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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谷-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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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呢。”

  “前站到哪儿打茶尖?”

  “练寺集吧。”

  “还不到?”

  “这不,问去了。”

  孙大掌柜又打了个哈欠,回他的车上去了。

  这同时,老亭已经来到康笏南的车前。

  “老太爷,还是连个盹也没有丢?”

  “你们都睡了,我得给你们守夜。前头是什么人,问清了吗?”

  “听说镖局的郭师傅问去了,多半也是夜行的旅人吧。”

  “还用你来给我这样说,这话是我先对他们说的。前方的灯光,也是我先发现的!老亭,这一出来,你也能吃能睡了?”

  “白天太热,歇不好,夜里凉快,说不敢睡,还是不由得就迷糊了。”

  “还说热!真是都享惯福了。嫌热,那到冬天,咱们走趟口外。”

  “老太爷是不是嫌太放任众人了?”

  “酷暑长旅,不宜责众过苛。只是,你也不能放任了吧?”

  “该操的心,我哪敢疏忽了!”

  “六月二十七,无论到哪儿,也得用枸杞煎汤,叫我洗个澡。不能忘了。”

  “记着呢。”

  在炎夏的六月二十七,用枸杞煎汤水沐浴,据说能至老不病。康笏南坚持此种养生法,已有许多年了。这次出来,特意叫老亭给带了枸杞。

  正说话间,传来急驰的马蹄声。是跟着郭武师的一个拳手,策马跑回来了。他喘着气,对白武师说:“白师傅,前头那伙人,果然是信八卦拳的拳民!”

  包世静立刻说:“真是拳民?”

  白武师就问:“郭师傅呢?他有什么吩咐?”

  “郭师傅正跟他们交涉呢。那伙人说,他们是奉命等着拦截潜逃的什么人,谁过,也得经他们查验。”

  包世静说:“他们是不是要买路钱?”

  “我看不准,反正都包着红布头巾,够横,不好说话。”

  白武师说:“快说郭师傅怎么吩咐?”

  “郭师傅让包起黄头巾,护了车马,一齐过去。”

  白武师便招呼大家:“就照郭师傅说的,赶紧行动,但也不用慌。”

  包世静就跑过去,把消息告诉了康老太爷和孙大掌柜。老太爷当然很平静,说:“想不到,还能见识一回八卦拳,够走运。”孙大掌柜就有些惊讶,问:“不会有什么不测之事发生吧?”

  包世静掏出那条黄绸头巾,说:“放心吧,镖局的武师们早有防备的。”

  武师、拳手和三个伙友,都包上黄头巾。之后,白师傅打头,包世静殿后,拳手、伙友分列两厢,这样护着四辆标车,向前走去。

  没有走多远,十几个火把已经迎过来了。火把下,有二十来位头包红巾的农汉围了上来。红巾上,画着“坎”卦符。郭武师和一个年轻的汉子正在说什么。那汉子,清瘦单薄,神色是有些横。

  康笏南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不动声色。孙大掌柜虽心里有些急,但也只能稳坐不动。

  老亭当然不能坐着不动,但刚跳下车来,郭武师就赶过来,对那位粗汉说:“这就是我们的师傅,道法高深得很。”说着,就给老亭施了个礼,说:“拜见师傅,我们遇见同道了,这位壮士也是个得道的大师兄。”

  老亭扬着脸,问:“小兄弟,他冒犯了你吗?”

  那汉子说:“有几个作恶的二毛子,从太康偷跑出来了。谁知道你们是不是?”

  老亭仍扬着冷脸,问:“你看我们谁是?”

  年轻汉子也依然一脸凶相,走到康笏南和孙北溟坐的车前,叫举来火把,向里张望。

  郭武师说:“这是我们师傅的两位师爷,读书写字的。”

  老亭就说:“二位也下车吧,叫这位小兄弟认一认。”

  康笏南下来,笑吟吟地说:“好一个少年英雄!”

  孙北溟下来,只是一脸的冷漠,没有说话。

  郭武师说:“看清了吧?我告诉你的都是实情。”

  那汉子又去看装行李的车。包世静要拦挡,白武师暗中拉住了。行李车也看过了,汉子还是一脸凶相。

  老亭问:“我们能走了吧?”

