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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四茫然看着,他无力阻止,刚才那一下几乎让他觉得老迈的筋骨都在撕裂:“因为他为你效力的政权立下汗马功劳。他在北伐战场上打击派系军阀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因为我们本是同根,他杀你的时候他心里也在哭泣。这么说够了吗?”
湖蓝愣了一下,看着卅四脱下衣服盖上那张死不瞑目的脸:“那也不是说他杀我就不还手。”
“别觉得无辜。你们现在只是为主子互相撕咬的疯狗。”卅四也许经常挑衅,但那种挑衅通常都抓不着把柄,让人哭笑不得。但现在的卅四,沮丧,愤怒,他像是烧着,为了眼前的尸体和血泊,为了方才与修远的交流,为了一切串味的理想。“是的,湖蓝,我一直觉得你干净单纯,所以我叫你孩子,可现在我觉得你像疯狗,你成了一条疯狗。”
湖蓝跳起来,刚才的厮杀太近距,他连掏枪的空也没有,现在他掏出枪来戳卅四的头:“你就快死了,知道吗?你就快一文不值了!你一天比一天更没有价值,等我们断定你只是来做说客的时候,你就去死!”
卅四在狂怒中和湖蓝推搡,他不可能推得过湖蓝,但是湖蓝的那条断腿早就报销了,所以被他推得仰天摔倒。“我不敢在一群杀人如切草的人面前妄谈人的价值!是啊,我多烦人!我该死!你们杀得这般忘我,咬得如此投入,一个不识时务大喊停下的人,你们活该把他分尸!”体力随愤怒而来也随愤怒消退,卅四蹒跚走下尸体和血泊点缀的楼梯。他老了,无可挽回的衰老,修远和湖蓝给他的打击超过那发烂掉他肠肚的枪弹。
枪上膛的声音,湖蓝瞄着卅四。
扑了个空的纯银和其他人正从一楼过道回来,他们诧然看着尸体和这两个对峙的活人。
“来呀!我该死!我希望你们像人,不要自相残杀!所以我是最该死的一个人!”
军统们讶然地看着,他们已经看惯了油滑的卅四,其实连湖蓝都没有看过卅四刚烈甚至暴烈的一面。
湖蓝的枪口微微有些颤抖。
“我们本来可以让日寇的血染红大地,我们倒在用中国人的血涂抹天空!”
湖蓝把枪收了起来,因为那老头子的喊叫撕心裂肺像是哭声。
一块血渍在卅四的腹部迅速扩大。厮杀、疲劳、哀恸,无论哪一项都让他本来就没救的伤势彻底崩裂。
湖蓝坐在楼梯上,他的手下在楼梯下,他们看着卅四出去,这回他们不会再担心卅四跑没了,一条血迹标示着卅四所去的方向。
“跟着他。”
橙黄和几个手下应声而去,更多的等着湖蓝下一步的指令。
“再帮我找条腿来。”
一只裤管里空着,鲜血和死亡就在身边,多到即使湖蓝也觉得有点恶心和疲劳,自悲和自卑又一次袭击了他,湖蓝再次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
当卅四走过街上的尸体时,军统正在迅速整理掉杀戮之后的痕迹。卅四的面色介乎铁青和惨白之间,他坐进一辆车的后座,身左身后立刻坐上了一名军统。
一名坐上司机座的军统将车发动。
车子远去。
湖蓝仍坐在死人中等他的腿,盯着卅四的橙黄已经回来向他禀报:“湖蓝,目标上车了。回酒店。”湖蓝点了点头,他有点郁郁:“修远又跑了,我们失败了。”
靛青哼了一下:“老妖精就会两项本事,躲和跑。”
湖蓝的腿已经送来,湖蓝开始装他的腿:“有这两项本事,就总是他杀我们,我们永远沾不着他。茶馆里的老家伙都扣下来了没有?”
靛青看起来有些为难:“扣下来了,可是不太好办。”
湖蓝听着来自隔壁的吵吵声:“怎么还敢吵吵?”
“他们是沪宁会的。”
“黑道?”
纯银在一旁解释:“湖蓝,沪宁会是你的合作者之一。”
“我?”
“颉无忧。沪宁会是大商会,你们有生意往来。”
“颉无忧是汉奸,那沪宁会也是汉奸走狗会?”
