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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他套上一支消音手枪的腋下枪套,一套他用来救治自己的那种工具被放进枪套里的附袋,皮带扣里藏着小巧的格斗刀,西装的衣领下藏着锋利的刀片……湖蓝张开双臂,让人帮他穿上大衣。一名手下小心地叠好他的围巾,因为里边织入的钢丝也可以让他杀人。湖蓝戴上围巾,手下帮他梳头。快意恩仇的天星老魁彻底消失了,现在只有一个浑身都浸了毒的湖蓝,一个阴郁的猎杀者,从外观上看是一个富有但落拓的浊世公子。湖蓝把假腿拴上,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看着那个冰冷的东西。他放下裤管,现在他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他拿过手杖,在屋里适应他的腿。
剧痛。任何一个人都看得出来。
“走吧。从现在开始,叫我湖蓝。”
两辆黑得锃亮的轿车从军营里开出,一直开到西北大饭店的门前。湖蓝在众人的簇拥下出来,看着他的车,他有一种厌恶的表情:“蓝组跟我走,绿组去西安。”
军统们习惯沉默地接受命令,并不会有人山呼海啸地答应是什么的。
湖蓝生硬地走下台阶,他最后一眼看了看这个风沙茫茫的镇子,转回头时看见对面的阿手,阿手呆呆地站在店门口,被他看到时立刻如摁了某个开关似的鞠下一个大躬。
“走吧。”湖蓝上车。
汽车开动,马队分流驰走,这个特务镇如在迁徒。
湖蓝坐在汽车里,淡漠地看着车窗外逝去的一切,他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28
麻怪的帐篷边一支小小的马队正在上驮子,整辔,他们在准备出发。
零在露天下裸着自己的身体洗浴,这周围百十里内恐怕不会有一个女人。他换上新的衣服,那几乎是把一整块羊皮剪个洞就披在身上,腥臭扑鼻。穿着同样东西的麻怪挥着马鞭子踱过来,一边嘿嘿地怪笑着,露出一嘴黄牙。零赶紧地把自己穿戴停当了,然后学着麻怪的笑容,纯属应付,他不知道怎么对付这么个人。
麻怪看着零的笑:“你就不要笑!你笑的样子丑死嘞。”
零愕然地收敛了笑容,瞪着麻怪的脸,那张脸就像踩烂了的水果。
“我的骡子也病了,我的骡子八八七七都快好了,你也快好了吧?”
零被他古怪的语法又弄愣了一会儿:“好了。”
“好了就要干活。”
“干什么活?”
麻怪指了指那支马队:“要走了,事就很多。干活!”他手指的方向,几个穿着他一样的羊皮,长得甚至同样丑怪的人在那里打闹,打闹的间隙中也会想起去紧一下驮子。
“去哪里?”
“走哪里算哪里,东西卖光就回来抱着破鞋吃奶奶。干活嘞干活嘞!”
零被推搡到马队边,扛起一个麻包。那东西包得实在有些潦草,零立刻就从破洞里知道里边是什么了:“鸦片?”
“药材嘞!很多人要吃的!”
零看了他一眼,把鸦片往驮子里放时又发现了古怪:马臀上打着戳记。
“偷官马会被杀头的!”
麻怪拿着马鞭子不轻不重地给了零一下:“放屁!”
零逆来顺受地苦笑:“明白了。列位是盗马贼。”
“我们是你不是的。你是干活的,跟你一起来的把你卖给我了,十块大洋钱。”
“谁把我卖给你了?”
麻怪不耐烦解释,吹了个呼哨,他那帮正在打闹的伙计冲上来七手八脚把零掀翻,一个人坐在零的腿上,两个人坐在零的腰上,一个家伙干脆一掀皮袍子,坐在零的头上,那股经年的膻臭彻底让零窒息。那伙计用蒙语说:“放个屁!放个屁!”他真的放了个悠长而颇有后劲的响屁。
零惨叫,挣扎着从那家伙的袍子下伸出双手,那家伙袍子下什么也没穿。他大喊:“服啦!服啦!”
