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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是生灵回报,珍视异常,置于案上石佛的左侧,让其成神。
乌鸡:家人属相是鸡,恰生日前得此葡萄玛瑙石,甚为吉祥。玛瑙石本身名贵,
如此大的体积又酷像鸡就更稀罕。脖子以上,密集葡萄珠,乌黑如漆,翅至尾部色
稍浅,光照透亮。我藏石头,一半是朋友赠送或自捡,一半是以字画换取,一幅字
可换数件石,而此石来自内蒙,要价万元,几经交涉到8千元,遂书四幅斗方。
小鬼:灵壁石,完整无损的小人形状,有双目,有鼻有口,头颅椭圆。身子稍
倾斜,双手相拱。有肚脐眼和下身。极其精灵幽默。买时围观者很多,都说此石太
像人,但因双目深陷如洞,像是鬼,嫌放在家里害怕。我不怕鬼,没做亏心事,而
且鬼有鬼的可爱处,何况家里画的有钟馗像哩。
珊瑚:这是一块巨大的珊瑚化石。我喜欢大的。搬上楼的时候,四个人抬的,
放在厅里果然威风得很。整个石头是焦黑色,珊瑚节已磨平,呈现出鱼鳞一样的甲
纹。珊瑚石许多,但如此大的平石板状的珊瑚石恐怕是极少极少的吧。我题词:海
风山骨。唯一担心的是楼板负重不起,每次移动莫不小心翼翼。
胡琴:以前我有个树根,称谓美人琴,后来送了别人。又曾得到过一个八音石,
敲之音韵极好,但没有形状。这块石头下是一椭圆,上是一个长柄,像琵琶,但比
琵琶杆儿长了许多,且长柄梢稍弯,有几处突出的齿,我便称之为胡琴。此胡琴无
弦的,以石敲之,各处音响不同。朋友送我的时候,是在酒席上,他喝多了,说有
个宝贝,你如果说准琴棋书画中的一个就送你。我不加思索说是琴。他仰天长叹:
这是天意!我怕他酒醒反悔,立即去他家,到家时他酒醒了,抱了这石琴一边作弹
奏动作一边狂歌,样子让人感动,我就不忍心索要了。但他豪爽,一定要送我,再
一次说:这是天意,这是缘份啊!
人与石头确实是有缘份的。这些石头能成为我的藏品,却有一些很奇怪的经历,
今日我有缘得了,不知几时缘尽,又归落谁手?好的石头就是这么与人产生着缘份,
而被人辗转珍藏在世间的。或许,应该再换一种思维,人与自然万物的关系不仅仅
是一种和谐,我们其实不一定是万物之灵,只是普通一分子,当我们住进一所房子
后,这房子也会说:我们有缘收藏了这一个人啊!
贾平凹文集 祭父
父亲贾彦春,一生于乡间教书,退休在丹凤县棣花;年初胃癌复发,七个月后
便卧床不起,饥饿疼痛,疼痛饥饿,受罪至第二十六天的傍晚,突然一个微笑而去
世了。其时中秋将近,天降大雨,我还远在四百里之外,正预备着翌日赶回。
我并没有想到父亲的最后离去竟这么快。以往家里出什么事,我都有感应,就
在他来西安检查病的那天,清早起来我的双目无缘无故地红肿,下午他一来,我立
即感到有悲苦之灾了。经检查,癌已转移,半月后送走了父亲,天天心揪成一团,
却不断地为他卜卦,卜辞颇吉祥,还疑心他会创造出奇迹,所以接到病危电报,以
为这是父亲的意思,要与我交待许多事情。一下班车,看见戴着孝帽接我的堂兄,
才知道我回来得太晚了,太晚了。父亲安睡在灵床上,双目紧闭,口里衔着一枚铜
钱,他再也没有以往听见我的脚步便从内屋走出来喜欢地对母亲喊:“你平回来了!”
