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戴膺他们,看清了吗?他们也都说,什么也没看清。只有林大掌柜说,他看清了第二乘轿里的皇上,但圣颜不悦,一脸的冷漠。
康笏南也没有多问,就回到茶庄里头。三爷、林大掌柜也跟了进来,只是不见了戴膺。他已经前往县衙一带,去等着见岑春煊。
三爷说:“圣驾到得这样早,是一个好兆。”
林大掌柜也说:“老太爷受召见,更有充裕的时候了。”
康笏南却闭目不语。他知道,虽然近在眼前了,最后落空也不是不可能。但人事已尽,只有静心等待。
这一等,就好像是遥遥无期。眼看天色将晚,康笏南已有一些失望了,才终于见戴膺匆匆赶回来。
戴膺一进门就招呼:“老东台,快走,快走,去宫门听候‘叫起’!”
康笏南也没有多问,拉了林大掌柜就走。
戴膺忙说:“李总管传出话来,只召老太爷您一人进去。”
康笏南丢下林琴轩,说:“那还不快走!”
满城都是朝中显贵,康笏南坐他那华贵的轿车,显然太扎眼;而市间小轿也早被征用一空。
他只好跟了戴膺,快步往县衙赶去。不过,此时他心头已没有什么担心,只有一片豪情漫起:终于要亲眼目睹当今至尊至圣的那两个人了。
县衙已戒备森严。不过,康笏南很快就被放了进去。但在县衙里,却是又等候了很一阵,才有一位样子凶狠的宫监,进来用一种尖厉的声调喝问:
“谁是太谷康财主?”
康笏南忙说:“在下就是。”
宫监瞪起眼扫了他一下,依然尖厉地喝道:“上头叫起,跟我走!”
喝叫罢,那宫监过来一把攥住康笏南的一只手腕,拽了就走,有似抓拿了歹徒,强行扭走一般。宫监飞步而走,年过七旬的康笏南哪能跟得上?但他也不能跌倒,跌倒了,这宫监还不知要怎样糟蹋他呢。他只好尽力跟上。这样急急慌慌被带到一处庭院的正房前,宫监高声作了通报,良久,门帘被掀起,康笏南的手腕才被松开。他顾不及一整衣冠,就慌忙进去了。
里面,灯火辉煌。康笏南伏地行大礼时,也只能觉察到灯火辉煌,还不知道上头坐着谁:太后,还是皇上,或者都在?礼毕,他也只能俯首跪听,不能举目。
静了一阵,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问:叫什么,多大年岁。他这才想,太后坐在上头。
还是太后苍老的声音:“七十多岁了?平身吧。”
康笏南谢过圣恩,站了起来,但仍不敢看上头。
“年逾古稀了,真看不出。尔是如何保养的?”
康笏南忙说:“一介草民,闲居乡野,不过枉度日月罢。”
“你们山西人,很会做生意!尔只开茶庄?”
“茶庄以外,也开一间小小的票号。”
“你们山西票号很会挣钱,予早知道。尔开的票号叫什么?”
“小号天成元。”
“天成元?哪一个元字?”
“元”为一,“元”为首:康笏南有些紧张了。他不由得略举目向上扫了一眼,见一个老妇人端着水烟壶,平庸的脸上似乎没有怒色,就说:
“元宝的元。”“元宝的元?尔真是出口不离本行。天成元比大德恒如何?”
康笏南松了一口气,更大了胆略略扬起脸,说:“大德恒系票号中后起之秀,势头正盛,敝号不及。”
“你们山西人都很会挣钱,予早知道。今次来山西,更知道了。”
康笏南忙说:“晋商略有小利,全蒙皇恩浩荡!”
“都会说皇恩浩荡!予与皇帝今次出京,才知道皇帝哪有钱呀?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好像天下的钱财能由着我们花。今次出京,予与皇帝受了大辛苦了,真是饥寒交加,难以尽数。何以如此可怜?自家没带京饷盘缠出来。花一文钱,都得跟他们要。三番五次跟他们要,跟叫花子差不多了!”
太后在说这一番话时,康笏南已大胆扬起脸,算是看清了太后的圣颜:那真是一张平庸的妇人脸。这样的脸,在乡间满眼都是,哪有一些圣相?在太后左面,隔桌坐着一位发呆的男人,那就是皇上吧?