麻怪玩着马鞭子走开:“他们听不懂汉话嘞。用力地干活,咱老子会分钱给你,回来你就也是有钱搞破鞋的人了。”
零在那几个莽家伙的折腾下惨叫着,声音在荒原上传出很远。
远处,有人用望远镜正看着那些在马队边折腾零的人。望远镜里的零终于从胯下挣扎出来,但是被人用绳子拴了手跟在马屁股后边跑圈,一个家伙骑了马追在零后边抽他的屁股。
天星帮的搜索者放下了望远镜。
麻怪一刀砍断了拴着零的绳子,大声喊道:“太阳下山嘞!趁着凉快好赶路嘞!”
小小的马队在荒原上跋涉。马、骡子、骆驼,驮畜像麻怪的手下一样混杂。
天星帮的马队驰近,阴鸷地在旁边看着。马队里传过来的气味很快让他们不再阴鸷了,当一个人捂住鼻子时无论如何看起来也不会那么阴鸷。
麻怪的伙计们旁若无人地传递着水袋,大口喝着,对旁边这些持枪者根本没当回事。他们欺负人和照顾人时一样是没有什么高低之分的,那只水袋一直传到零手上。零被天星帮的人看着,为了掩饰喝下一大口,他立刻有了一种古怪的表情。
曾把零坐在屁股下的蒙古人朝勒门从退了半截袍子的裸身上掏出一整支烤好的羊腿开始撕咬,一边吃一边把油抹在身上。
天星帮的人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他们策马走开。在他们眼里,这只马队纯属一群牲口。
零将方才差点没把肺辣穿的那口酒吐在袖子里,那只羊腿也传递到他的手上。
“不吃。”零摇摇头。
“没人停下来帮你做饭嘞。”麻怪说,“不吃咱老子叫朝勒门给你吃屁嘞。”
零看了看麻怪那张丑怪的脸,他甚至觉得有些温暖,接过来,其实不去想朝勒门经年不洗的身子时,这东西也没那么难下咽。
酒又递了一圈回来。
“不喝。”
“咱老子酿的酒治病的,操婆娘都好用。”
零的眼睛里几乎都有微笑,他开始喝酒,他被辣得眼泪汪汪的,于是零眼泪汪汪地看着这片黄土。
天星帮正在背后成为一个消逝的远影。
黄土漫掉了周围的一切,零觉得自己是最后一次看见这些了。
29
车边终于不再腾起黄尘,车下碾出的声音终于平整了些,湖蓝的车已经接近了荒原的边缘,驾车的军统也看见了第一棵树。
车停下,副驾座上的军统在和司机换位。
湖蓝没下车,只是推开了车门透着气。另一辆尾随的车也停下,那辆车上有电台,并且一直和各处保持着联络。
一名军统报务员赶上这辆车:“湖蓝,西安回报,我们封锁火车进出已经给当地运输造成压力。淡绿已经把搜索线延伸到华北和华东区,他问西安的车是否可以放行?”
“放吧。”湖蓝无聊地用手上玩的东西敲打着车门,那是他的假腿,他无聊地卸下了自己的腿在把玩。
那位西安组组长从调度站的灯光下走过,折腾这么些天后,他已经是胡子拉碴不像人样了。他劫后余生地看了看这个调度站。调度站站长从后边赶上来:“这几节车皮也放行吧?头三天它们就该出站了!”
西安组长看看站长说的车皮:“放放!全他娘的放!”
黑漆漆的调度站口,红灯终于熄灭,绿灯闪亮。车头在对轨,在和车皮撞接,车轮驶动,火车加速,汽笛长鸣,煤炉吐出的黑烟淹没了一切。
三不管。军营的大门再次开启,而且打开后再没关上。营里的兵开始出来巡逻。
当湖蓝和他的得力手下们去尽后,这镇里显得很冷清,巡逻路线上没了那些持枪耍刀的,丘八们的巡逻也轻松了很多。
一辆卡车停下,那是当时载走卅四的那辆卡车。营长从车上下来,满脸喜气,向他见到的任何一个人甩着硬糖果:“回来了回来了。弟兄们吃糖!哈,喜糖!搓了小一周麻将,你说老子命硬不硬?带的本钱来个对翻!”