也没有我递给他一支烟时,他总是摆摆手而拿起水烟锅的样子,父亲永远不与儿子
亲热了。
守坐在灵堂的草铺里,陪父亲度过最后一个长夜。小妹告诉我,父亲饲养的那
只猫也死了。父亲在水米不进的那天,猫也开始不吃,十一日中午猫悄然毙命,七
个小时后父亲也倒了头。我感动着猫的忠诚,我和我的弟妹都在外工作,晚年的父
亲清淡寂寞,猫给过他慰藉,猫也随他去到另一个世界。人生的短促和悲苦,大义
上我全明白,面对着父亲我却无法超脱。满院的泥泞里人来往作乱,响器班在吹吹
打打,透过灯光我呆呆地望着那一棵梨树,还是父亲亲手栽的,往年果实累累,今
年竟独独一个梨子在树顶。
父亲的病是两年前做的手术,我一直对他瞒着病情,每次从云南买药寄他,总
是撕去药包上癌的字样。术后恢复得极好,他每顿已能吃两碗饭,凌晨要喝一壶茶
水,坐不住,喜欢快步走路。常常到一些亲戚朋友家去,撩了衣服说:瞧刀口多平
整,不要操心,我现在什么病也没有了。看着父亲的豁达样,我暗自为没告诉他病
情而宽慰,但偶尔发现他独坐的时候,神色甚是悲苦,竟有一次我弄来一本算卦的
书,兄妹们都嚷着要查各自的前途机遇,父亲走过来却说:“给我查一下,看我还
能活多久?”我的心咯噔一下沉起来,父亲多半是知道了他得的什么病,他只是也
不说出来罢了。卦辞的结果,意思是该操劳的都操劳了,待到一切都好。父亲叹息
了一声:“我没好福。”我们都黯然无语,他就又笑了:“这类书怎能当真?人生
谁不是这样呢!”可后来发生的事情,不幸都依这卦辞来了。
先是数年前母亲住院,父亲一个多月在医院伺候,做手术的那天,我和父亲守
在手术室外,我紧张得肚子疼,父亲也紧张得肚子疼。母亲病好了,大妹出嫁,小
妹高考却不中,原本依父亲的教龄可以将母亲和小妹的户口转为城镇户民,但因前
几年一心想为小弟有个工作干,自己硬退休回来,现在小妹就只好窝在乡下了。为
了小妹的前途,我写信申请,父亲四处寻人说情,他是干了几十年教师工作,不愿
涎着脸给人家说那类话,但事情逼着他得跑动,每次都十分为难。他给我说过。他
曾鼓很大勇气去找人,但当得知所找的人不在时,竟如释重载,暗自庆幸,虽然明
日还得再找,而今天却免去一次受罪了。整整两年有余,小妹的工作有了着落,父
亲喜欢得来人就请喝酒,他感激所有帮过忙的人,不论年龄大小皆视为贾家的恩人。
但就在这时候,他患了癌病。担惊受怕的半年过去了,手术后身体一天天好起来,
这一年春节父亲一定要我和妻子女儿回老家过年,多买了烟酒,好好欢度一番,没
想年前两天,我的大妹夫突然出事故亡去。病后的父亲老泪纵横,以前手颤的旧病
又复发,三番五次划火柴点不着烟。大妹带着不满一岁的外甥重又回住到我家,沉
重的包袱又一次压在父亲的肩上。为了大妹的生活和出路,父亲又开始了比小妹当
年就业更艰难的奔波,一次次的碰壁,一夜夜的辗转不眠。我不忍心看着他的劳累,
甚至对他发火,他就再一次赶来给我说情况时,故意做出很轻松的样子,又总要说
明他还有别的事才进城的。大妹终于可以吃商品粮了,甚至还去外乡做临时工作,
父亲实想领大妹一块去乡政府报到,但癌病复发了,终未去成。父亲之所以在动了
手术后延续了两年多的生命,他全是为了儿女要办完最后一件事,当他办完事了竟
不肯多活一月就悠然长逝。
俗话讲,人生的光景几节过,前辈子好了后辈子坏,后辈子好了前辈子坏,可
父亲的一生中却没有舒心的日月。在他的幼年,家贫如洗,又常常遭土匪的绑票,
三个兄弟先后被绑票过三次,每次都是变卖家产赎回,而年仅七岁的他,也竟在一
个傍晚被人背走到几百里外。贾家受尽了屈辱,发誓要供养出一个出头的人,便一
心要他读书。父亲提起那段生活,总是感激着三个大伯,说他夜里读书,三个大伯
从几十里外扛木头回来,为了第二天再扛到二十里外的集市上卖个好价,成半夜在
院中用石槌砸木头的大小截面,那种“咣咣”的响声使他不敢懒散,硬是读完了中
学,成为贾家第一个有文化的人。此后的四五十年间,他们兄弟四人亲密无间,二
十二口的大家庭一直生活到六十年代,后来虽然分家另住,谁家做一顿好吃的,必