  “等天亮了再说!”汉子的口气很蛮横。

  包世静又要冲前去,白武师拉住他。

  郭武师就说:“等天亮也不怕。只是,我们要趁夜间凉快赶路。你信不过我们的人,那你能信得过我们的‘乾’卦拳吧?师傅,”郭武师抱拳向老亭施了个礼,“我请来祖师,与这位大师兄说话了。”

  说完,他就向东垂手站直,嘴唇微动,好像是在念咒语。跟着,两颊开始颤抖,面色变青,双眼也发直了。见这情状,那十几个火把都聚拢过来。只见郭武师忽然向后直直倒下,合目挺卧在地,一动不动。

  很有一阵,他的手脚才微微动起来,渐渐地,越动越急促。到后来,又突然一跃而起,如一根木桩,站立在那里。片刻后,大声问:

  “你们请我来此,做甚?”发声洪亮粗厉,全不像他平时的声音了。

  白武师忙过来,跪下,说:“神祖降临,法力广大,我们愿领教一二。”

  “看着!”

  郭武师大喝一声,即换成形意拳的三体站桩势,先狂乱跳跃一阵后,就练了一套虎形拳。腾跃飞扑间,时而逼近这个,时而逼近那个,直叫那些农汉惊慌不止,连连后退。临收拳时,还使了一个掌上崩功,瞬间将一农汉手中的火把,弹向空中,在黑暗的夜空划出一道光弧,更引起一片惊叫。郭武师收拳后,白武师又跪下说:“请神祖使刀棒,叫我们再领教一回。”

  郭武师用更洪厉的声音说:“你等可使刀棒,我不使!”白武师就请那位年轻的大师兄,先使长棒去攻。农汉已有些犹豫,白武师说:“你是得道的人,神祖伤害不着你,演习法力呢,尽可攻打,不用顾忌!”

  这个单薄的汉子,接过一条棍棒,向东站了片刻,念了几句咒语,就使棒向郭武师胡乱抡来。郭武师不动声色,从容一一避过,不进,也不退,双手都一直垂着。如此良久,见那汉子已显疯狂状态,郭武师便瞅准了一个空当,忽然使出一记跟步炮拳,逼了过去,将对手的棍棒击出了场外。趁那汉子正惊异的刹那间,又腾空跃起,轻轻落在对手的身后。

  那汉子发现郭武师忽然不知去向,更慌张了,就听见身后发出洪厉声音:

  “你只得了小法力,还得勤练!”

  那汉子还没有退场,白武师已提剑跃入场中,演了一套形意剑术。郭武师依然垂立了,不大动,只是略做躲避状。收剑时,当然是白武师剑落人倒,败下阵来。

  “尔也是小法力,不可作恶!已耽搁太久,我去了。”

  说毕,郭武师就颓然倒地。

  白武师赶紧高声喝道:“快跪送神祖!”

  这一喝,还真把所有在场的人威慑得跪下了。那边二十来个农汉,这边武师、拳手、伙友、车倌,连老亭、康笏南、孙北溟,全都跪下了。

  等郭武师缓过神来,那些农汉当然不敢再阻拦了,只是想挽留了到村庄住几天,教他们法术。

  郭武师说:“我们是奉了神祖之命,赶往安徽传教,实在不敢耽搁!”

  重新上路后,老亭就说:“几个生瓜蛋,还用费这样的劲,演戏似的!叫我看,不用各位师傅动手,光四位拳手,就能把他们扫平了。”

  郭武师说:“扫平他们几个,当然不愁。就真是遇了这样一二十个劫道的强人,也不愁将他们摆平。可这些拳民背后,谁知道有多少人?整村整县,都漫过来,怎么脱身?所以,我们商量出这种计策,以假乱真,以毒攻毒。”

  包世静说:“老亭,你刚才装得像!”

  康笏南说:“我喜欢这样演戏,就是戏散得太早了。”

  5

  虽然这样,在周家口还是没有久留。

  周家口是大庄口,康家的票庄,在此就驻有十几人,生意一向也张罗得不赖。只是近来人心惶惶,生意不再敢大做。西帮在此地的其他字号,也都取了收缩势态。康笏南对这里茶庄、票庄的老帮,只是一味夸嘉了几句,没有再多说生意。他说得最多的,还是练寺集的遭遇,说得眉开眼笑,兴致浓浓。