“正好相反,沪宁会一向爱国,会长简执一刚直不阿,身在上海还从未做过与日本人有染的生意,每年还有大笔款项支援抗战,很多洋人的生意离了他就不转,所以日本人也是想收拾他而不能。”
湖蓝敲敲额头,他想起他曾跟那个李文鼎提过这个人:“我想起来了,他有个上延安没事找事的女儿……就是说我们要收拾他也不能?”
靛青一脸为难:“湖蓝,你知道的,我们身在敌占区,结交这些地方上的爱国士绅还是多多益善。”
“如果修远也是爱国士绅,要搞死你们岂不是很容易?”
靛青哑住。湖蓝开步:“我去看看一个人能怎么刚直不阿。”
纯银拦住湖蓝:“不行。你也许还要用颉无忧的身份和他们来往。”
湖蓝没好气地瞪了靛青几眼:“你去。”他又点上了橙黄,“还有你。”
蓬莱仙的每一个出入口都被荷枪的军统特工封锁着,坐了半壁的老头们看似老迈,实则都是各掌一脉的商界巨擘。
“各位是奉了大日本天皇阁下的旨意?不在你们那大大的弹丸岛上待着,非得蝗虫一般来扰我们小小中国几个老朽的清福?不不,别回话,做哑巴最好,别各位一开口居然说上了中国话,我老不死的倒要被一群走狗气得仰天撅在这!”一个老儿正戟指了打头的军统,神情似钢盾,手指如矛枪,吐出来词像喷出来的铅弹——那是沪宁会会长简执一。
一帮军统被他一个脏字不带骂得脸色发青。靛青和橙黄出现在门口,两人站在门口谁都不愿意往前多走一步,都知道简老头难缠。
湖蓝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他从板壁里的缝窥看着简执一骂人,也察看着那一堆形态各异的商人:“他会是修远吗?一地商会之长,真要是,修远这些年也过得不错。”
“确有可能。修远在上海有一帮党羽,认修远而不认中统,要养出这么一帮子人,没家没业是不行的。”纯银说。
湖蓝继续望着板壁那边,每一个人都是怀疑对象。
靛青和橙黄终于一脸堆笑地向简执一靠近,他们显然是认识的,简执一看见他们时神情一下变得很怪,然后从一种怒色转向另一种怒色:“你两位是怎么回事?茶会来晚了就不要来嘛!快走快走,下次早来!”
靛青笑道:“多谢简会长,一向承情关照。”
橙黄也忙笑道:“这是我们的人,自己人自己人。”
“自己人?就是说……”
“都是中国人,中国人。我们在……”靛青看了看橙黄,身为上司的好处就是这种时候可以把难题扔给下属。
橙黄神秘地向简执一附耳:“诛杀汉奸。”
简执一愣了一下,将那些监视他们的军统扫了一圈:“哪有汉奸?”
靛青低声地:“杀了几个,漏网之鱼跑到这里来了。”
“我的商会?”
靛青搓了搓手,因为他面对着一个明显不好惹的人:“这个……只怕万一。”
“该杀!”简执一看着刚才还在和他一起品茶听曲的会友,疾恶如仇在他脸上造就的不是光彩,而是一种铁青色的灰暗,“你们找,找出来就杀。”
靛青和橙黄愕然看着简执一,有点反应不过来,因为对方的爽快。
湖蓝在冷笑,不屑加上了怀疑:“这样正义的人如今很少见了,你不觉得怀疑吗?”
纯银尽忠职守地窥看着:“此人一向如此,疾恶如仇,对叫做汉奸的更是斩尽杀绝,背地里被人叫做冷脸简哼。”
“这个脸冷得不大地道。我是汉奸不是?”
纯银讶然看他一眼:“不是。”
“笨蛋,我说我扮的颉无忧。”
“是的。”
“冷脸简哼还跟汉奸颉无忧有生意往来?”
“那是副会长曹顺章搭的线。曹顺章是他的铁杆搭档,外号热屁股曹哈。”
湖蓝不禁莞尔:“热屁股曹哈?指给我看。”
纯银辨识了一下:“不在。没来。”
恰在这时,一个古怪的笑声传来。这个笑声先是哼哼两声,然后嘿嘿,最后转成哈哈大笑,故作不凡加引人注意,但那种怪声怪气只让人想到发出笑声的是一个獐头鼠目的油滑小人。
纯银说:“来了。”
简执一冷脸瞪着门外,因为笑声来自门外,笑的人在将大堂与街道隔离开的影壁后。
“姓简的老木鱼,公份摊钱的香片喝了几泡?有没有尿频?茅房都被你大水冲了龙王庙吧?”