听见太后话音停顿下来,康笏南忙说:“小号本当更多孝敬朝廷……”
“不是说你们,你们山西商家还很忠义。予是说各省督抚,京饷在他们手里,花一文钱,也得跟他们要。他们嘴上不敢说不给,总是寻出无穷无尽的借口,不肯出手!所以,我跟皇帝说了,回京后,朝廷也开一间自家的钱铺!急用时,也不用这么叫花子似的求他们!”
康笏南以为太后是说气话,也没有当真,就说:“那样也好。”
“予听说,西洋的朝廷就开有自家的钱铺?尔知道不知道?”
康笏南这才觉得,太后是认真的。可朝廷要开起官家的票号,西帮还有活路吗?他只好含糊说:“僻居乡野,早老朽了,外间情形实在知之不多。只知西洋银行甚是厉害。”
“予听他们说,西洋朝廷就开有自家的银行。不拘叫银行,叫钱铺,回京后,予与皇帝一准要开自家的字号。今日召见尔,就是要尔知晓予意。予与皇帝哪会开钱铺?朝中那班文武,予看他们也不谙此道。到时,尔等山西挣钱好手,须多多孝敬朝廷,为予开好钱铺。听清了吧?”
这是平地起惊雷,还能听不清!但康笏南也只能说:“听清了,一定孝敬朝廷。”
“尔去见皇帝,看还有何谕旨。”
康笏南就移过左边,给皇上再行大礼。但许久也没有听见皇上说什么,略抬眼看看,皇上依然那样呆坐着。
又静了一会,听见太后说:“予也累了,尔下去吧。”
康笏南正要起来,刚才带他来的那位凶狠的宫监,早进来又一把攥住他,倒退着,将他拽了出来。(未完待续)
行都西安
1
闰八月中旬,远在归化城的邱泰基,正预备跟随一支驼队,去一趟外蒙古的乌里雅苏台。因为归化一带的拳乱,也终于平息下去了。
去年秋凉后,邱泰基就想去一趟乌里雅苏台。贬至口外,不走一趟乌里雅苏台,那算是白来了。可归号的方老帮劝他缓一年再去:你久不在口外,这来了才几天,水土还不服,更不耐这里冬天的严寒,忽然就要作如此跋涉,那不是送死去?你毕竟不是年轻后生了。
归化至乌里雅苏台为通蒙的西路大商道,四千里地,经过五十四台站,驼队得走两到三个月。因有十八站行程在沙漠,驼户都要避开耗水量大的夏季。秋凉后起程,走半道上,就隆冬了。
邱泰基想了想,只好听从了方老帮的劝阻。再说,当时康三爷已经离去,邱泰基也得替他收拾“买树梢”的残局。不过,挨到今年正月一过,他就随驼队去了一趟外蒙首府库仑,由库仑又到了通俄口岸恰克图。这一条北路大商道,虽较西路短些,也须走三十多天。所以,等他重新回到归化,已快进五月。眼看夏天将至,要走西路往乌里雅苏台,也只好再等秋凉时候。
但在庚子年这个夏天,口外的归化城也不平静,义和拳的大师兄们在这里掀起的反洋风浪并不小。动荡的时局,一直持续到秋天,邱泰基当然无法离开字号,远走西路。
进入闰八月,时局总算平静了。邱泰基终于能为西去乌里雅苏台张罗行前的诸多事项了,忽然就收到太谷老号发来的一道急信。忙拆开看时,居然是孙大掌柜亲笔:
邱泰基鉴:
日前朝廷銮舆离太原继续西狩,不久将驻銮西安。彼城即随之成临时国都,闻朝中亦有迁都长安之议。老东台念你在归号诚心悔改,同意老号将你改派西安。到西号后,尔仍为副帮,当竭诚张罗生意,报答东家。见字后,尽速启程赴陕。途经太谷,准许回家小住几日。专此。
孙北溟字
调他重返西安?邱泰基可是梦也没有梦到过的。贬到归化这才几天,一点功绩未及建树,连乌里雅苏台都没去一趟,就获赦免了?
现在的邱泰基,真是脱胎换骨了。对这喜讯一般的调令,他几乎没有多少激动,倒是很生出几分惋惜。这次重来口外,与年轻时的感受已大不相同。驼道苍凉依旧,可他已经不想望穿苍凉,在后面放置一个荣华富贵。商旅无论通向何方,都一样难避苍凉,难避绝境。春天走了一趟恰克图,往返两月多,历尽千辛万苦了,张罗成的生意有多少?在内地大码头,这点生意实在也不过举手之劳,摆一桌海菜席,即可张罗成了。只是,这北去恰克图的漫漫商旅,实在似久藏的老酒,须慢慢品尝,才出无穷滋味。
所以,他特别想重走一趟乌里雅苏台。
但邱泰基知道,老号的调令必须服从。他也明白,自己获赦实在是沾了时局的光。当今朝廷,竟也忽然落入绝境,步入这样的苍凉之旅!自己重返西安,能有多少作为呢?