  孙北溟给周家口老帮的指示,也只是先不要妄动,不要贪做,也不要收缩得过分厉害,特别不要伤了老客户。等他和老东台到汉口后,会有新指示传给各码头的。

  在周家口打听时,虽然有人说信阳、南阳一带,也有八卦拳流行,但到汉口的一路,大体还算平安。特别是进入湖北后,一路都见官府稽查“富有票”、“贵为票”的党徒。两票中嵌了“有为”二字,系康梁余党。官兵这样严查,道路倒安静一些。

  六月二十七,正是过豫鄂交界的武胜关,所以老亭为康笏南预备枸杞汤浴,是在一个很简陋的客栈。康笏南沐浴后,倒是感觉美得很。他请孙北溟也照此洗浴一下,孙北溟推辞了,说他享不了那种福。

  康笏南笑他:“我看你是怕热水烫!盛夏虽热,阴气已开始复升。我们上年纪人,本来气弱,为了驱热,不免要纳阴在内。这样洗浴,就是为祛阴护元。我用此方多年了,不会骗你!”

  孙北溟虽然不听他说,康笏南还是仿佛真长了元气,此后一路,精神很好。

  到达汉口,已是七月初九。两千多里路程,用去一个月稍多,比平常时候要慢。只是,时值酷暑,又是两个年迈的老汉,做此长途跋涉,也算是一份奇迹了。西帮的那些大字号,已经指示自家的驻汉庄口注意康家的这次远行。内中有一种意味,好像是不大相信康笏南和孙北溟真能平安到达汉口。所以,他们到达汉口后,在西帮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在上海开埠以前,京师、汉口、苏州、佛山,是“天下四聚”,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国中四个最大的商品集散地。其中汉口水陆交汇,辐射南北,又居“四聚”之首。所以,天成元票庄的汉号老帮陈亦卿,虽貌不惊人,那可不是等闲之辈。这里的庄口,人员也最多,老帮之下,副帮一人,内、外账房各二人,信房二人,跑市二人,跑街四人,招待二人,管银二人,小伙计二人,司务八人,共计二十七人之多。

  老东家和大掌柜的到来,叫字号上下这二十来个掌柜伙友,尤其是招待、司务,忙了个不亦乐乎,还是忙不赢。

  千里跋涉,本来已人困马乏,又掉进了汉口这样的大火炉。所以,光是降温驱暑,就够忙乱了,还得应付闻讯而至的宾客。陈老帮一般都挡驾了,说先得叫两个老汉消消乏,洗洗长路征尘,歇息几天。

  只休歇了两日,康笏南就坐不住了,要外出访游。

  为了叫他再养息几天,陈亦卿老帮说:“你去见谁呢,官场商场有些头脸的人物,多去避暑了。”

  康笏南说:“那我去看长江。杨万里有句诗说,‘人言长江无六月,我言六月无长江。’还说,‘一面是水五面日,日光煮水复成汤。’难得在这六七月间,来到长江边上,我得去看看,那些西洋轮船泊在热汤似的江水中,是一种什么情形。”

  陈亦卿说:“西洋轮船,它也怕热。老东台想看轮船,那就等个阴凉天。顶着汉口这能晒死人的日头,去看轮船,还不如寻个凉快的地方,去见位西洋人。”

  “见西洋人?不是传教士吧?这些洋和尚,正招人讨厌呢。”

  “不是传教士,是生意人,跟咱们同业,也做银钱生意。他在英人的汇丰银行做事,叫福尔斯。听说老东家和孙大掌柜要来汉口,一定要拜见。老东家要是坐不住,我看就先见见这位福尔斯,还算个稀罕人。西帮那些同业老帮,以后再见也无妨。老东台看如何?”

  “陈掌柜,你跟他有交情?”“有交情是有交情,也都是为了做生意。咱号遇有闲资放不出去,有几回就存到这家英人的汇丰银行,生些利息。交易都两相满意。”

  “我们没有像胡雪岩那样,借西洋银行的钱吧?”

  “在汉口,我们西帮银钱充裕,很少向他们拆借。”

  “陈掌柜张罗生意是高手,那就先见见这个洋人。你们总说西洋银行不能小觑,今日就会会他。你问问孙大掌柜,看他愿意不愿意去。”

  “老东台去,他能不陪了去?”

  “我是怕他还没有缓过气来。你不知道,他没我耐热!”

  康笏南和孙北溟来汉口见的第一位宾客就是洋人,陈亦卿为何要这样安排?

  原来他和京号的戴膺老帮,都早已感到西洋银行的厉害了。他二位在国中最大的两个码头领庄,不光是眼看着西洋银行夺去西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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