是叫齐别的兄弟。我记得父亲在邻县的中学任教时期,一直把三个堂兄带在身边上
学,他转哪儿,就带在哪儿,堂兄在学生宿舍里搭合铺,一个堂兄尿床,父亲就把
尿床的堂兄叫去和他一块睡,一夜几次叫醒小便,但常常堂兄还是尿湿了床,害得
父亲这头湿了睡那头,那头暖干了睡这头。我那时和娘住在老家,每年里去父亲那
儿一次,我的伯父就用箩筐一头挑着我,一头挑着粮食翻山越岭走两天,我至今记
得我在摇摇晃晃的箩筐里看夜空的星星,星星总是在移动,让我无法数清。当我参
加了工作第一次领到了工资,三十九元钱先给父亲寄去了十元,父亲买了酒便请了
三个伯父痛饮,听母亲说那一次父亲是醉了。那年我回去,特意跑了半个城买了一
根特大的铝盒装的雪茄,父亲拆开了闻了闻,却还要叫了三个伯父,点燃了一口一
口轮流着吸。大伯年龄大,已经下世十多年了,按常理,父亲应该照看着二伯和三
伯走,可谁也没想到,料理父亲丧事的竟是二伯和三伯。在盛殓的那个中午,贾家
大小一片哭声,二伯和三伯老泪纵横,瘫坐在椅子上不得起来。
“文化革命”中,家乡连遭三年大旱,生活极度桔据,父亲却被诬陷为历史反
革命关进了牛棚。正月十五的下午,母亲炒了家中仅有的一疙瘩肉盛在缸子里,伯
父买了四包香烟,让我给父亲送去。我太阳落山时赶到他任教的学校,父亲已经遭
人殴打过,造反派硬不让见,我哭着求情,终于在院子里拐角处见到了父亲,他黑
瘦得厉害,才问了家里的一些情况,监管人就在一边催时间了。父亲送我走过拐角,
却将缸子交给我,说:“肉你拿回去,我把烟留下就是了。”我出了院子的栅栏门,
门很高,我只能隔着栅栏缝儿看父亲,我永远忘不了父亲呆呆站在那儿看我的神色。
后来,父亲带着一身伤残被开除公职押送回家了,那是个中午,我正在山坡上拔草,
听到消息扑回来,父亲已躺在床上,一见我抱了我就说:“我害了我娃了!”放声
大哭。父亲是教了半辈子书的人,他胆小,又自尊,他受不了这种打击,回家后半
年内不愿出门。但家政从政治上、经济上一下子沉沦下来,我们常常吃了上顿没有
下顿,自留地的包谷还是嫩的便掰了回来,包谷棵儿和穗儿一起在碾子上砸了做糊
糊吃,麦子不等成熟,就收回用锅炒了上磨。全家唯一指望的是那头猪,但猪总是
长一身红绒,眼里出血似地盼它长大了,父亲领着我们兄弟将猪拉到十五里的镇上
去交售,但猪瘦不够标准,收购站拒绝收。听说二十里外的邻县一个镇上标准低;
我们决定重新去交,天不明起来,特意给猪喂了最好的食料,使猪肚撑得滚圆,我
们却饿着,父亲说:“今日把猪交了,咱父子俩一定去饭馆美美吃一顿!”这话极
大地刺激了我和弟弟,赤脚冒雨将猪拉到了镇上。交售猪的队排得很长,眼看着轮
到我们了,收购员却喊了一声:“下班了!”关门去吃饭。我们叠声叫苦,没有钱
去吃饭,又不能离开,而猪却开始排泄,先是一泡没完没了的尿,再是翘了尾巴要
拉,弟弟急了,拿脚直踢猪屁股,但最后还是拉下来,望着那老大的一堆猪粪,我
们明白那是多少钱的分量啊。骂猪,又骂收购员,最后就不骂了,因为我和弟弟已
经毫无力气了。直等到下午上班,收购员过来在猪的脖子上捏捏,又在猪肚子上揣
揣,头不抬他说:“不够等级!下一个——”父亲首先急了,忙求着说:“按最低
等级收了吧。”收购员翻着眼训道:“白给我也不收哩!”已经去验下一头猪了。
父亲在那里站了好大一会儿,又过来蹲在猪旁边,他再没有说话,手抖着在口袋里
掏烟,但没有掏出来,扭头对我们说:“回吧。”父子仨默默地拉猪回来,一路上
再没有说肚子饥的话。
在那苦难的两年里,父亲耿耿于怀的是他蒙受的冤屈,几乎过三天五天就要我
来写一份翻案材料寄出去。他那时手抖得厉害,小油灯下他讲他的历史,我逐字书
写,寄出去的材料百分之九十泥牛入海,而父亲总是自信十足。家贫买不起纸,到
任何地方一发现纸就眼开,拿回来仔细裁剪,又常常纸色不同,以至后来父子俩谈
起翻案材料只说“五色纸,,就心照不宣。父亲幼年因家贫害过胃疼,后来愈过,
但也在那数年间被野菜和稻糠重新伤了胃,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