归号的方老帮,对邱泰基这样快就要离去,当然更是惋惜。时间虽短,邱掌柜还是帮了他的大忙:东家的三爷总算给劝走了。三爷这一走,还是长走!接手掌管康家外务后,三爷大概不会再来归化久住,难为人了。
方老帮的恭维,邱泰基自然是愧不敢当。当时遭贬而来,方老帮能大度地容留他,他是不会忘的。
邱泰基离别归化,还有一件难以释怀的事,就是郭玉琪的失踪。一年多过去了,郭玉琪依然下落不明。方老帮说,多半是出了意外。但邱泰基还是请求方老帮,三年内不要将此噩耗告知郭玉琪的家人,更不可放弃继续打探郭玉琪的下落。走口外本是一种艰险之旅,出意外也算题中应有之意。不过,失踪多年,忽然复出的奇迹,也不是没有。总之,邱泰基还是希望那个年轻机灵的郭玉琪,有一天能奇迹般重返天成元。
邱泰基始终觉得,郭玉琪的失踪同他大有关系:带了这位年轻伙友来口外,虽属偶然,但他一路的教诲显然是用药过猛了。初出口外的郭玉琪,心劲高涨,急于求成,那才几天呀,就出了事!邱泰基真不知如何向郭玉琪的家人交待。
闰八月二十,邱泰基搭了一队下山西的高脚骡帮,离开归化城,向杀虎口奔去。临到杀虎口
前,他还盼望着能早日赶回太谷,回家看一眼。仅一年,自己就重返西安了,这对夫人总是一个好的交待。尤其牵动着他的一个念想,是他的儿子!自从夫人告诉他已得一子,他就在时时牵挂着了。年过不惑,终于得子,好像上天也看见了他的悔改。现在,又给了他一个机会,回家看一眼出世不久的儿子。
但来到杀虎口,邱泰基忽然改变了主意:不回家去了。悔改未久,就想放纵自己?老号有所体抚,可你有何颜面领受?只有早一天赶到西安,才算对得住东家和老号的宽恕。
所以在杀虎口,他另搭了一队骡帮,改往平鲁方向而去。这条商路,经神池、五寨、岢岚、永宁,可直达洪洞。较走山阴、代州、忻州,到太原那条官道,艰难许多,但也捷近了许多,尤其是绕开了祁太平。到洪洞后,即可直下平阳、侯马、解州、蒲州,过潼关入陕了。
即便如此,邱泰基到达西安时,已用去一个月。
天成元西安分庄的老帮伙友,早知道邱掌柜要回来,都在盼着。邱泰基遭贬后,老号调了驻三原的程老帮来西安领庄。程老帮倒是节俭,谨慎,但字号气象也冷清了许多,业绩大不如前。等朝廷行在忽然黑压压涌进西安,程老帮更有些不知所措。老号已有指示:先不要兜揽官家的大生意,尤其要巧为藏守,防备朝廷强行借贷。接了老号这样的指示,程老帮先就头大了。天成元在西安,原来就有盛名。朝廷找上门,不敢不借,又不能借,这一份巧为应对,他哪里会!幸好不久老号又有急信下达,说已调邱泰基重返西号,他和众伙友才松了口气。
只是,终于到达的邱泰基,却叫西号上下大吃一惊!随骡帮而来的邱掌柜,几乎同赶高脚的老大差不多了,衣着粗绌,厚披风尘,尤其那张脸面,黑红黑红的,就像老包公。邱老帮原来那一番风流俊雅,哪还有一点影踪!
程老帮真不敢相信,这就是往日有名的邱掌柜。
他问候了几句,就吩咐伙友伺候邱掌柜去洗浴。邱泰基慌忙道了谢,却不叫任何人跟着伺候他。洗浴毕,程老帮要摆酒席接风,邱泰基也坚辞不就:“程老帮,你不是想害我吗?叫伙房给我做两碗羊汤拉面,就得了。离开一年,只想这里的羊汤面!”
程老帮是实在人,见邱泰基这样坚持,也就顺从了。
饭毕,程老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