“个老瘪三来这么晚!快给我进来,有好事!”
“不进来。什么好事你能想到老曹?请了名伶又听不见唱曲,准是听你正人君子的叨叨。隔夜屁啊!”
“没好事。我们被十条彪形大汉拿枪顶着,曹老你快跑吧,你欠我那笔款子正好给大家伙买棺材。”
“掏了份子的茶钱我能不喝?总说你一脸死相,我今儿正好瞻仰下你死相上头……”曹顺章边说边往里进,进来立刻愣住,一个每一步都要显出财大气粗的人立刻蜷成了老鼠。
影壁后站的两名军统将身子挪了一下,封住出去的路。
曹顺章看了看身后,又看了看简执一。
简执一苦着脸:“说让你别进来。合窝子被黑道绑票了,要赎金。”
曹顺章:“我车上有,这就去拿。”
“拉牢拉牢!老小子是个铁公鸡,我赌咒他连赏手巾把子的钱都不会带!”
曹顺章苦了脸被人堵住,又苦了脸向着简执一抱怨:“你这损人不利己何苦来的?要凑赎金也得有个人在外边跑啊!”
“君子损人岂能利己?我跟好汉爷打了个商量。”简执一向着靛青一抱拳,“他们说你曹老板也家大业大,又惯常言而无信,不如放我这个一言九鼎的出去跑钱。”
靛青只好苦笑着抱拳还礼,道具一般。
曹顺章东张张西望望,望尽简执一严肃的神情,望尽同会们忍笑的表情,望尽军统们没表情的表情。“开玩笑吧?串通了搞我吧?这是戏班子找来的?这枪假的吧?”他立刻胆大到去捅一个军统的枪眼,然后惊到手杖都丢掉。“要死!老简你要玩死人啊,真枪也拿出来搅事!”
“这种乱世,我要能玩玩真枪倒也好过受倭寇的气了。”简执一指指靛青和橙黄,“你倒看看这两位,你们见过的。”
曹顺章讶然看着靛青和橙黄:“还真有点面善。哪单生意见过的?两位哪里高就?”
简执一和他附耳,曹顺章的胆怯和犹豫换成了高山失足之惊,手摇得蒲扇也似,立刻要远离了几人:“不认识!从来没见过!你怎么跟他们搞到一块去了?!”
“你怕什么来的?你老曹小人十足,可不是汉奸,找的又不是你!”
“不认识。生意人要的是钱财,不是人命,哪里认识。”
“杀的是鬼子!”
“杀谁我都血本无归。就不认识!”
简执一和曹顺章夹缠着。
靛青和橙黄打量着大堂里的每一个人,但是说句实话,就算修远在其中,他们也没有任何辨别的办法。
湖蓝哼了一声,从窥看的板壁前站起身来离开:“没兴趣看两老头自以为有趣的对相声。让靛青跟这耗吧,我回酒店。”他有些沮丧,都第十次刺杀修远了,连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湖蓝出门,一帮千里随行的手下紧跟着也出了门。
47
湖蓝的司机拐过街口,忽然就将车速放慢了下来。前边的街口站着几个,确切说是一个人领着一排人,虽然是便装,但队列般齐整。他们的雨衣在雨雾中已经淋得闪闪发光,显然已等了很久。湖蓝也早已经意识到这种异常,将一只手伸进了衣服里握着枪。
纯银道:“小日本冰室成政的人。”
“恐怕就是冰室成政本人。照原向开。”
冰室看着车近前,全无戒备,反倒鞠了一个躬。
湖蓝终于在一个近在咫尺的距离敲打了一下司机座,车停下。湖蓝摇下车窗:“冰室成政?”
冰室再次稽首。他属于那种从不咄咄逼人的人,以致要在事后回味你才能想起他的阴冷。他中文说得标准,但是措辞有点书面:“湖蓝先生,所有资料都显示您喜欢直接和铁腕,那么您是喜欢在下直说,还是赏光在下一小时前备下的一杯清茶?”他向身后示意了一下,身后是家小铺面,不管原来是做什么的,现在都已经被他们改造成了茶席。
“你已经在绕了。”湖蓝说。
“想和您谈笔交易,在下愿意出……”
“先说要的是什么。”