现在这里是他们的乐土了。
阿手从楼上下来,看起来就像要出去买点什么,他在灶边停下,阿手的父亲在那里烧火。
“你会做吧?”阿手问。
“会的。”
“那这边事你做主了。”
“我懂嘞。”
阿手点点头,走了出去。
“阿手老板,你的麻子老婆咋还没买回来呢?”几个回营的巡逻兵有心拿他打趣。
阿手有一搭无一搭地回应着,跟着巡逻兵一同走到营门口,对一个士兵说:“老爷,我要出关。”
“你出关?阿手老板,关那边险恶得很哪,你这样的人才会吓尿裤子的。”
阿手动作猥琐地在怀里掏着什么,当那东西从怀里掏出来之后他所有的猥琐一扫而空。阿手直起了腰,他的眼神比镇上那些横行狠恶的人们更为阴鸷。他的西北话突然变成一口纯正的国语:“我是中统西北站站长阿手,我有要务出关。这是我的证件。”
那位营长正要撒出的一把糖一颗颗掉在地上。阿手并不会等待谁来看他的证件,他径直走进了军营,军人像见了瘟神一般地退却。那个司机却迎上来:“站长,车预备好了。”
阿手上车,卡车立刻发动。
阿手招了招手:“那位营长,过来一下。”
营长大人脸上的肌肉在抽搐,脚下倒在后退。
“如果得罪了我,你就再也没办法骑在墙上了。”阿手说。
营长终于如熬刑一样地过去。
“只是要你带句话,带给湖蓝。你告诉他,他还是太嫩了。”阿手从营长脸上转开头的同时,车也开始驶动。
卡车行驶在荒原上。
阿手正在驾驶舱里换上车座暗箱里掏出来的衣服,一身深色中山装。
司机开口:“损失惨重,我们只能跟踪一个。”
阿手边换衣服边回答:“并不惨重,鲲鹏那种蠢货只是扔给湖蓝的一块肉,三不管是修远先生决定放弃的地方,我们没有力气和军统在每一个地方打拉锯仗,我们只打最重要的决战。”
“上海?”
“跟踪李文鼎。”
司机不解:“军统完全放弃了李文鼎,现在对他们来说只有代号卅四的马逸林。”
“李文鼎,我相信东西在他身上。修远先生将亲自在上海对付马逸林。”
30
军统的那两辆车终于驶出西北那片黄土,树木和植物渐渐多起来,周围一片青翠。某城郊的军统据点,看起来更像一个中等人家的住处,周围没有别的住家。
车停在门口,湖蓝下车。
进屋后的湖蓝看着忙碌的手下,百无聊赖。一只手杖戳着自己皮鞋的鞋面,很用力,甚至带着仇恨,如果那鞋下边真有只脚,一定会很痛。然后那只手杖开始横向地敲着自己的小腿,仍然很用力,发出金属与木头的撞击声。
正在译码的军统回头看了看,神情古怪。
湖蓝正不耐烦地在那等待着。
译码员总算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湖蓝,上海站、华东站、华北站都已回报,他们在三天前已经开始全线警戒,没有发现任何疑似目标的人。”
“没有发现说明他们不够努力或者不够聪明,先生视为威胁的人不会那么容易就被他们发现。”
“就这么发吗?”
“就这么发。”
一名军统进来,匆匆地向湖蓝附耳。
湖蓝的脸色比原来更不好看了:“太嫩?”
送来消息的军统并不答话。
“那个中统王八蛋走的哪条路线?”
“他先往西,然后忽然折向东,走的根本不是主干道,是多年前就已废弃的马道,现在也就是一帮马贼和走私贩子才走。”
“知道他在追什么吗?”
“还不清楚,不过估计以这种速度下去,他明天将到达华北区,那条路线华北站也在监控。”
“查清他在追踪什么,然后……”湖蓝和手下附耳。
“是。”那名手下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但却毫不迟疑地答应,然后出去。
“既然我太嫩,那就让他在那地方养老吧。”湖蓝的心情突然好很多了,好到不再拿手杖打自己的腿。
陈亭火车站。
进站的汽笛在鸣响,火车在减速,枕木下终于不再是黄土,路基石之间也冒出了绿意,伴着燃煤烧出的黑烟扑过来的还有水汽,那来自铁路边的水塘或者湖泊。一节车皮上带着一个剥落了的标语,遮掩中就剩下一个有气无力的“死”字。没有军统杀气腾腾的搭配之后,它看起来就像个玩笑了。火车缓缓停下,它整个都被淹没在经久不散的煤烟里。
煤烟笼罩的车皮下,一个被熏得漆黑的人正试图从他藏身的空间里挣扎出来。那是机械之间的一个接缝口,三面都为钢铁和木头遮没,那点空隙大概够塞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