静,的确很生疏。在前院中央,是一方精致的花池,池中有几株主干苍老、枝叶茂盛、花朵硕大的花木。可惜花正败谢,落英满池。供在这样显赫的位置,一定是什么名贵的花卉吧。
这天,杜筠青正在花池前发愣,就有一位跛足的老妇走过来。这位老妇,她好像认得了,就
问:“这是什么花?”
老妇冷冷地说:“给你说过几次了,这是牡丹。”
“你给我说过?”
老妇冷冷地哼了一声。
“叫什么花?”“牡丹。旁的花,哪能开这么大?”
“牡丹?牡丹才开这么大的花?”
“你连牡丹都没见过?真是枉在京城长大。”
“什么京城?”
“京城就京城吧,能是什么?不说了。你的茶饭还吃不吃?才吃几口,就跑这儿来发愣。”
“茶饭?”
“想吃,就回去吃!过了饭时,可没人伺候。”
说毕,老妇一歪一歪地走了。
老妇是小脚,又跛了一只,但走路很有力。杜筠青望着离去的老妇,没有立刻回去接着吃饭。她也没记住,池中正败谢的花木叫牡丹。
这位老妇,正是康笏南的第四任夫人孟氏,也就是被三爷跟前的汝梅,去年在凤山撞见的那位长着美人痣的老尼。她自取了一个法号,叫月地。
她被康笏南神秘废黜时,也如杜筠青一样,先是嗜睡,接着重病不治,然后亲眼目睹了为自己举行的浩荡葬礼,最终被送进这座幽静的尼姑庵。当年她被废,起因正是这位由京城归来的杜家女子。如今,杜氏也步了自己的后尘,跌落到这个世外佛界了。月地本该有几分快意的,但她实在没有了那份心思。
她心静如死水。
杜筠青卧病不起时,月地就听到了消息。她是过来人,一听便知杜氏在康家的末日也即将到来。那时,她心中生出的只是几分悲悯:佛性早使她泯灭了嫉恨吧。
杜氏的到来,比她预料得还要早。她原想总要拖延到五月,没想刚进三月就来了。杜氏也不像想象的那样憔悴苍老,这妇人似乎未经历大悲痛。以前,总是想在近处面对了杜氏,仔细端详一回。现在,终于如愿了,却已经没有了那一份兴致。当时的杜氏也痴痴呆呆的,真像灵魂远去了,丧失了喜怒。她与杜氏是冤家对头吧,终于末路相逢了,却像谁也不认得谁,平静如死水。
这是佛意?
当年,月地刚到这里时,也是痴痴呆呆的,像一个活死人。重病时她是不想死,但也没给吓呆:天意要你死,你是逃不脱的。可那场浩荡的葬礼,真把她吓呆了!她没有死,但宣告自己死去的大场面葬礼,却那样隆重地举行着:她无法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老亭对她说:这是留住她性命的惟一办法。隆隆重重假葬一回,她的真命才能留住。
可那时她已经听不明白别人说话了,耳没聋,但一点也解不开老亭的话。
她痴呆了,傻了。
后来她才怀疑,当时傻成那样,除了大场面的葬礼叫她太受惊骇,可能身上的药性还没有退尽吧。经多年参悟,她终于猜疑到:当年临终前那样嗜睡,昏迷,多半是给她服了什么药。
现在,杜氏痴呆得这样厉害,一准也是药性在作怪。
当年,月地到尼姑庵后,也就痴呆了十天半月光景吧,以后渐渐不傻了,先知道了悲痛。杜氏已经傻了一个多月了,居然还缓不过来,月地就怀疑他们下药下得太猛了。腊月发病,正月病重,二月升天,三月发丧,实在是太急促了。月地自己从发病至发丧,拖延了近半年。
这样急迫地给杜氏下猛药,大概看她体健心宽,也为时局所迫吧,但这么下虎狼药,她若昏迷过去再也醒不来呢?
或者,他们还在暗中继续给她下药?
月地的怜悯之情,即由此引出。她注意检点庵中斋饭,提防暗中继续给搀了什么药。因为庵中米粮菜蔬,还是康家供给。但进食庵中茶饭的,也不止杜氏一人。别人无事,杜氏也该无事吧。这一向,月地吃什么饭食,也给杜氏吃什么。但杜氏依旧痴憨着,唤不回灵魂。
月地疑惑重重,无计可施。是佛意不叫杜氏醒来?或者,是佛意不想叫自己打听六爷的近况?她盼杜氏清醒过来,实在也是存了一份私念:跟杜氏仔细打听一回六爷。想到六爷,月地才忽然有悟:杜氏原来是没有牵挂!世间没有大牵挂撕你扯你,可不是唤不醒呢!
当年孟氏清醒过来,最先想起的就是六爷!六爷是她的命,那时六儿才五岁。临终时候,她割舍不下的,也只是六儿。
如果没有六儿,天意叫她死,她就甘心去死。康家,康老太爷,还有她那做老夫人的日子,实在也不叫她怎么留恋。偏偏上天给了她一个六儿,那就给了她一个不能死的命。可她的六儿才五岁,上天就要叫她死!她是作了什么孽,要撕心裂肺受这样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